此时此刻,寝宫之内。
每个人都知道,从现在开始起,这大盟就要翻开新的一页。
宏武帝虽然在帘后,背对着众人,但每个人都清楚,宏武帝此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不过,绝大多数人,尤其是这些朝中重臣们都不清楚,为何宏武帝突然而然就变成了如此。
他们被通知之时,知道的都只是宏武帝忽然病重而已。
明明宏武帝才出发去了皇悟寺,这又着急回来,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此刻,众人跪拜在地,头伏低不敢抬起。
宏武帝的喘息声渐渐变轻,而他那熟悉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朕在位三十一年来,未曾荒废政事,为天下之民鞠躬尽瘁,也算是做出了些什么。如今我已至古稀之年,活得也够长了。皇太孙惠文乃人的指认,天下人也都很满意,这皇帝之位,就由惠文继任,文武百官需尽心辅佐,以安定民心。朕归天之后,丧事祭物从简,葬于孝陵,就不要改动了。天下臣民哭祭三天。千万不要让各王回来,既不准回来探视朕病,更不准来奔丧,各守封地,防止内患外乱。要他们听命于朝廷。”
这一长段话,宏武帝说完倒是极为顺畅。
可无论是众臣,还是惠文都知道,这是在回光返照了。
不过,最后那一句,殿内众人谁都不明白,好多大臣们也是面面相觑,惠文并不深解,他说:“皇祖父,不让叔叔们回来,于礼不合,我会受埋怨的。”
帐内宏武帝气喘了一阵:“此乃遗诏,不可更改!”
“你们都出去吧,朕累了。”
惠文不好说什么了,从太监手中接过锦盒,而众大臣也都在锦衣卫们的护送下,从寝宫出去。
惠文被司礼监太监的护送着回到了文华殿,但他依旧无法理解,为何那耿英会行刺皇祖父。
耿英乃襄国公,皇祖父最为信任之人,凝妃还是其妹,算上是皇亲国戚。
哪怕再为以前那事的仇恨迷惑,也不应做出这大逆不道之事才对。
可事,就这么发生了。
此刻,惠文根本不想什么他明天是不是真的变成了真正的皇帝,而是在想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下湖城西黑漆妖棺、龙城妖兽、苏城北询镇妖兽、之后龙城的妖兽再次出现……
为何这么多妖兽,这么集中地出现?
更不论,燕王居然将边军放到京口这种距离皇城这么近的所在,各个皇叔最近也都安静地可怕。
如今骆飞在龙城昏厥不醒,一千五锦衣卫几乎损伤殆尽,皇城空虚!
而皇祖父,也偏偏就在此时出了事!
这,到底是偶然,还是说……
有预谋之事?
难道说,是什么人做的?
不,不可能,那妖兽怎么会听命于人?
惠文自视头脑还算聪明,但他完全想不通。
这一夜,注定无眠。
接下来,该如何?
大盟该如何前行,而他,又该如何前行?
灵气苏生、各地受灾、妖兽并起……
以及各地藩王拥兵自重,军饷繁重……
等等等等。
这些事,惠文本来觉得自己要适应一断时间,才能够着手一一将之解决。
但如今,似乎老天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明天开始,他就要为这所有事,为这天下而考虑。
不过此刻,皇祖父那边的消息,还是他最为关心的。
然而,就在惠文在殿中踱步,等待皇祖父那边的消息的时候,忽然间通报说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梅雨笙觐见。
惠文连忙开门,刚要想询问,却看到梅雨笙进来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卑职有一事告知!”
梅雨笙头极低,声音带着些悲壮!
惠文被这一下给弄懵了:“梅指挥同知,快请起!”
“殿下,卑职有要紧事禀报,请屏蔽左右!”
惠文心中一跳,对一旁陪侍的太监和宫女们叫道:“都出去吧!”
司礼监的老太监最后一个出殿,又瞅了眼跪在地上的梅雨笙,关上了门。
“殿下,卑职接下来所说之事,句句属实,事关重大!而且,皇上也告知卑职,殿下您请听后,也不能冲动行事,以免招致危险!”
惠文自知此事重大,连忙点头:“梅指挥同知,请快快将此事告知!”
“殿下,皇上于皇悟寺被襄国公耿英刺杀此事为真,但耿英却是受人所指使!”
惠文瞬间脑袋嗡了一声:“你、你说什么!”
“此事千真万确,卑职不敢欺骗殿下!”
“你、你说的……那个人,到、到底是谁!”惠文站立不住,向后跌倒在座位之上。
此刻,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一股憋闷感,说不出来的难受!
“卑职说出之后,请殿下莫要冲动,这是皇上为大局着想。”梅雨笙忽然抬起了头,“襄国公耿英,受了那北塞燕王、辽王以及周王、桂王、湘王、楚王、唐王所蛊惑,等待机会,在皇悟寺行刺于皇上!”
“你、你说的……”
“殿下,请看这个。”梅雨笙从怀中掏出来一片白色布帛,捧在头顶。
惠文颤抖的手从其手中拿过布帛,将其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封血书!
那之上,写的是七王因不满宏武帝将皇位传与皇太孙惠文,便秘密决议联合,秘密将宏武帝杀害,再趁皇太孙上台未稳之际,寻找借口发难,而这耿英将立首功,到时便会封王,子孙世袭!
惠文跌坐在座上,手中颤抖。
“殿下,那时襄国公耿英秘通皇悟寺众僧,率手底亲兵想要从山上硬闯下去,结果被我们全数歼灭!卑职从其身上搜出了此血书,知道事关重大,便未将此物给任何人看过。但上山寻皇上之时,发现皇上却因那耿英之刀刺中了要害……卑职保护皇上不周,请殿下下诏,赐卑职死罪!”
惠文从椅子上滑落在地,艰难地喘息着。
他此刻心中的愤怒,已经几乎将他全身上下所点燃!
脑门上青筋遍布,心中只是想着如何将那七王全部诛杀!
为了皇位,居然做如此之事,岂不是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殿下,陛下还将此物传与卑职,让卑职将之再献给殿下。”
这时,梅雨笙又拿出一封黄皮信笺,很明显,这是秘书。
惠文将之打开,上面却只有一个字。
忍!
忍?
惠文愣住了,想起了之前他询问皇祖父该如何应对藩王兵重之事,皇祖父告诉他的法子。
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朕虽然为你扫平道路,但将来皇位初登时,如冲动削藩,恐受到极大反弹!根基未稳时只能忍字当头!”
惠文还曾记得,皇祖父当时的话。
他刚刚那愤怒之心,也渐渐被理智所替代。
“你、你暂且先下去,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不与任何人知道。”
惠文说着,那梅雨笙也退出了殿内。
外面,不知何时,忽然响起了阵阵雷声。
不一会,阵阵细雨,将偌大的皇城所笼罩。
惠文站在门前,忽得长出了一口气。
老龙归天,新龙降临。
他也必须从皇太孙,变为皇上了。
从此以后,必须韬光隐晦,卧薪尝胆,佯装不知此事,忍耐着这苦痛,再去推行削藩之策!
而做乱的诸王,到时候一个也别想跑掉!
可是如今,他的力量,太过于渺小了。
身边的文臣武将,都是皇祖父的心腹,甚至连那骆飞,他都不敢相信了。
自己培植的一些文武之臣,确实有一些可以相信,但能力和历练可是比起来差得很多。
在他们得到成长之前,难道,自己必须一直忍耐着么?
雨,下得更大了。
条条闪电,晃过天空。
惠文又想到了自己前几日,那疯狂的念头。
虽然有报,那黑漆妖棺业已被消灭,但如果,没有被消灭呢?
抱着仅存的一线希望,惠文忽然听到外面门响。
来人哭得泣不成声:“皇太孙,陛下、陛下他……”
……
七日过后,大盟臣民举国哭祭,江山一片动容。
宏武帝的棺椁,浩浩荡荡从北宫门出发,又径直向那孝陵而去。
戎马一生,功高千秋万载的宏武帝,即将埋入黄土之中。
皇孝陵、神道之旁。
此刻,已经被藤蔓、野草和灌木所完全包裹,绝不会被任何人所见的林宇,正静静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之刻。
他完全不介意,干尸的属下之中……
会多一个曾经的九五之尊,天下的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