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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怨气(1 / 1)

当真是蜻蜓点水,待叶犹清反应过来之时,辞柯已然离得老远了,唯有脸颊残余的温热能够昭示,这里方才被吻过。

脑海忽然腾的一声,像是烧开了的水壶,冒出呼呼的蒸汽,从被碰到的地方开始蔓延到全身。

叶犹清忽然干笑两声,奇怪的感觉在心底涌动着,手不由自主去摸自己的脸。

一旁的辞柯脸色也瞬间覆上红霞,似乎有些慌乱,似乎埋怨自己为何情不自禁。

“我去照看姑母。”辞柯忽然道,随后施施然起身进屋,待看不见叶犹清时,才将手放在脸上,换成了小跑。

门外只剩叶犹清一人,风越过远山吹来,破晓时分,天气还是料峭的,将她方才一瞬间变得混沌的脑袋吹得清明不少。

“怎么坐在外面。”十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叶犹清抬眼,便看见十里的身影。

她似乎有些憔悴,被砍断的散乱的头发被发绳松松绑在身后,眼中满是血丝,薄唇惨白,唯有高挺的鼻梁还昭示着洒脱。

“脸还这样红。”十里低头端详。

“没有。”叶犹清连忙道,她伸手揉了揉脸,试图让上面的热度褪去。

十里狐疑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扶着墙壁坐在叶犹清身边,手里拿了一壶不知哪儿来的酒,往口中倒。

叶犹清伸手夺了过来。

“待贵妃醒了还不知要如何,你若再喝醉,要我和辞柯抬你们两人么?”叶犹清蹙眉,将酒重重放在了一旁。

十里摸了摸嘴唇,讪笑一声。

“她认出你了?”叶犹清问。

“想必是。”十里低着头回答。

叶犹清回头看了眼还无动静的草屋,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

有着师徒身份加持,她已经将十里当成了家人,对于当年的事便更是疑惑,却一直不忍心揭她伤疤。

“问吧。没什么好瞒着的。”十里看出了她的踟蹰,轻笑一声,还没等叶犹清开口,便继续道,“我知晓你疑惑什么,我为何不去见周子秋,是我的问题。”

叶犹清把方才夺去的酒壶又放进了她手中。

“是我太懦弱。”十里一贯带着笑的脸蒙上一层悲怆。

“当年我同周子秋相爱,我爹娘都以为我疯了,要将我带回西北老宅,可我不从,硬要留在京城守着她。”

“谁料之后皇帝瞧见她美貌,要纳她为妃,那时周将军还在边关抗击西夏,更何况皇帝对她一见钟情,铁了心要娶,无人可对此说一个不字。”

“我当时也不过少年,年轻气盛,觉得什么狗屁皇家,只要我们二人逃出京城,便是外面天高地阔,谁都不能再阻碍我,于是在纳妃的轿辇到来之前,带她快马出了京门。”

“我没有想到惹怒一个皇帝会有怎样的结局,那时殿前司几乎所有禁兵蜂拥出城,沿着官道围追堵截,我一人不敌,只能带她躲进山中,带的干粮都不够了,弹尽粮绝。”

十里说到这里,手中的酒壶出现了明显的裂缝。

“一夜过后,周子秋忽然消失不见,我以为她被抓去,险些疯了,于是冲出山林找那些官兵算账,却得知周子秋找到他们,主动向皇帝求饶示好的消息。”十里忽然哂笑出声,“在我知晓的时候,她已经被软轿抬回了京城。”

“我万念俱灰,禁军依旧对我赶尽杀绝,将我追杀至一处山崖,我想着无论如何都敌不过,以防被活捉,干脆跃下山崖,一死了之。好在我命大掉进河流中,一路被冲到一处村庄,被那里的人救下。”

“据救我的阿婆说,我当时成了活死人,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三月,再醒来时,天都变了。”

“周子秋被封妃,我爹娘本就老来得女,远在西北接到我去世的消息,我爹急火攻心去了,我娘也病重,我赶回去在病榻前照顾了她一年,她便也归了西。”

“我便真成了个活死人,想同二老一起去,但总是下不去手,便干脆关了家中镖局,不再回去,在江湖流浪,浪着浪着,又回到了京城。”

十里说完了,越说越是平静,酒也没再喝,而是放到了一旁。

可她越是平静,叶犹清便越是听得悲怆,压抑得喘不过来气,此时天光已大亮,旭日东升,夏风和煦。

鸡鸣早叫过几轮,山下开辟的农田已有村民在辛勤耕耘。

叶犹清内心不由自主想要责怪周子秋,不过很快便被理智所劝诫,这个故事不完整,她想。

少了周子秋那一部分。

“或许……”叶犹清话刚说一半,就被身后的开门声打断,辞柯小步走来,轻轻道:“姑母醒了。”

狭窄破旧的草房中,女子正睁眼躺着,面色苍白,眼角挂着一滴泪,眼神似有许多情绪在涌动,说不清道不明。

叶犹清站在她床边,眼睁睁看着周子秋搁置在榻上的手抠着床沿,以掩饰震颤。

“让她进来。”周子秋忽然开口,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滑,沾湿了床铺。

十里站在门外,没有动。

“是你对不对?”周子秋说着,用手撑着床榻,颤颤巍巍起身,长发顺着肩膀垂下,遮住她一半的身躯,脸庞湿润,犹如少女。

“你看我一眼。”周子秋哽咽着。

时间慢慢过去,叶犹清实在不忍又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别过头去,盯着地上爬过的小虫看,看到虫子跟随着哭泣声,慢悠悠爬进了墙缝里。

哭泣渐渐停止了,叶犹清听到周子秋带着鼻音的嗓音,已经被她有意压制了情绪,变得同往日没什么区别。

“此次多谢叶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周子秋说。

“辞柯,回行宫。”周子秋说。

叶犹清再回头时,只剩红彤彤的双眼和鼻尖能够显示,她方才正痛哭过。

辞柯同她对上了眼神,叶犹清对着她叹了口气,心道辞柯说得果然不错,周子秋还是放不下仇恨,她身为外人,也不好再言其他。

十里不知去了何处,最后,叶犹清陪着她二人去往行宫的方向,三人一进入行宫的范围,便被侍卫团团围住,将周子秋接上轿辇。

到了行宫门口,皇帝竟亲自迎接,胡须抖动着,伸手去摸周子秋的手,却被周子秋笑着避开。

“陛下。”周子秋道,眼眸弯着,眼中却只有冷冽。

“此次多谢叶家姑娘,若不是她,妾身怕是已葬身于山崖了。”周子秋指尖点着额角,轻声道。

“叶家姑娘?”皇帝一双快被被浓眉遮盖的眼睛看向叶犹清,看不清他眼中神色,“梁国公家的嫡女,果然有他的风范,叫侍卫去山崖搜寻之人便是你?”

叶犹清心思一动,低头道:“正是,但臣女只是听侍卫言,只有那座山崖还未有人搜寻,故而有此猜测罢了。救下贵妃后,臣女担忧还有其他刺客前来,便带着贵妃到一旁村寨躲避,故而今早才返回行宫。”

她说得圆滑,皇帝听了便也没怀疑什么,只是颔首。

“赏。”皇帝道。

“其实臣女并未帮什么忙,还是多亏了六殿下赶来,这才从刺客手中救出贵妃。”叶犹清装出一副懵懂样子。

“六殿下?”皇帝似是讶异,回头听长脸内侍说了几句话,这才恍然大悟,颔首道,“难为他一片孝心。”

“来人,传御医照顾贵妃,将那活捉的刺客带回汴京,拉入刑部好好严刑拷打,查出是何人谋划,敢在行宫对贵妃下手,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皇帝说得狠厉,叶犹清眼尖地看见人群之后的一个角落,华服女子身躯一坠。

她心下便了然。

看来原著的周子秋便是一身谋划,却因为后妃争斗而死,如今想来,真叫人唏嘘。

辞柯跟着包围着周子秋的宫人而去,行宫门口很快便空荡下来,叶犹清负手站着,看向眼前高耸的宫墙和幽深的步道,面色愈发平静。

行宫之行便如此荒唐地结束了,寻回贵妃的后一日,皇帝便离开行宫,摆驾回了京城。

叶犹清也跟随着回到国公府,皇帝赏赐了她一些金银,她全送去了裴宁那边。

而裴宁也并未让她失望,她在行宫的这些日子,那边的店铺已然风风火火地开了起来,且按照叶犹清的指示改了名字,不再叫做金陵斋,对外声称是裴宁的产业。

除此之外,叶犹清也暗中快速地将不方便携带的金银珠宝换成银票,好在齐朝的钱庄已经遍布各地,存取十分方便。

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缺能够信任的人手,如今行事的多是府中家丁长工,送个密信还尚且可以防范,可往后若是要有更大的动作,这些人远远不行。

叶犹清能够感觉到,皇帝为了困住她,同样也加快了动作。幸而皇帝毕竟是皇帝,顾忌着皇家名声,有些事绝不能明着做,只能暗着来,对于叶犹清倒是件好事。

至少,她能有运筹帷幄的余地。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有出错,就在回到京城的三日后,长脸内侍敲响了国公府的大门,带着一块御赐的红绸布,欢天喜地地宣读了圣旨。

“……叶家嫡女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特赐婚于卫家长子……”

叶犹清蹙眉听着,攥紧了双手,最后抿唇微笑,领旨谢恩。

赐婚的消息很快便昭告了全京城,距离赐婚不过一日,那位卫衙内就登门拜访,笑得十分灿烂,邀叶犹清上摘星楼夜赏花灯。

叶犹清没有拒绝,而是应了这邀请,当晚便入了这摘星楼,此楼乃京城最高的一座建筑,足有六层,好似高塔,楼中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卫衙内出银子包下了最高一层,故而楼上无人,唯有成片的婢女小厮,以及请来的歌女舞女环绕摇曳,端的是大手笔。

窗子特意镂空,雕满花卉,窗外华灯初上,璀璨千家。

叶犹清独自一人前来,菜肴还未上,卫衙内正戴着玉冠,伸手请她坐。

她刚坐下,便见那卫衙内已经鬼祟伸手,眼看着便要覆盖她手背,叶犹清心中一阵恶寒,方想拿开,却忽然听见耳边一声痛呼。

原是一旁倒茶的女子不知为何手一抖,硬是将半盏滚烫的茶水,尽数倒在了卫衙内手上。

叶犹清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带着怨气的狐狸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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