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流民入定湖省,引全省惊惧后,却出人意料的停在了孔雀峡,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叶行远通过驿站将消息传回江州城时,布政使衙门中一片欢腾,寝食不安的潘大人难得露出了笑容。暗叹自己有识人之明,亏得自己力排众议,对叶行远委以重任,这才暂时稳住了局面,如今起码可以从容设法,不至于焦头烂额无处下手了。
到了会商时候,一众幕僚七嘴八舌,有人道:“果然大人福德,流民敬畏,不敢造次。”
又有人说,“这些流民不过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之辈,多亏了大人沉得住气,以静制动,这才能够震住这些刁民。”
有了立刻赞同并拍马屁,“大人以不变应万变,有宰相胸怀。如今局势已定,民众心情平静,正该趁热打铁采取下一步应对手段。”
潘大人与金师爷对视一眼,心中都在吐槽。他们当然知道流民停在孔雀峡,未曾前行,那是叶行远的功劳。要不是他与唐师偃两人深入虎穴,安抚流民,一旦流民出了孔雀峡,就如猛虎出柙,再也无人能够控制住局势。
幸好这些幕僚当初都闪人了,现在也没法子争功,只能一味拍马屁,否则的话只怕还要吵得不可开交。如今他们也就当不知道叶行远奉命前往流民营,言语之中根本不提。
潘大人清了清喉咙,示意肃静,等众人都闭嘴之后,这才开口道:“如今得叶公子和唐先生前往孔雀峡,劝阻了流民,接下来本官就该有所行动了。
叶公子出之前,曾经与本官商量过,要以工代赈之法暂时养活这一批流民,并让流民不至于无所事事。至于钱粮,通过大户募捐来解决,诸位以为如何?”
虽然潘大人对这群有功则揽有过则诿的幕僚们失望了,但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毕竟他是“礼贤下士”“兼听则明”的一省布政使,一些过场也没必要省去。
“此事万万不可!”潘大人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反驳,“若是以工代赈,岂不是让这群流民硬是留在了定湖省中?依在下之见,既然流民肯听话,就该支应他们部分粮食,让他们南下才是!”
这提议一出,立刻就迎来一片支持之声,“不错!以工代赈耗费极大,要大户们募捐,他们哪里肯出那么许多?这劳民伤财之事,万万不能听黄口孺子之言!”
流民会不会听从指挥,掉头往南走,这些幕僚们毫不在乎。他们在意的是以工代赈,找大户募捐这个主意是叶行远想出来的,这方案必然会受到许多阻碍,难度大到近乎不可能。
如果强行摊派他们这些幕僚去做,甚至可能会得罪全省大户人家,赔尽自己的人脉,所以幕僚对这个法子没有什么积极性。
再说就算完成了,那也是叶行远功,叶行远此去孔雀峡拦住流民,显然已经给藩台大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反衬出他们这群幕僚的无能,不能再给他立功的机会了!
听到一片喧嚣之声,潘大人只觉得头疼。金师爷这时候却想起叶行远事先的安排,轻轻提醒道:“叶公子的锦囊,此时已经到了开启第一个的时候。”
叶行远此去阻住流民,知晓自己不能及时返回,当时就留下了三道锦囊。他亲口说过,当流民止步之时,便是开启第一道锦囊的时机。
“是极!”因为叶行远的出色表现,潘大人对他信任有加,想起锦囊顿时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叫道:“快去将叶公子的锦囊取来!”
众幕僚正闹得面红耳赤,兴高采烈之际,潘大人这番作态顿时像泼了他们一桶冷水。敢情叶行远虽然不在,还是稳稳压住他们一头?潘大人终究还是相信这位?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谁叫当初叶行远提出派人去流民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怂了呢?现在还好叶行远未曾回来,所以还能容他们胡言乱语,不然布政使幕下还能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么?
一时间众幕僚都人人自危,金师爷不管这些,他是一心为东家着想,赶紧取来了叶行远的第一个锦囊,送到潘大人手中。
潘大人手有些抖,要说他堂堂二品布政使,也是宦海风波一路升上来的,见过不少风浪。但此次局面实在太过凶险,他一肚子学问和神通对一群嗷嗷待哺的流民完全无效,幸得叶行远力挽狂澜,所以才会有些激动过头。
潘大人拆开锦囊,只见锦囊中只有一张白纸,上书三个小字——“穆百万”!潘大人愣了愣,忽然醒悟到什么,不由露出笑容,拍案叫绝。
穆百万最近的心情不太好,他原本想要搞个大新闻,把自己招婿的事情风风光光的推出去。谁知道桃花文会就成就了一个唐师偃,其余全是白费。
再说最近西南闹流民,穆百万最重要的木材生意受了很大影响,这样下去半年至少也得亏个几万两银子,叫他怎么能不心疼?
还听说官府现在的打算是以工代赈,偏偏定湖省粮仓俱空财政吃紧,想要大户募捐,穆百万早就听到了这个风声,当然是本能的抵制。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穆百万虽然不差钱,但也不想白白做善事。但作为省里的既得利益群体,他又不希望秩序受到彻底的摧毁,所以有些鼠两端,捉摸不定。
就在穆百万犹豫的时候,藩台的帖子送上门来了,门房的迎客先生气喘吁吁的奔进来,向穆百万禀告藩台约见的消息。
“约见!约什么见!还不是想要我的钱?”穆百万心疼不已,“潘大人终于盯上我了,这主动开口,只怕是不出钱也不行了。”
想了想又喊来账簿先生咬牙道:“这是鸿门宴,万万去不得,否则必然被扒一层皮。你去准备三两一千两银子,直接送去布政使衙门。
然后写封信说我身体不适,实在不能前往拜访,银子是我一番心意,愿能为解决流民乱事尽一份心力。”
那叫门房迎客先生苦笑,“老爷,您还是去一趟吧,这次是藩台身边的金师爷亲自来了,而且他还说了,不要钱,就要人!”
不要钱?那是要我的命?穆百万忽然心惊胆战,又吩咐道:“这更不能去了,民不与官斗,天知道藩台有什么诡谲心思等着!既然金先生来了,还是先把金先生请进来。”
金师爷扬长而入,一把抓住了穆百万的胳膊,哈哈大笑道:“穆老爷,无须担心,我们东家不要你的钱,是要跟你做一笔生意!”
做生意?穆百万狐疑不已,读书,他不通,但是做生意的本事,穆百万放眼天下,自认自己至少也该能排进前十。至于定湖省中,更是寂寞如雪的第一。
只是布政使能跟他做什么生意?本省粮食是要解送上京的,穆百万虽然手眼通天,却也没去碰过粮食生意,这东西利润太不稳定,不符合心意。
况且今年定湖省收成不好,粮食本就不足,几个大粮商都在叫苦,穆百万也不会去凑这个热闹。而且流民入境,藩台大人应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能够有什么心思做生意?
他沉吟半晌,反问金师爷道:“老金,你跟我说实话,这所谓的生意,是不是与入境的流民有关?”
莫非是变着花样来要钱?还是说藩台大人也变聪明了,换了种说法与他们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打交道?
金师爷大笑,“穆百万果然不愧是穆百万,叶公子眼光敏锐,就知道找你便是对了!你尽管放心,这次的生意乃是大手笔,绝对亏不了你的!”
“叶公子?”穆百万愣神,“是哪一位叶公子?”
从金师爷口中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人名,穆百万觉得有些古怪,这叶公子,不会是前阵子文会上见到的那位吧?
金师爷微笑道:“还有哪一位叶公子,便是你家文会上,与唐先生一起的叶行远!他如今为藩台大人出谋划策,解决流民之事!”
果然是叶行远,穆百万不出意外。当初叶行远说这篇文是唐师偃所教,穆百万其实是不相信的。
那篇文章他研读了许久,自觉大有所获,能写出这文章的人,除了天才别无评价。他不通圣人之学,但对经济账却算得明明白白。叶行远的路数与唐师偃迥然不同,怎么可能是他教出来的?
穆百万当时就在怀疑叶行远是藏拙,如今听金师爷之言,更是肯定了,能写出那种文章的天才,在经济之道上肯定别有见识,就是听一听他的道理,也是非常值得的。
如此穆百万便笑道:“既然是叶公子提出的,必然是一盘好生意,老夫这就前往布政使司衙门,拜见藩台。”
官府看流民是祸端,但穆百万一向笃信,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只是以前手伸不到长,也没有什么靠谱的办法。今次如果有机会,不妨试试看。
金师爷暗暗吐槽,藩台请你会面你不肯去,一听说有生意就积极了,不愧商人本性,完全不出叶公子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