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初解语,春光懒困倚微风。
大邺朝都汴州城,顾国公府。
春日的早晨,娴锦轩内只有院里丫鬟打扫院落的扫洒声,晨光从窗外透进屋内。
顾锦宁很早便醒了,却没有唤丫鬟进来服侍,只是懒懒地躺着,她看着房间里熟悉的摆设,又确认了一遍,自己真的是活过来了。
几日前她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帐上织绣的精细花纹。下意识地又闭上眼,然后尝试着再慢慢睁开。
正纳闷怎么会躺在自己很多年都没睡过的闺床上,就听到小丫鬟惊喜的声音:“小姐!您终于醒了!谢天谢地,可吓坏奴婢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顾锦宁微皱了下秀眉,她在法济寺里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净空法师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乍一听这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点不习惯。
微侧头看去就见丫鬟夏菱娇俏的小脸笑得正开心,眼圈红红的,想必是陪侍了一夜。
顾锦宁哑着声说了句“水……”
夏菱忙去倒了杯温水端过来,顾锦宁微起身就着喝完一杯感觉喉咙舒服了些。
把杯子递给夏菱,才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比记忆中幼嫩一些,心里微怔,便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夏菱忙回:“小姐您不记得了吗?前两日您从老爷书房回来,觉得身子不舒服没有吃晚饭。夜里便发起了高烧,连烧了两日,好几个大夫来看了也不见好,今天这才醒了的。”
顾锦宁揉了揉太阳穴,想起前世确实是有这件事,就在自己去法济寺的前一年,十一岁的时候。
她无意中在父亲书房里看见母亲的画像被收了起来,回来后心里难过便病了许久。
想到自己上一世的脆弱心境,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又感叹自己怕是真的得了佛祖庇佑,会重生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等身子好了,要去法济寺拜谢佛祖慈悲。
“小姐,您醒啦,要服侍您起身吗?”
夏菱端着盥洗盆轻手轻脚地进来,发现顾锦宁已经醒了,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试探着问了声。
顾锦宁的思绪被夏菱的声音打断,便说:“嗯,那便起来吧。”
夏菱用温热的水绞了手巾递给顾锦宁净手,又在小毛刷上抹好细盐,接着兑了盆温度适宜的水让顾锦宁洗脸,年纪轻轻的做事却有条不紊。
顾锦宁看着小丫头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一边用脸巾细细擦着脸,一边问道:“不是叫你这两日好好休息吗,这些可以让春桃来做的。”
夏菱听了撅了下嘴道:“小姐,奴婢不累啊,反正歇着也没事做,李妈妈不在,春桃姐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接着又眯着月牙弯弯的眼问顾锦宁:“小姐,您是不是嫌奴婢吵呀,那奴婢可以少说几句的。”
顾锦宁看着小丫鬟抿着嘴笑又淘气娇憨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怎么会嫌弃你。”
这句话顾锦宁说得真心。
上一世春桃和夏菱对她一直尽心服侍,她去法济寺前让她们自己选择去留,但不可跟着她去寺里。
春桃年纪大些性格稳重,只红着眼跪着不说话,夏菱却哭得伤心只想跟着她家小姐。
最终两人拗不过顾锦宁,却也不愿服侍别人,都去了庄子上,时常会去法济寺探望顾锦宁。
顾锦宁死后,她的魂魄还看到过她们在吊唁的下人队伍里哭得像个泪人,所以对这两个丫鬟的感情自然不浅。
洗漱完毕,春桃进来为顾锦宁换上一袭白裙,上绣梅花暗纹,裙底滚着云朵状的银边,顾锦宁身材高挑,腰肢纤细,四肢纤长,五官仍未完全长开,却已有一丝仙子脱俗的味道。
坐在梳妆镜前,顾锦宁看着镜中尚年幼的自己,肤如凝脂,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唇色偏淡,雪白的肤色上倒是缺些红润。
春桃为她挽起几缕青丝,用一支精致的梅花白玉簪浅浅绾起,峨眉淡扫,已掩不住让人又怜爱又望之怯步的绝色容颜。
春桃拿起胭脂,她知道小姐一向不喜欢胭脂水粉,正犹豫着,便听到顾锦宁轻声道:“不用了,过段时间自然会好些。”
这时夏菱铺好床铺恰巧回头看到梳妆后的顾锦宁,瞪着大眼睛,惊叹:“小姐!您……好像变得更漂亮了!”
她家小姐生得好看她一直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次顾锦宁病愈后,她总觉得小姐哪里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说以前小姐冷冰冰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现在身上多了一点人气儿。
漆黑的眸子里虽然还是淡淡的若即若离,却多了一分粲然的星光,仿佛能看穿人心般。
春桃笑着轻斥了她一句“没个样子”,便扶着顾锦宁去外间用早饭。
四碟小菜,一碗白粥,照例是顾锦宁习惯的吃食。
从慕容氏逝世后她独立入住娴锦轩,便单另起用了院内的小厨房,厨娘也是专门从外面请来的,擅烹清淡为主的饭菜。
顾锦宁安静地吃着早饭,没有让春桃她们服侍进食。
她一向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让丫鬟给她夹菜,原本也不需要她们侍立一旁,转念一想还是罢了,不然不知道夏菱那小丫头还会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来。
虽说她还是她,可又不是她们之前所熟悉的顾大小姐,怎么也该给身边人一个缓慢适应的过程。
一碗白粥喝完,顾锦宁漱过口,接了春桃递来的锦帕轻拭唇角,说道:“吩咐一下小厨房,今后早晨这白粥里可以放几颗红枣,也不拘着只能安排白粥了,其他五谷杂粮粥也可以的。”
沉吟了下又道:“夫人这会子应该也起来了吧,等下我去一趟闭月阁请安。”
听到顾锦宁居然称祁氏为“夫人”,夏菱吃惊地张了张嘴,没出声。
春桃似也有疑问,便问道:“小姐,您一向不愿见到祁……夫人,她亲自送了药材来看望您,也被我们拦着没让进来,怎么今儿却……”
“以前是我不懂事,你们做丫鬟的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不怪你们。”
顾锦宁轻叹了一声,又道:“虽说府里没有请安的规矩,好歹她现在嫁进了国公府,终归是我的继母,是这国公府的女主人。我病了这几日,她也送了药材,还每日派身边的大丫鬟来问我病情。面子上我也没有落人话柄的道理,现在病愈了确实应该请安以表感谢。”
“小姐,您这个病生得,病好了人变美了,这性子也变了个大样儿。”
夏菱好一会儿消化了顾锦宁的话,憨直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可那李妈妈去慕容府前还嘱咐我们……”
“待李妈妈回来,这些我自然会与她说清楚的。”
顾锦宁打断了夏菱的话,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透着坚定,看着她们二人说:“以前是以前,过去了便是不用再想了。今后怎么样,还是要靠人自个儿过的。”
这话是说给丫鬟们听,却更是说给她自己的。
春桃夏菱乖巧地应了声“是”,顾锦宁略微收拾了下,便带着春桃去了闭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