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瞬惊愕之间,顾锦宁已飞快做出应对之策。
她不知玄王爷此时有没有想要夺位苗头,但在这烟花之地遇见,身着常服,想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廊内的二人皆寂静矗立,不知从何处拂来细风,扬起顾锦宁额前碎发。
她强作镇定地撩了撩,脸上痒痒的。
木质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步履沉稳有力,声音一下一下地敲在顾锦宁心上。
颀长身影在她身前一步处站定,仍是目光灼灼,望得她已起了一身白毛汗。
“为何来这?”
顾锦宁暗道糟糕,回想起自个儿适才狼狈偷摸的样子,莫不是他以为被跟踪了?
用力咬了咬下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纨绔小公子,顾锦宁轻飘飘地说道:“爷您这话说得,来这儿当然是寻欢作乐啊。”
黑眸闪过一抹趣味,挑眉觑了眼顾锦宁背后的西阁,玄王爷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你进女厕做什么?”
此刻,顾锦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问“为何来这”,她只当对方是认为她别有目的,却忘了西阁这茬,现下倒教自个儿骑虎难下了。
顾锦宁竭力垂死挣扎,故作如梦初醒,回望了西阁一眼,尴尬地说道:“我……我进错了……”
玄王似笑非笑:“究竟是无意进错,还是有意而为?”
顾锦宁心下忐忑万分,面上却气恼地辩道:“爷,您可不能乱说话!莫非您觉着,本公子是偷窥女子的宵小之徒不成?”
出乎意料的,顾锦宁并未听见质问。幸好……若再要对峙,她怕是要丢盔弃甲了。
心底渐松,顾锦宁始终未敢与玄王对视,抬脚便想趁机离开此处。
背后却传来玄王冷冷的声音:“看来你是笃定,只要你不说,旁人就永远不会知晓。”
顾锦宁倏地顿住了身形。
她直觉对方此时说的,不是“跟踪”之事,更不是什么“女扮男装”之事。
敢情自己适才的竭力掩饰,在对方眼中不过是装模作样。
虽不知他究竟在指什么,但被人如此质问,哪怕对方是玄王,她也非常不喜。
她从不愿主动惹事,凡事只做好自己本分,但若灾祸临头,躲是躲不过的,所以她也从不怕事。
转过身子,顾锦宁眸中宛若星辰,目不转睛地迎视对方,声音清冷道:“不知您是意欲何为?”
玄王眉梢微动,却未发怒,深眸漾波,仍不急不缓地说道:“想必,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见他不接茬,顾锦宁也不愿与他再作纠缠,俯身揖礼,长睫掩住面上锐色。
顾锦宁淡声说道:“既然这位爷别无他事,恕在下告辞。”
说罢,不再理会玄王仍审度她的目光,挺直脊背转身离去。
待顾锦宁回到雅室,程姝瑶正潇洒地和小倩姑娘饮茶谈笑,肉圆可爱的富家小公子倒真是风流倜傥。
“啧……你怎么才回来。”
程姝瑶见顾锦宁进来,忙招手叫她。
顾锦宁坐她身旁,端起茶杯抿了口,神色如常地沉声道:“在走廊里透了透气。”
“诶呀,我看你是走为上计了吧!”
程姝瑶哈哈笑着,转头对小倩姑娘说道:“小倩,本公子说得没错吧,我这兄弟害羞得紧,不懂怜惜美人儿。”
小倩捂帕咯咯笑着,嫩白的颊边珠玉耳坠轻荡,煞是娇嫩可人。
顾锦宁此时却是已顾不上羞恼,指尖捏着茶杯,低头轻啜,垂着眼睑不作声。
程姝瑶见她面色平静,低头只喝茶,以为她是又害羞了,逗趣儿话噼里啪啦地往外倒,嬉笑着尽责扮演画本子里的纨绔公子,和小倩姑娘笑闹成一团。
顾锦宁则是一直在思索适才遇见玄王的种种。
玄王身边未带随从,也无坊内姑娘相送,加上他未穿戴显露身份的服饰,可见若非寻花问柳,也是做行迹隐秘之事。
无论他来此做什么,非礼勿视的道理,顾锦宁是懂的,故而企图蒙混过关以求明哲保身。
只要不戳破他的身份,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当作偷窥的宵小之徒。
即使再坏些,也就是顾锦宁被发现端倪,成为汴州城女扮男装逛窑子的奇葩贵女。
直到那句质问。玄王说她笃定不会被人发觉,顾锦宁却听出他似乎另有所指。
现在冷静下来,回想玄王从撞见她开始,竟始终未曾问过她身份。
顾锦宁捏着茶杯的指尖,已有些泛白……从头至尾都是她自己想错了。
若他已经知晓她是谁,那么……初见她时,问的不是“你是何人”,也不是“你在做什么”,而是“为何来这”便说得通了!
想清楚其中的关窍,顾锦宁只觉胳膊上汗毛竖立,却又更添疑惑。
遑论今日之前,她从未见过玄王,哪怕上一世,她就算站在玄王眼前,他也不会知道她是谁,俩人两世都未有交集。
而且听玄王的话意,分明是认为顾锦宁有不可告人之事,至于他为何有此认定,为何认得出她,又为何觉得她有所谓的“真面目”,她就更不得而知了。
顾锦宁自认坦荡,两世中都未曾有过别有用心的隐秘,哪怕重生这件事,也绝无他人知晓。
这种仿佛被人看破,却又不明就里的感觉,非常不好。
而她除了听过一些坊间流言,知道上一世玄王企图颠覆政权,为人冷漠狠厉,其他皆一无所知。
重生以来,顾锦宁第一次遗憾前世自己竟毫不关心身外事,像是白活了一遭。
深深吐出一口气,顾锦宁将茶杯放在桌上,手指微微有些发抖,触桌发出一声轻响。
正与小倩姑娘谈笑风生的程姝瑶闻声转头,见她面色有些发白,便挪挪身子,小心地问道:“锦……你不高兴了吗?”
顾锦宁收回手,将手掩在袖子中,扯扯嘴角笑着说道:“无妨,你且玩你的。”
程姝瑶却有些不好意思,渐渐也无心与跟小倩调笑,没过多久,便提出要走了。
小倩倒知情知趣,也不挽留,温柔笑着送二人出了雅室,却见那位俊俏小公子直到离开时都未曾再看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穿过僻静巷道,渐渐驶离莳花坊,悄无声息。
车内,玄王爷慵懒地倚着,长指微捻,眸中似有深潭,谁也不知他在沉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