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碧偷偷觑了眼玥贵妃,未再出声,小心翼翼地为玥贵妃梳发。
此时玥贵妃已褪了妆容,穿着身素锦亵衣,不似平日高不可攀的模样。
然而彩碧手中的动作,却未有丝毫松懈,比过去更谨慎几分。
约摸从琦贵人入宫后,玥贵妃便性子柔顺了许多,每每李夫人来宫内探望时,玥贵妃待娘家人也渐亲近,仿若又回到了入宫前那般,在李夫人面前,她不再是宫里的贵妃,而是右相府的嫡女。
但这番母女和睦姐妹情深的情景,看在彩碧眼中,却总觉冷意森然。
她常年侍奉在玥贵妃身侧,熟悉的一直都是玥贵妃冷淡傲慢的模样,李家人认为熟悉的玥贵妃,反教彩碧觉得陌生。
梳毕青丝,彩碧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将木梳放在妆台上。
“你下去罢,本宫乏了。”玥贵妃懒懒地道。
彩碧不敢再看她,嗫嗫应了声:“是……”
待宫女退下后,玥贵妃仍坐在妆镜前,手指从眉角划过,顺着白玉无瑕的脸颊抚至下巴,顿了顿,望着镜中的自己,嗤笑一声。
笑声在空荡的殿内散开,转瞬便又恢复寂静。
晌午时分,留宿在行宫的皇家众人,也到了该返程的时候。
回宫仪仗庞大浩荡,马车停在行宫外的空地上,众人要先乘软轿出行宫,才能再坐马车回城。
临近出发时,玥贵妃与琦贵人一同抵达集结处,妃嫔们不禁望向这两人。
只见玥贵妃面色疲累,眼底青色难掩,而那琦贵人则更是可怜,饶是披着狐裘,似乎仍是觉得不暖,抖着身子直打哆嗦。
有妃嫔不由唏嘘:“可怜见儿的,琦贵人的身子怕是大损了。”
“这寒天儿落在湖里,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旁边的妃嫔附和,遂又打了个冷颤,仿佛想到那湖水就十分害怕。
大家小声议论着,看向琦贵人的眼神,皆有些同情。然而,只说落水,谁也不提没了皇嗣的事。
这时琦贵人已先被宫人抬进马车中,皇后上前,关切道:“琦贵人,你可好些了?”
“妾身已好多了,谢皇后娘娘挂怀。”琦贵人赶忙应着,只是她仍止不住地哆嗦。
皇后点点头,遂对身旁的宫人吩咐道:“再添两个手炉来,小心侍候琦贵人,莫让人冷着了。”
“是。”宫人忙又去取手炉。
在旁立着的玥贵妃,见状也福了福,道:“姐姐有心了。”
“是贵妃妹妹有心了才对。”皇后淡笑,婉声道,“听闻昨儿妹妹守了琦贵人一整夜,即便姐妹之情深厚,可妹妹也得顾念自个儿的身子,切莫照顾着病人,自己又累倒了。”
玥贵妃闻言,点了点头,皇后表示完心意,便回去了。
不多时,一切准备妥当,马车启程,浩浩荡荡地返回皇宫。
马车里暖意融融,皇后倚在锦枕上,旁边跪坐着一个宫女,正用小钳子细细地剥着核桃。
见皇后似心情不错,那宫女眼睛转了转,便道:“娘娘,奴婢觉着,您真是仁善极了。”
皇后闻言挑唇,笑道:“为何这样说?”
“那琦贵人落了湖,您不仅亲自出面调查,还时时关心着她的状况,这便是顶心善了。”宫女静静说着,一副为主子鸣不平的模样,“要依奴婢看,那湖是她自个儿要去的,落了水也是她自己的责任。”
皇后笑了笑,说道:“本宫是后宫之主,操些心也是应当的。”
那宫女却撇嘴道:“娘娘为别人操心,说不准别人狼心狗肺,也不会念着娘娘的好。”
宫女说得神色坦然,丝毫不担心皇后会责她搬弄口舌。
皇后也依旧轻笑,并未斥责于她。
诸如这般对琦贵人的言论,后宫人人都说。
要怪也只能怪,李岚琦这个人属实不讨喜,明明是官宦贵女,却不通过正经选秀入宫,反倒学那些不入流的婢子,偷偷爬上龙床。
进宫做了个小小贵人,就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不仅对低位份的妃嫔冷嘲热讽,对宫女太监更是无好脸色,若谁稍惹她不快,琦贵人便动辄打骂惩戒。
众人被琦贵人欺负着,却敢怒不敢言。一方面是因她背后有个玥贵妃,另一方面,则是琦贵人只欺负比她地位低的,对高位份的妃嫔,她反而和颜悦色,惯是见人下菜的。
不过说起来,在这点上,众人倒是冤枉了李岚琦。她若有见人下菜的脑子,也不至于如今落了湖。
之所以,李岚琦不敢与地位高的人耍脾气,完全是因为,她早前被玄王教训过,深深记住了得罪这些人的下场。
也因着这点,在她入宫后,才会对地位低的人疾言厉色。
在李岚琦看来,既然别人用身份压着她,那她也能用身份压着别人。
只不过,她这些小心思,实在是昭然若揭,在皇后这些人眼里,犹如跳梁小丑般,完全上不得台面。
后宫里能混上些资历的,谁都知道韬光养晦的道理,费尽心思营造自己谦和的形象。否则今日与众人结了梁子,待明日自己落魄时,不仅是墙倒众人推,甚至还有人会顺势踩上一脚。
然而琦贵人这般愚蠢,却没有任何人提醒她,反而明里暗里放任她的行为,颇有捧杀的意思。
横竖这人闯了大祸,玥贵妃也得牵着干系。既能让宠妃落脸,又能看戏,众人只当是给乏味的生活添了乐子。
皇后也深知这些妃嫔的心态,故而每回有了争执,她乐得做个和事佬,尽职扮演自己温良贤淑的角色,至于旁的,蚌鹤相争,不论最后是谁赢,她皆是渔翁得利的那个。
自那日在玥贵妃处遇见李岚琦,皇后便觉得此人甚有趣。
思及此处,皇后轻笑一声,对宫女淡淡道:“本宫倒觉得,琦贵人很好。”这话与当初她对自己大宫女说的一样。
宫女愣了愣,遂叹道:“皇后娘娘,您真是善心。”
皇后扬唇,道:“现如今,像琦贵人这般的人,不多见了。”
那宫女茫然不知皇后为何意,也只好乖顺地点点头,继续剥着手中的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