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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是一种室内种植的食用菌,在适合的环境中才能更好更快地生长。”

“蘑菇体内并没有叶绿素的存在,因此不能直接在光照下进行光合作用。”

“蘑菇喜欢水,它体内水分高……”【注】

傅言真每念一个字。

曾如初想死的心就迫切一分。

念完自己写的的蘑菇栽培技术,傅言真眸光略略一低,看了眼前面那人。

那嫩白小巧的耳垂早已添上一抹薄红。

他扯了下唇,不急不慢地将手里的几张薄纸给合上,身子稍稍站直了些。

台上,中年女教师被气的七窍生烟。

台下,他目光坦然不惧风雨。

四周皆是笑闹。

张明抚着胸口,许久才顺好气,开口质问他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回了句:“喜欢吃蘑菇。”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一下更就验证他分明就是在胡闹、没把作业当回事的猜想。

屋里几十号人笑成一团。

张明气到面部扭曲。

但只有傅言真自己知道。

并非如此。

给曾如初拿完作业本后,隔天外公和赵姨就回来了。

放假到哪里都是人,但凡是个景点,都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哪里有景致可赏。

后面几天都在下雨。

雨势最大的那天,他一夜未睡,早早就从屋里出来了。

那时天还是暗沉沉的深灰。

他看到赵姨拿着一把锁出去,是去锁门。

但没多久,她又折了回来,锁还拿在手上。

大门前合上的还是那把铜锈深重的旧锁。

赵应雪没舍得把手里的这把新的给它换上。

如今,她和言庭之经常人在家,却还将大门落上锁。

门前有两个够手钻过的空隙,手自里面伸出,锁在外面插上,便造就一个谢绝一切宾客的隔世孤岛。

门后不远处栽着那棵女贞,常常冷眼看着一城风雨和喧嚣。

赵应雪回来时,傅言真两脚架在茶几上,手里拿着那张老弓把玩着。

门厅的木门留着点缝隙,他视线撇过,看到她站在廊檐下收伞。

伞尖的雨水连成串珠,往下坠着。

她将伞靠门侧放着,没带进屋。手里还拿着她刚刚带出去的锁。

等人进来,傅言真问了声:“怎么又不换了?”

赵姨就回两字,“不换。”

颇为任性。

傅言真笑了声。

赵姨似是想起什么来,脸倏地一偏,视线看过来,“你带人回来了吧。”

傅言真:“……”

赵应雪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必是带人来过,但没什么责怪之意。

只是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些许腼腆,自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小姑娘?”她问了句。

傅言真放下架在茶几一侧的长腿,勉强摆出个能看得过眼的正经坐姿,问她怎么知道的。

赵应雪说在他房间看到根头发丝。

她跟在言庭之身边多年,到底还是学会心细如尘,当年那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已被冲淡不少,只在亲近之人跟前才偶尔发作。

如今的举止言行都带着察言观色后的烙痕。

赵应雪那天捡到的头发丝不长不短。

家里面,言庭之和傅言真都是短发,她一头常年盘起来的长发,比这要长个好几倍。

这根东西明显不属于这里。

“送你花的那个?”赵应雪问了声。

傅言真点头。

赵应雪弯着腰,给自己沏了一壶正山小种,橙红鲜亮的茶汤落白釉茶盏里,香味四溢。

她一手虚扶着腰,一手捏在沿口下慢条斯理地晃荡,饶有兴味的神情也映在茶汤里。

抿了一口红茶,她抬眸看着傅言真,许久,才缓缓开口:“那孩子是个乖的,你既招了人家就要好好对待。”

赵应雪从不跟他说教。

语重心长,这还是第一次。

傅言真意外之余,倒没有被教育的反感,只是有些奇了:“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她乖?”

赵应雪淡嘲一笑:“我看根头发丝就够了。”

她这半辈子什么女人没见过。

白的黑的,红的紫的,不用切开研磨,睨一眼就知道品性。

平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根头发丝质地很好,一看就知道没被化学染剂什么的糟践过,摸着就知道是乖学生的。

傅言真靠进沙发,笑着奉承了句:“厉害。”

赵应雪睨他一眼:“跟混的一起混,这也没什么,但你别把那干干净净的给带污了。”

后面,她没再多说,知道适可而止。

但话茬却如山间那条十八弯的窄路,虽是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可目的还是只有山顶一个。

“来拿你枕头底下的作业本?”赵应雪问了另一件与其相关的事。

傅言真哑然失笑。

没问赵应雪怎么知道他枕头底下有东西,也知道她不是特意去翻他屋子。她每日打扫,自会发现。

他也没什么瞒骗遮掩的习惯,要不然曾如初那本练习册,他会放抽屉里,更谨慎些,会再上把锁。

赵应雪并不在一个话茬上逗留深耕,很快就不着痕迹地又换了个,“你屋里那捧花都枯的没个样了,什么时候才能扔。”

又抿一口,不咸不淡地继续,“我昨日清扫,都看见有蜘蛛网了。”

傅言真揽过他的弓,手指缠着那一小截没缠好的红绳,半字未答,但脸上表情明显是不想扔。

赵应雪往壶里又添了点热水,似是不在意地说了句:“那赶个天晴,我去把那花烘干,给你裱起来,裱它个十年八载。”

傅言真默许久,才问了声:“这雨下到什么时候?”

赵应雪哪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好气又好笑:“你别十年八载之后都不记得人家姓什么。”

傅言真低眸哂了声,没回话。

脑子里想到曾如初那张脸。

十年。

八年。

……

没多久,赵应雪似是想起什么来,将茶盏搁在一边。

小跑上楼,去了书房。

言庭之不喜闭窗,因为觉得闷。

昨夜风雨,门前一片坠叶枯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关窗。

人走后,傅言真捡起她放在桌上的锁,拿手里细细看了眼。

锁前两只交颈鸳鸯,锁后刻着他们的名字。

一个言庭之的“庭”,一个赵应雪的“雪”。

字外各缠半个细圈,未被困住的一半相邻并肩。

字迹是他外公的手笔。

是照他的字拓的。

没一会儿,楼上传来赵姨的数落声。

在数落外公没关窗,冷风苦雨将一桌字画都给打湿个透彻。

外公被数落烦了,回了句嘴:“没了就没了,我再画再写就是了……”

这话音一落。

携着怒气的铿锵足音便在木质阶梯上响起。

“行了行了,我下次一定关,姑奶奶欸……”

“谁管你这老不死的……”

傅言真想到他外公无奈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意思。

这对情人,没有得到世俗多少祝福甚至还饱受诟病。

但他身上这仅有的一点温情和教养,却都是从这里得来的。

最终触动他神经的不知道究竟为何物。

是风雨。

是新锁。

亦或者是赵姨难得的苦口婆心。

“那姑娘是个乖的。”

“你既惹了人家,就要好好待她。”

他总以荒诞戏谑的面目示人,像被一团雾裹着。

所有人都习惯以胡闹二字对他的言行做解读。

连他自己有时都分不清。

这间教室里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止写了这篇“如何养好一只蘑菇”,也还买回了好几种蘑菇种子,甚至连菜棚子都搭的差不多。

赵应雪还兴奋地说要帮他一起种蘑菇。

外公给他们划拉出一片区,并勒令只准在区域范围内活动,别祸害到他的花圃。

否则没完。

随着沈逾一声吊儿郎当的流氓哨,下课铃响了。

张明愤愤不平地走出教室,四周男生又开始起哄。

和傅言真混的熟的,都知道他喜欢喊曾如初“小蘑菇”。

各个都觉得有猫腻。

但也大多只是以为他拿人寻开心找乐子。

多看一眼的只有一个裴照。

隐隐觉得事情好像不太简单。

一上午过去,曾如初没跟他说半句话。

她生怕别人看出他们俩有什么古怪,早就将椅子往前拉了好些距离。

想与他们的桌隔开。

下午第三节课后,曾如初去袁安办公室里拿作业。

听到张明在跟袁安抱怨,说的是傅言真的事情。

张明最近精神心力都处在崩溃边沿,袁安跟她说道理说不进去。

袁安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好歹作业也交了,像他们那样的家庭背景,说句有违身份的话,是不需要他们这些领着死工资的人来操心的。

他理解不了张明的心境,甚至觉得她的确在无理取闹。

两人闹的不欢而散。

张明从他办公室里出来时,不巧和曾如初迎面相撞。

她看到张明的眼睛红着,又想到那天在医院听到的话。

心里五味杂陈。

抱着作业回了班,沈逾他们正在辩论库里、詹姆斯和艾佛森谁更牛逼,说的唾沫横飞。

几个男生围成一团,坐没个坐相,李度直接坐桌上。

傅言真在座位上待着,侧着身子靠墙,手肘屈着,单手撑着脸,嘴上没搭什么话,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只在曾如初进教室的时候,视线向她那边撇过。

曾如初将作业整理好,一一交给各组组长。自始至终,没敢多看他一眼。

预备铃没多久就响了,李度“操”了声,说了句“赶紧去放个水”。

几个男生跟在后面也冲了出去。

傅言真还在座位上,懒洋洋地看她忙前忙后。

这两天,他倒没在学校找过她“麻烦”。

因为曾如初跟他说,希望他们在学校少说话,有事最好能在电话里说。

一时之间,觉得这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还不如普通同学呢。

曾如初眼下想到张明的事情,自己忍不住回头,小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写那个啊?”

傅言真哼笑一声,“哪个?”

曾如初垂下眼,“……周记,你干嘛写……写那个?”

“怎么?”傅言真挑了下眉,“你看着不爽?”

“……”曾如初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好心情后,好言好语地说,“你可不可以,别总气张老师?”

傅言真面无表情:“又教我做事?”

“……”

说不清楚。

她转过身,不准备再多言。

傅言真伸脚去勾她的椅子,力量很大,她身子跟着动了动,却不肯回头。

傅言真冷笑一声。

还真不如普通同学,这蘑菇跟沈逾都还有说有笑的。

晚饭回来后,班上没几个人。

但傅言真竟然也在。

刚一落座,这人就又去动她椅子。

被搅和的不太安宁,只好转了身。

傅言真嗤了声:“终于舍得回头看我一眼了?”

曾如初:“……有事吗?”

傅言真:“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曾如初想都没想,“不行。”

傅言真嘶了声,重复了一遍她刚刚所说:“不行?”

曾如初有些慌张:“……会、会被同学看到的啊?”

傅言真没再说话,黑沉沉的眸光笼着她。

曾如初被他看的发毛,但没妥协。

半分钟后,傅言真往椅子上一靠,语气懒散地喊了声“赵允恬”。

赵允恬回过头看他,有些意外,“什么事?”

傅言真笑了声:“沈逾说,明天请你吃饭。”

赵允恬:“?”

傅言真摸了下鼻梁,“他说,自己昨天太过分了。”

赵允恬不解:“啊?他昨天过分什么了。”他们昨天都没说一句话。

傅言真脸不红心不跳,“那就前天。”

赵允恬:“……”

傅言真:“不然,大前天?”

这俩天天吵。

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闹。

不信他们这几天没吵过。

果然。

三秒后。

赵允恬“靠”了声,“算他还有点良心。”

她很快答应,并表示要吃穷沈逾。

一时间就忙着去想明天中午去吃什么。

没多久,又回头拉曾如初:“阿初,明天我们一起呗,我觉得你还挺能吃的,明天要给我多吃点。”

曾如初:“……”

她翻开练习册没多久,一个纸团自后面扔来。

小心摊开。

只见白纸上几个黑字:[这回能去了吧?]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傅言真靠着木椅,手里的笔还没放下。

曜黑色钢笔被夹在两根瘦削长指间,笔尖轻抵桌上铺着的那层稿纸,还留下两三个墨点。

其实它刚刚留下的字迹也未干透。

她捏着的这张纸团里有一小团墨渍,指腹刚不慎触碰,余污残留。

觉察到她视线,傅言真抬起眼,只看着她。

什么都没说。

夕阳余热渗进屋内,方形木桌上光影斑驳。

细小尘埃在窗侧那一束明晃里沉浮不定。

他递来的眼神中,有着不属于这个多雨潮湿的滨江城市的燥烈。

目光碰上的一刹,曾如初觉得自己像那落尽炭盆的纸张,要被烫烧成灰。

纵使再愚钝。

她也该明白手里捏着的纸团,以及刚刚喊的那声“赵允恬”,是来自傅言真的迁就。

很明显,傅言真身上就没有瞻前顾后藏着掖着这种东西,眼下这般偷偷摸摸也只是体谅她。

曾如初捏紧手里的东西,木木地点了下头。

傅言真扯了下唇,笑了声,收回抵在她椅腿上的右脚。

体谅人,他骄纵恣意十八年,也才刚开始学。

沈逾回来后,得知自己将要请赵允恬吃饭很诧异:“我什么时候说过请赵大娘吃饭了?”

国庆第二天,他和赵允恬去冲浪。他第一次接触这活动,而赵允恬身经百战。

见他畏畏缩缩怕的不行,赵允恬气不打一出来,数落了他好多句。

所以在他这儿的辈分又上去了一个档次,之前是“大姐”来着。

“老子不是给你找个台阶下。”傅言真边玩手机边回他话。

沈逾:“我要什么台阶?”

傅言真抬起眼,眸底被残阳余烬点亮,“你今早不是在老子耳边叨叨她怎么又不理人,是不是大姨妈来了。”

沈逾:“……”

“要磕头就快点。”傅言真收起手机,看他,目光沉静。

沈逾朝他吐了个舌。

转而从桌上拿起一本数学书,去敲赵允恬的丸子头。

“大娘,咱们明天去吃水饺吧。”

校门口有家大娘水饺。

金牌老字号,好吃又不贵。

赵允恬立马抄起她的英语书,回敲了回去,“吃你大爷的水饺,一碗水饺就想打发我?”

沈逾捂着头嚎了一嗓:“那吃什么嘛?”

“醉得意。”

“……靠,你要把我老婆本吃没吗?”

闹哄哄之际,曾如初的椅子又晃了一下,她这回动作熟稔地转身。

傅言真薄唇微启,“语文,哪些作业?”

作者有话要说:没养过蘑菇,在网上找的一些信息……

感谢“lin”小天使的营养液!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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