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真走到门边时,里面的病床还没来得及收拾,白色床单上一滩一滩的血迹,看得他不自觉地将手指捏紧。
虽然听沈逾说过几次,生孩子很痛苦也是个常识性知识,但根本远不及此刻亲眼见证来的惊骇……
待医生允许,他才得以进了病房。
病床上,曾如初双眼合着,脸上布满泪痕,额头上也尽是汗渍,脖颈处缀着整颗整颗的汗珠,长发早已散开,乱糟糟得没个样子,简直像是从枪林弹雨里逃难回来。
每一寸凌乱,也都是刚刚拼尽全力的见证。
她选择的是顺产,听说这个对胎儿最好。
心里不是不怕。
相反,她怕得要死。
最痛最紧张的时候,甚至不由自主地喊了声“救命”。
但也就喊了一声。
后来那位年长的、有过生产的医生一直在安慰鼓励她,告诉她方法。
生下来就解脱了。
曾如初后面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想法,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最终也确实解脱了。
过程还比较顺利,算是比较快地结束战斗。
像是经历了一场山崩地裂,在听到那一声清脆啼哭时,世界才从分崩离析慢慢重组、拼贴好。
此时身上还是有些许疼痛,但跟分娩时相比,她已经很满足了。
太过疲累,浑身上下就没剩几分力气,在看到女儿后,曾如初便合上眼。
没去看进来的傅言真。
傅言真走到床侧,拉过椅子坐下,一手轻握住她的,一手将她的头发从汗涔涔的额角一根根拨开。
看到她皮肤上的汗珠,他抽了些几张湿巾,帮她轻轻擦拭。
曾如初休息了一会儿,才缓缓掀开眼皮,看到他竟然还没走。
他还在看她,神情专心又凝重。
四目相对数秒,傅言真微扯唇角,“辛苦了,老婆。”
曾如初不禁也跟着笑了声:“你看到孩子了吗?”
傅言真抿了下唇,“想先来看你。”
曾如初眼睛跟着一弯,像是两弯新月嵌在脸上:
“去看看我们的宝贝吧。”
——
刚生下来的宝宝说不上可爱。
小脸蛋有些皱皱的,眼睛也没睁开,就这么闭着眼睛啼哭不止。
不过,这声音倒还清脆得很。
傅言真看着这小团子,觉得太过奇妙。
这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曾如初生命的延续。
……
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心情呢,并也不是纯粹的欣喜,是说不上来的这么一种感觉,若仔细分析,其实还有一点沉重的滋味在里面。
这是他的女儿。
他的小公主。
对她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蔓延至整个心间。
不知是感应还是什么,像是觉察到打量,小孩的哭闹声小了下来。
她眼睛还是闭着的,头却朝傅言真这边偏来,像是知道他在这里。
傅言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爸爸在这儿呢。”
话音一落,小孩竟然立即不哭了。
真的很奇妙。
——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都去围着这个刚出生的小孩。
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傅缜都来了,知道自己当爷爷了,心情还是高兴得很。
傅言真却折回到病房,去陪曾如初。
眼下,她的家人也来了。
舅舅舅妈和她表哥全都过来看望,远在北城的爷爷奶奶也打电话过来问候。
连陈路秋……都打个电话问候了几句。
等人走后,病房里就剩她们俩。
曾如初靠在软枕上,脸上还是有些苍白,眼下嗓子干得很,因为刚刚和沈邻溪说了好一会的话,有些累着了。
见傅言真还在守着,她小声说了句“水”。
傅言真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温度掌控得很好,递水时,一手去托她后脑,一手拿着水杯,小心往她唇边送。
曾如初小口抿着。
喝完半杯水后,曾如初觉得舒服很多,问了句:“孩子怎么样了?”
“小孩挺好的,”傅言真将水杯搁回床头柜上,答她的话,“生龙活虎的。”
“是不是很可爱?”曾如初问。一提到小孩,她来了点精神。
傅言真一时哑口:“……”
老实说,其实那小模样……还挺丑的。
“嗯?”曾如初看他这表情,觉得有些奇怪,一时有些担心,“小孩没事吧?”
“好着呢,挺可爱的,”傅言真昧着良心回她的话,“萌萌的,跟豆花小时候差不多。”
曾如初:“……”
学渣的比喻是真够奇妙的。
也不在细枝末节上再做纠结,她忍不住问:“像你还是像我?”
傅言真伸出手,掌心贴着她的脸,轻轻抚着,语调也愈加温柔,“现在像我,长大应该像你。”
“?”曾如初盯着他俩细瞧,觉得他俩长的……并不怎么像。
不知道再相处个几年,会不会有夫妻相。
傅言真笑了声,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孩子挺好的,孩子她妈再休息会儿。”
他看得出来,曾如初还是很累的。
——
整个月子期间,傅言真都在鞍前马后的伺候她。
医生给的专业建议,还有沈邻溪她们给的嘱咐……他都一一记着。
甚至还去主动问赵允恬。
赵允恬产后有一点轻微抑郁,所以一直提醒他,说这产妇的心理健康问题也要关注。
那些日子里,傅言真都是很小心地说话做事,连呼吸都试图拿捏分寸,比公司里的员工见到他时的言行还要谨慎。
以至于曾如初觉得他真的神经兮兮,搞得像她吃人一样。
傅言真还学着煲汤。
起初,曾如初想到之前他烧水的场景,连锅是插电的还是用燃气灶的,这人都不明白,所以不放心地让他别瞎忙了,家里有专业的阿姨。
但几日过去,却发现他跟阿姨后面学着弄着还有模有样。
肉眼可见的进步。
傅言真的用心,换她长了整整十斤累赘肉。
后面又只好拼死拼活的减肥……
小孩的名字是傅言真取的。
叫“唯卿”。
“唯”是“唯一”的“唯”。
“卿”的字形像两人相对而坐,古时“卿”也是表示夫妻或好朋友之间非常亲昵的称呼。【注】
“唯卿至爱。”傅言真是这么跟她说的。
小孩成长得也很快,五官也逐渐长开了。
傅言真那日给傅唯卿换尿布的时候,算是不小心道出了心里话:
“现在这是看顺眼了还是怎么回事,傅唯卿,爸爸怎么觉得你没以前那么丑了?”
“以前长得跟小猴子一样,你知道什么是小猴子吗?”
“等你长大点爸爸带你去看看小猴子,你之前长得就跟它们差不多。”
“人家小猴子长得比你还好看点。”
拿着干净衣服过来的曾如初不巧听到这话:“……”
四目相对时,傅言真有些尴尬。
他之前在曾如初面前一直都没说心里话,一直都在说傅唯卿长得漂亮,说这是“天上仙女投胎投到了他们家”。
看在他换尿布冲奶粉都很娴熟的份上,曾如初勉强饶他一回。
等他哪天犯事的时候,她要把这话拿出来说说。
问他是几个意思?
是嫌弃她生的人?
——
傅唯卿开始说话的时间,比沈哆哆还要早一点。
在一个清晨,曾如初听到她喊了一声“ma”。
她起初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小姑娘又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曾如初转身看过去,只见傅唯卿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她,还乐呵呵地笑着,嘴上又是“ma……ma……”
那是一个很神圣的时刻。
曾如初回过神时,才觉察到自己眼眶都已经湿的透彻。
傅唯卿躺在小巧的婴儿床里,两只小手轻轻挥着。
她还什么都不懂,看到每日悉心照顾她的人,咧嘴笑得很开心。
曾如初情不自禁地朝她走去,俯身,把她从婴儿床里抱起。
一时忍不住去亲吻她额头:“妈妈在呢。”
傅唯卿很喜欢被她亲,“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又像是知道这样喊着就能得到亲吻,一时“ma”“ma”……喊地格外卖力。
这一声一声的,喊到她妈妈的心,都软得不成形状。
可傅唯卿和哆哆犯了同一个“毛病”。
刚学会这么一句,时不时地就拿出来“卖弄”,也不分场合和对象,看到什么都喊一声“ma”。
在家看到曾豆壳、傅豆花和小白白这么喊也就算了,毕竟大门一关,谁也不知她闹了乌龙,出了糗。
可那日,曾如初和傅言真把她出去遛弯,一旁有对外国夫妇看到小家伙生的漂亮,很热情地过来打了个招呼。
傅唯卿胆子也很大,一点也不怕生,还冲入乐呵呵地笑着。
后来,她当人家的面,喊了傅言真好几声“ma”。
一时间,把周围的人都给逗乐了。
回家后,傅言真决定跟傅唯卿好好讨论一下他的身份问题。
这俩人,就跟那辩日的两小儿似的,在一边针锋相对地较量了快一个小时。
也没论出个名堂。
傅唯卿“ma”一声。
傅唯卿她爹就跟后面纠正一句,“喊‘爸’”。
话音一落,只听傅唯卿又是一声“ma”。
傅唯卿她爹顶着发麻的头皮:“……爸”。
……
曾如初在一旁看着乐得不行。
话说回来,要是就听这对话,能分得清这俩到底谁是谁的“爸”?
不知又相互折磨多少个回合,傅言真最后选择认输。
他不仅被磨得没了脾气,连力气都耗没了。
曾如初走过去,将傅唯卿抱起,指着傅言真道:“喊他‘爸爸’。”
傅唯卿看着她,又看看她指的那个人,水汪汪的眼睛眨巴……
下一秒,快走到门边的傅言真,脚步倏地一顿。
因为身后传来:
“……ba……ba……”
奶声奶气的一声。
是“巴巴”,或是“八八”……
叫人捉摸不准。
傅唯卿的发音还不准,念出来的并不是第四声,近乎是第一声。
但还是把傅言真高兴坏了。
他大步走回去,从曾如初手里接过傅唯卿。
抱在怀里,又怀疑刚刚是幻觉,忍不住说了句:“再喊一声。”
傅唯卿气定神闲地:“ma。”
“……”
曾如初掩着唇笑,笑够了,才去提醒,“喊‘爸爸’。”
傅唯卿嘿嘿笑着,这才喊了他好几声:“ba……ba……”
须臾,傅唯卿就被她爹举的高高。
“想要什么?”她爹问,“天上的月亮想不想要?”
又问:“星星喜不喜欢?”
“太阳看不看的上?”
……
傅唯卿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对她爹说的东西很感兴趣。
谁知她爹唇角一弯:“都不给你。”
傅唯卿:“……”
曾如初:“……”
幸亏孩子听不懂,要不然还不得给她气哭了。
一声“baba”喊出来,傅言真那晚彻底失眠。
过度兴奋,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睡不着,还把曾如初吵得也睡不安稳。
曾如初后面忍无可忍,半坐起来,指着门的方向:“你,抱着你的枕头,出去睡。”
“……”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欢迎傅唯卿小公主(折磨大王)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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