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被赶走,他们带来的孩子被留了下来。像被当成猪一样,拖到外面宰杀了。
边月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肉,望向沈容。
沈容与她对视一眼。
她道:“吃完了来我房间找我。”
沈容颔首应是,目送边月进了房间,立刻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姐姐为什么让我去找她啊?她是不是因为我没吃肉,要惩罚我?”
其他少年少女厌烦地扫了她一眼。
沈容不解:我就装个可怜,不至于这么讨人厌吧?
就听被边月揍过的少年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姐姐对你有多好,你自己不清楚吗?她怎么可能惩罚你?你装什么装!”
另一人拉了拉少年,小声道:“别说她,小心她去向姐姐告状。”
“哼。”少年不满地冷哼。
玩家们望向沈容,眼里充满了羡慕。
沈容却只疑惑:为什么边月会唯独对她好?
喝完粥,她上楼找边月。
边月坐在窗台上,眺望窗外。
沈容走近她,看见窗外的雪地上坐落着一个个灯火通明的村庄。
村庄被黑毛蜘蛛和森林包围着,像一个个圈养着人类的屠宰场。
这片树林里,唯一让人感到安全的地方,只有那在夜色中静谧着的孤儿院。
“你回来了。”边月突然开口。
沈容困惑地怔了一下,“我们见过吗?”
在这个时空,她和边月还没有见过吧?
边月失神地望着窗外,“这些年来,我经历了太多事。我知道我已经变得让你感觉十分陌生,但是我没有办法。”
她抬起一根手指,密密麻麻的小毛绒蜘蛛从窗台缝隙里探出来,甩出蛛丝缠住她的手指。
那蛛丝带着腐蚀液,她的手指冒出阵阵白烟,皮肤也开始萎缩溃烂。
她手指一勾,粗壮的蛛丝甩出去,将那些小蜘蛛包成一团,塞进了嘴里。
“看到了吗?我不吃了他们,他们就会吃了我。”
她望向沈容,“或许,我天性就和爸爸一样残忍。只是以前爸爸不断地打压我,让我变得怯懦,弱小,不敢反抗,让我意识到,他那样的人,是多么恐怖,令人憎恶……他对我越残忍,我越能感受到别人对我的温暖,越想好好地去对待别人,去享受这份温暖。”
“可他死了,虽然没有人再打压我,也没有人再从那些蜘蛛手里保护我。”
她手冲着窗外一挥,“看到那些蜘蛛了吗?是它们,让我发现了我的本性。”
沈容一言不发,拉住边月伸出去的手,“我不知道你的很多事情,但是现在的局面,并不会是最终的结局。你会变得快乐,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边月眼神凝视着沈容。
没有甩开她,也没有说话。
沈容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和边月一起望着窗外。
当当当——钟声响起,她意识模糊。
她以为自己会回到孤儿院,然而睁开眼,她身处气味难闻的小孩堆里。
她在地下的狭小坑洞里,身体又变成了小孩的样子,和其他孩子挤在一起,隐约能听见洞外传来刺耳吵杂的虫鸣。
“你们在这里藏好,千万不要出去,我很快回来。”
黑暗中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靠近,是十五岁左右的边月。
沈容愣了一下,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她现在二次穿越了。
二是,她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穿越遇到的边月,会对她那么纵容了。
——因为她在这个时间点,遇到过边月。
她得做点什么。
沈容挤出孩子群,“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去。”
边月把她推回去,“乖,外面危险,你千万不要出来。”
沈容紧紧地抓着边月的衣服,“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待会儿我也会自己跑出去的!”
边月与她僵持了几秒,无奈退让,“那你跟紧我。”
沈容点头,跟随边月爬出土洞。
洞外的树林漆黑如幕,许多发亮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分散在其中,一个个模糊的巨大虫影令人毛骨悚然。
边月蹑手蹑脚地带着沈容行进,靠近了一个落单的黑毛蜘蛛。
透过昏暗的光线,沈容看见边月脸上充满抗拒和害怕,却还是咬咬牙,抽出手中的刀,劈向那黑毛蜘蛛。
孩子们需要食物,她必须对这些蜘蛛下手。
一只黑毛蜘蛛在无声中被杀死,边月松了口气。
沈容却瞥见黑暗中有一只黑毛蜘蛛极速向边月袭来。
她推开边月,自己被黑毛蜘蛛的毛腿打倒在地。
她咬牙抓住黑毛蜘蛛的腿,对边月道:“快走。”
边月拿着刀要来救她。
沈容眼神锐利地道:“快走!我不会死的!”
边月被她的眼神怔住,眼里蓄满了泪,又要哭了。
黑毛蜘蛛用自己粗糙的毛腿不断刺着沈容幼嫩的肌肤。
反正这不是自己的身体,沈容一点也不心疼。
并且因为这身体在日后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她巴不得这身体现在就死呢。
她对边月道:“还记得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吗?是我杀了他。边月,我杀了他,是因为我想我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边月惊讶地瞪大眼睛。
沈容的脸被蜘蛛毛腿划得面目全非,但她双眼依旧坚定而明亮:“这次我失败了,但我们都可以重头来过。日后你可能会逼不得已走上某一条残忍的路,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力地,克制住你自己……”
“留在这座山上,不要离开这里。等我去找到那个美好未来。”
边月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就像沈容第一次穿越时,听边月说“你回来了”的眼神一样。
沈容的意识逐渐模糊,蜘蛛毒素麻痹了她的神经。
她浑浑噩噩的,身体麻木,但她能够确定自己没有死。
因为她在过了一会儿后,又听见了钟声。
再次醒来,她总算回归了自己的身体。
沈容从床上坐起,却发现宿舍里还是少了一个人——乔文。
萧瑟的清晨,她听见楼下传来低低的哭声和说话声。
她迅速跑下楼,就见孤儿院门敞开着。
门口堆了一袋大米和一些蔬菜、肉。
两名眼熟的少年站在门口,他们是沈容穿越时遇到的分肉少年。
他们冷漠地俯视着瘫坐在物资边哭泣的曲阿姨,“好好享用这些食物吧,这可是那个孩子用自己换来的。”
两名少年说完就走了。
沈容脑中像被电了一下,明白了现状。
——巧凡和乔文还是死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是为了换取食物,把自己的肉献给了边月而死的。
沈容询问曲阿姨:“边月离开过这座山吗?”
曲阿姨呆呆地不知道回答。
沈容又语气严厉地问了一遍。
她才道:“没有……不过这座山上十几个村落里的人,都是她的食物。”
“我的父母曾经给过那个怪物食物,所以她才没有对我和孤儿院下手,只是……她现在这样堵着你们这些孩子,不让你们离开,也不给我机会去采买物资,说我要是走了就再也不能回来……她这样,和直接要了你们的命,有什么区别呢?”
“要是她离开这座山就好了,乔文和巧凡也不至于……”
曲阿姨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了。
沈容松了口气,“她要是离开这座山,那麻烦才大了。”
沈容回屋穿好衣服,出了门。
曲阿姨连忙拦住她,“你别出去,他们会吃了你的!”
沈容回头看了眼曲阿姨:“你觉得,我还是你之前养的那个孩子吗?”
曲阿姨又愣住。
沈容对她笑了下:“我是修禾神派来救你们的人,你安心看好院里的孩子就行了。”
她顶着风雪走出了家门。
门外的世界变了样。
树林不再茂密,到处是人类生活的痕迹。
只不过那些人类像劳工一样,正被一群黑毛蜘蛛压榨着。
沈容闯入黑毛蜘蛛群,祭出【一语成谶】牌,让它们带她去边月的住所。
黑毛蜘蛛们听令照办,很快将她带到边月的居所。
沈容从外面看这居所,发现这里竟像一座小宫殿。
如今的边月,俨然成了蜘蛛女王。
她进入居所,正撞上在客厅休息的少年少女们。
他们的模样停留在了沈容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见到沈容,立刻作出攻击架势,背上长出了蜘蛛腿。
其中有六个人是玩家,看沈容的眼里满是杀意和嘲讽。
“你发现了游戏要如何通关又怎样?改写了过去又怎样?你现在还是又落入了必死的困境了呢。”
沈容祭出浮沉镇海,剑刃闪烁寒芒:“我必死?”
玩家们下意识退缩,一秒后又讥笑起来,“你拿着这把破剑,对付我们还行,想对那位你更改过去而造出来的姐姐,那就是做梦咯。你闯入这里,可不就是必死嘛。”
说话间,楼上传来脚步声。
边月从屋里走出来,站在栏杆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容,“你来了。”
沈容望向她,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说会找到美好的未来。我等了你五十年……五十年,你只出现过两次。”
边月缓缓走下来,“我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就是想和你说一句,抱歉,我要离开这座山了。”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诮的冷笑,随后蛛网遍布整栋楼。
楼里的孩子们都被蛛网黏住,动弹不得。
沈容劈开蛛网,跑到能看到钟的地方,无意间从蛛网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东西——海幽种的鳞粉。
她瞳孔微缩,心下震撼,凝视着钟,问边月:“你还记得你妈妈是谁,叫什么名字吗?”
边月:“我妈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不见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失去了对她的印象,只能从我爸爸的言辞中听出,她是被我爸爸酗酒打跑的。”
“但后来,我想起来了。”
边月走近沈容,手臂成了锋利带毒的蜘蛛肢体,“她还在的时候,我爸爸既没有酗酒,也没有打她。他对她很好,对我很好。只是突然有一天,她不告而别了。”
“我憎恨她,对我爸爸说,把她找回来杀了,她就永远也不能再跑了。然后爸爸从那天开始,变了,我对她的记忆也从那天开始,变得模糊。也开始以为爸爸就是我看到的那样酗酒,狠毒,残忍……”
“但其实,真正残忍的,原来是我。”
边月走到沈容面前,举起肢体向她劈下,“在我觉醒了所有力量后,我想起来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总会觉得你很亲近。”
“原来,你就是我妈妈……”
肢体劈下,可沈容突然消失了。
边月的肢体劈了个空,困惑地环视四周。
被黏在蛛网上的玩家门:???
沈容是这个蜘蛛boss的妈妈?!
被拉进钟中的沈容此刻正在躲避钟摆攻击,寻找要穿回去的时空。
她知道边月没说完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把她当成了妈妈。
而是,知道了她海幽种主宰的身份。
边月,恐怕是一只海幽种和蜘蛛怪的混血!
而这个世界存在的海幽种,就只有监管这个世界的神。
边月天性残忍冷血,对其他人没有认同感,觉得他们都是食物,都是可以死去的。
这是蜘蛛的习性。
边钟意识到之后,也许想过各种办法治住她。
可边月不仅是蜘蛛怪,也是神之女,根本不是边钟一个怪物能应付得了的。
这样的边月,倘若离开了这座山,对外界这个世界造成的危害是难以想象的!
边月必须永远被困在这座山上,因为钟的时间倒流,只对这座山里的一切有效。
倘若边月在某一次离开了山。
之后不管时间再如何倒流,她最终都会离开这座山……
到最后,她的结局就只有灭亡。
那她的母亲去了哪儿呢?
沈容脑海里冒出这个疑问的瞬间,找到了她要找到的节点,一跃而入。
场景变幻,她来到了一栋小屋前,看见了一个正蹲在屋前背对着她玩耍的女孩。
那是边月。
沈容靠近边月,惊动了她。
边月回过头来,对她甜甜地笑了:“你是谁呀?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怎么从来见过你?”
沈容看了眼边月正在玩的东西。
是洋娃娃。
是被肢解后,与被开肠破肚的青蛙放在一起的洋娃娃。
“月月!”
一个男人突然紧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沈容先是松了口气,很快又身体僵住。
他是边钟。
“爸爸。”
边月丢下手上的东西,跑向边钟。
边钟抱住边月,望着沈容,满目警惕。
一个苍白瘦弱的女人从屋里蹒跚地走了出来,看见沈容先是惊奇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而后眼里渐渐生出水雾。
女人让边钟带边月回屋里去,笑着向沈容走来,“您来了。”
沈容也打量了女人一番——她已经油尽灯枯,面容苍老。
但依稀能看出,她曾是个美人。
沈容心想:原来边月的妈妈不是突然走了,而是消亡了。
女人走近她,向她行了个礼,笑道:“我叫修禾,能在死前见到您,我比许多海幽种都要幸运得多,死而无憾了。”
她竟是曲阿姨口中念叨的修禾神!
沈容拧眉:“怎么能说是死而无憾,你的女儿,可是走上了一条必死的路。”
修禾垂眸:“我的职责是守护好这个世界,边钟,月月,都是我额外的收获。能和他们一起在这世上走一遭,我已经很满足了。”
“您知道吗?听说神镜天的父神是不允许那些神和他们守护的世界的生灵恋爱的,更别提结婚生子了。我以前也想过,您看到这样的我,会不会像父神那样惩罚我呢?”
她调笑了几句,终还是克制不住情绪,泪光闪烁,苦笑着问道:“月月她……已经走到必死的那一步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在我走的时候,只能把她一起带走了。”
沈容:“目前看来是的。但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可能不会到那一步。”
“什么?”
沈容:“现在,你回外海原去修养,在未来边月走上歧路的时候,你回到这个世界继续接管,看住她。”
修禾笑了:“这个,我做不到。”
沈容不解:“为什么?”
修禾:“外海原已经没有神有能力接管我这个世界了。一旦我离开,神镜天的神就会趁虚而入接管这里。这里已经很接近神海域了,要是被他们接管,可不是好事啊。”
沈容冷声道:“你要是死在这儿,他们一样得来接管。”
“我已经想好了。”修禾淡笑道,“我会提前死去,将我的一部分气息保留在那个能控制时间的钟里。我的气息能在钟的时间里永远停留,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发现,这里已经没有神了。”
“哦对了,您也不用担心这里会出问题,我已经用钟窥视了未来,记下了未来会发生的危险,并和边钟说好,在我离去后,他会帮忙照看这个世界。”
沈容闻言,望向小屋,恰看见站在窗边,正默默凝视着修禾的边钟。
他的眼里只有修禾。
边月在他身边围着他打转嬉闹,他也只是敷衍地用手推了推边月。
沈容脑海里闪回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幕幕,对边钟笑了一下。
修禾也回头,笑着对边钟挥了挥手,对沈容道:“您放心,他一定会履行和我的约定的。这个世界,有很多的怪物,它们有的已经修成人形很久,但依旧无法改变它们的天性。但是边钟不一样……他不像他种族里的其他蜘蛛怪那样冷血残忍。”
“在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只有小小一只,一直跟着我,直到他修成人形,就开始追求我……他细心又温柔,帮了我很多。月月的那些弟弟妹妹,是我要收养的,他也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我照顾着。”
原来,那些小孩儿,不是边钟亲生的。
难怪,他对边月和对那些孩子,是区别对待的。
沈容勾了勾唇:“他确实能够违背他的天性。但是,你有看到他的未来吗?”
修禾表情凝滞了一秒,“我如今能力有限,没有多余的力量,去看他的未来了……”
沈容:“……”
边钟在修禾心里,被放在了世界和女儿后面呢。
但是在边钟心里,修禾才是他的全部吧。
他没有履行对修禾的承诺。
在沈容杀他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赴死。
因为他对世界已经没有留恋。
他唯一的执念,只是保住修禾和他的女儿边月。
为此,他甚至可以做尽丧尽天良的事,想尽办法让边月被永远活在这座山里。
他这么做,也不是要救边月,因为他没有考虑过边月会有多痛苦。
他只不过是不想修禾和他在一起过的痕迹被抹去。
世界如何,边月如何,他都不在乎。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沈容想到了封政和自己,兀自笑了一下,“你这么做,忽视了他的感受。”
这句话,既是在说修禾,也是在说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虞未昭10瓶;霧3瓶;温温爱吃桃1瓶;
(*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