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冠华挂掉电话时,穿着一身运动衫的林美枝就在旁边正剥着葡萄朝嘴里送去,吃的有滋有味。
本来按照正常情况,此时她应该在医务署接受高级主理护士对练习接生护士的培训,不过培训课上,几名经验丰富的护士都只是随意敷衍几句就匆匆闪人,丝毫没有想要把新人培养成材,顶替自己的意思。
想想也正常,毕竟练习接生护士,与接生护士只是差了两个字,但是月薪却能差距一百元,林美枝作为实习接生护士每月只能拿一百二十块港币,而接生护士按照一等二等高级这些等级划分之后,哪怕最低级的二级接生护士,每月都有一百四十五块月薪,还不算接生时,孕妇家属打赏的红封,如果是高级接生护士,每月月薪两百九十五块,一人的收入能顶四五个成年男性苦力辛苦赚来的月薪。
所以新人在这种地方很难出头,最好的方法要么花钱买通医务署鬼佬,打点好上司,早点去掉练习的衔头,要么就慢慢熬,熬到有空缺出来,看是否有机会顶替,当然,也仍然少不了用钱打点,才能顶替成功。
好在林海球,林冠华都未指望林美枝在医务署内迅速攀爬上位,林美枝能做练习接生护士,比起香港大多数人家的女孩,已经出色许多,林海球也不指望凭借女儿大富大贵,至少一个练习接生护士的身份,已经能挡下很多不自知的人家登门求婚,毕竟想娶练习接生护士,至少总要也是在政府部门吃饭才算匹配,收入总不能比老婆还低吧?
反倒是林冠华,目前生活远不如自己妹妹潇洒。
“干嘛听完电话后好像被附体一眼?”看到自己哥哥呆呆立在电话旁出神,林美枝把手掌在林冠华面前晃了晃,开口问道。
“是阿蟹。”林冠华看了一眼自己妹妹,开口说道。
林美枝哼了一声:“听到啦,那又怎么样?等我有时间,跑去他面前把婚书丢在他脸上!”
显然还在对盛嘉树见到老娘天姿国色,仍然坚持退婚的举动余怒未消。
“阿蟹让我去半岛酒店见他,话有事想我帮手。”林冠华语气不确定的对林美枝说道。
林美枝拈着葡萄无所谓的开口:“那就去喽?那家伙一人来香港,遇到事除了揾你帮手,都冇人可选”
“半岛酒店,阿蟹不是应该在长生店做工咩?”林冠华以为林美枝没有听清楚,或者自己妹妹心思根本就在吃水果上,没有听自己说话,也懒得再和林美枝讲,自己朝外面走去:“你自己坐人力车回家,我去见阿蟹。”
林美枝把葡萄咽下去,用手帕擦擦手指:“我也要去。”
“喂,你不是讨厌他?”林冠华停步看向林美枝:“万一你发飙动手打人……”林美枝笑着走上前,挽住自己哥哥的手臂说道:“我都未去过半岛酒店,见见世面嘛,放心,绝对不会动手打人。”
林冠华骑着单车,载着自己妹妹,朝着半岛酒店的方向骑去,林美枝侧坐在后座上,荡着两只小腿,林冠华边蹬车边开口:“小妹呀,卫生局那个姓廖的家伙,你觉得点样?合不合你胃口?”
“就是那个明明是中国人,却偏偏见人就自称约翰,家里做南北行生意的家伙?”林美枝手挽着狐尾辫问道。
“就是那个。”
“如果不是姓廖,我都想问他是不是老豆的骨肉,又矮又壮,脸又生的凶,他像老豆的仔多过你呀!”林美枝不屑的摇着头:“当然不合胃口。”
“那上次船政司署的绘图员得不得?”
“不得,整个人傻乎乎的,画图画坏了脑子。”林美枝懒洋洋的说道。
林冠华咧嘴笑了下:“那家伙是家中独子,父亲开钟表行,家里请佣人嘅,你嫁过去就是少奶奶。”
“我有手有脚,干嘛要请佣人,二十岁的男人,自己都不敢走夜路,连单车都不懂骑。”林美枝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林冠华郁闷的叹口气,自己现在在卫生局的工作只算是兼职,正职是自己老豆安排自己做的媒姑,首要任务是在政府部门里尽可能替林美枝物色一个家境好,人品好的后生仔。
林美枝想了想,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说道:“虽然阿蟹那家伙让我很气,但是至少不能长相差过阿蟹吧?不然人家问起来,最后找个男人嫁掉,都不如当初退婚的那个,那岂不是眼睛坏掉。”
“说到底,你就是垂涎人家阿蟹美色,人家退婚,就开始对人家怀恨在心。”林冠华笑了起来,调侃自己的妹妹。
林美枝用手拍了下自己哥哥的后背,不甘示弱的说道:“不能恨嘛?老娘这么靓,他都退婚,他才是眼睛坏掉。”
……
杨震峰走进书房时,他父亲杨恂诚正靠在书房内的烟榻上,被婢女服侍着吸食鸦片,看到杨震峰进来,声音懒散的问道:“今天有人送来份天九翅,让厨房做了替你补补身体罢。”
“不用了。”杨震峰走到书房的书桌前,翻看着桌上的文件,嘴里说道:“晚上有应酬,香江总商会几名董事和华人政务司的官员设宴,送来了请柬,所以我来问问父亲,晚宴是您去出席,还是我去应付。”
杨恂诚眼皮都未抬一下:“当然是你去,这种事还特意跑来问一声做什么,我又不懂英文,鬼佬讲什么我都听不懂。”
“好。”杨震峰答应一声,放下翻看的文件:“那父亲您好好休息,我去准备准备。”
“去吧,去吧,忙完回来,我让厨房帮你准备宵夜,鬼佬的冷餐会,填不饱肚子。”杨恂诚舒爽的呻吟两声,开口说道:“对了,朱先生几时返港来着,他返港时你记得去帮忙接风。”
“知道了,放心罢。”杨震峰转身朝书房外走去,杜润棠与平伯已经在书房外候着:“杨先生,九龙华商总会那边打来电话,询问晚上您是不是……”
“不是已经推了吗,仍然是事务繁忙,无暇脱身,改日登门。”杨震峰不假思索,开口说道。
平伯点点头:“只是老爷之前说要让你去赴宴。”
杨震峰扭回头看向书房的方向,对平伯说道:“我父亲如今也只剩说说了,他老了,以后生意上的事,不要再麻烦他,让他舒舒服服养老罢,万事有我。”
“好的。”平伯答应一声:“那我就去推辞掉。”
说完平伯转身准备离开,杨震峰突然开口问道:“平伯,我之前交代你做的事,做了吗?”
平伯点点头:“木料行,扎纸行甚至其他大小长生店,仵工行的几个工头,荐人馆,我都已经遣人去打过招呼,寿仁长生行如今在香港买不到木料,棺材,纸扎,就算是搭棚的人工,恐怕也只能去请生手。”
“好,让人盯着七叔那边。”杨震峰吩咐完,看向杜润棠:“阿棠开车载我去,港岛杜理士酒店。”
坐上汽车后座,杨震峰闭上双眼,今晚明显是鬼佬会准备给返港的朱恩良一记下马威,早就知道朱恩良今日返港,偏偏今天鬼佬会搞乜鬼迎新晚宴,让香港的华商做选择题。
其实今天的晚宴,本来杨震峰去参加哪一场都无所谓,他所在行业本就是冷门,加之利润远没有银行,工厂等行业抢眼,没有人会在意他的选择,只不过最近杨震峰有些野心,想要扩大些自家生意的规模,需要鬼佬方面的支持,所以最终还是选择去参加鬼佬的迎新晚宴,并且提前私下打点了会出席的鬼佬官员,毕竟他已经知道今晚很多东华三院的总理会出席,而他想要拿下的生意,需要东华三院董事局的同意。
至于九龙华商总会和朱恩良,时代已经变了,朱恩良离开五年,加上刚刚经历过战火,人心尚未稳定,多数工厂还未复工,就算是他想回香港继续做他的武林盟主,恐怕也没人有时间来供这尊泥菩萨。
他目前知道的消息,今晚参加鬼佬会晚宴的朱恩良旧部有很多,这个时代,什么民族,交情,大义都是假的,经历过战火之后,大家都已经明白,只有钱才是真的。
香港仍然是英国人的,那大家自然是抱紧英国人的大腿,埋头赚钱,何苦明知道英国人讨厌朱恩良,还跑去烧那一口冷灶,与英国人过不去,就是与钱过不去,除了白痴和搭不上鬼佬关系的废柴,谁会那样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