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开车回到东山的时候天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一路都琢磨着视频,车一下高速,他就先找了个人迹罕至的乡路,把车停在边上,自己打开了视频。
视频里,随着镜头的晃动,画面渐渐,看得出来,这是拍摄视频的人慢慢靠近了一扇窗户,站在旁边,透过一个缝隙往里拍到的画面。
从镜头里,能看见窗户里面,距离偷拍这边没多远的另一个窗边,堆放着已经打开的成箱毒品。
……和站在毒品前的马云波。
李飞全身汗毛倒竖,他死死咬紧牙关,从头到尾,他看着林耀东拽着马云波,打开了另外三个矿泉水箱子,指了指里面红彤彤的百元钞票,又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袋冰毒递给他,“这是三百万,是我表示的诚意。”
马云波摇头,“我不要钱。”
林耀东开口,“世上每个人都有价码。这钱恐怕必须得收下,不然我不安心。这是交换,也是交易。”
手机将这一切都清晰无比的拍了下来,画面里马云波十分警觉的察觉到了林胜文,林灿朝着镜头方向走了过来,视频到这里结束,画面也就此黑掉。
李飞坐在那,呆呆的看着前面,手机自他手里滑落他似乎都没察觉到,他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好像有只手从嘴里伸进去,堵住他的呼吸,活生生捏着他心脏拧了一圈。
三百万……
他没想到,林胜文当天跟他说的“三百万”,竟然是个实数。
更想不到的是,林胜文说的那个“领导”,竟然会是马云波……
他从一开始就讲“领导受贿三百万”的事情跟马云波说了。
所以宋杨死了,所以他也屡次差点被灭口……
可在他摆脱了调查组重获自由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是什么都跟马云波说。
他不敢相信,他真正的敌人,竟然是他那所谓的在东山市局里唯一信任的人……
他领导,他亦师亦兄的朋友,他舍了命替他挡枪子儿救回来的人……
就在前不久,他还因为蔡永强怀疑马云波,而跟他自己的队长大吵了一架。
他那么信任的人,最后竟然是背叛之深的人。
幕后boss,隐藏在林耀东背后,为他的制毒基地打掩护的、东山最大的保护伞!
为什么是……为什么是!!!!
李飞崩溃地嘶吼着一拳狠狠砸在中控上,他发了疯,泄恨地用脚狠狠踹驾驶室下的钢板,片刻后,他却又神经质地忽然停住动作,整个人完全静止,慢慢抬手捂住脸,肩膀抽动,很快却有水痕,自指缝见渗了出来。
地上的手机在响,李飞吸吸鼻子狠命深吸口气,咬牙接起了电话。
——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
电话里,蔡永强的声音也是紧绷的,“李飞,是我。到哪了?视频里有什么?”
“我到东山了。”李飞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里夹杂着挥不去的鼻音,他痛苦地闭着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是……马局。”他说着,死死咬着牙,才能把最后那句话说完整,“……的怀疑没有错。”
虽然绝望痛苦,但情绪冷静下来,李飞其实是非常理智的。
他怕自己这边再出什么意外,先个视频给蔡永强手机发了一份,自己在乡间小路的车里枯坐半宿,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猛然惊醒,拍拍脸打起精神,下车活动了一下,家没回,禁毒大队也没去,开车重新上了高速,准备去广州,到省厅走一趟。
同样折腾一宿的不止李飞,禁毒大队蔡永强办公室的灯开了一夜,蔡永强和陈自立都没回家,两个老烟枪一边一个,抽的烟都快把办公室点着了。
还是盯着视频上的马云波,陈自立捏了捏自己瘪了的烟盒,伸手把蔡永强烟盒里的最后一支不客气地拿过来自己点上,“……我心里真特么不好受。马云波和李飞是过命的关系,对李飞来说,打击会更大。”他说着,叼着烟烦闷地深深吸了一口,“咱们现在怎么办?禁毒大队就在马云波的眼皮子底下,外面有林耀东的手下死死盯着,李局又被双规……简直是内外煎熬。”
蔡永强看了眼空烟盒,随手扔进脚下的垃圾桶,熬红了的眼睛盯着视频,他这一宿也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却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沉吟着摇了下头,“我要是李维民,也会这么做的。”
陈自立眉毛一跳,“什么意思?是说……”
蔡永强直起身子,声音透着抽烟过多的沙哑,但语气已然非常肯定,“李维民是个外科大夫。塔寨这个毒瘤,才刚刚被探明位置,他能摁下心痒,不动这个大手术?”
“那他现在是应该躲在什么地方,悄悄地做术前准备呢?”陈自立觉得蔡永强说的有道理,“那外面传的什么双规、什么受贿……”
“在这个时候,我不信李维民会被抓住什么把柄,”蔡永强摸摸下巴,他昨天没刮胡子,今天又没回家,两天下来下巴上都有了颓废的青胡茬儿,只是目光豁亮,整个人显出异常兴奋的精神来,“除非——他是有意这么做的。”
………………
…………
在外面吃了饭,昨天半夜回来的林灿没敢上门搅林耀东的好梦,但他也不敢多耽搁,林耀东向来起得早,天一亮,他就叫着他阿爹一起,父子俩一起到了林耀东家。
早上林景文也还没出门,几个人都在书房里,录着证据的手机完好地交到林耀东手上,林灿低声汇报:“……另外回来的路上,上英镇派出所给我打了电话,说经调查,那个倒地的老人是自已摔倒的。目击证人从餐馆出来,正好远远地看到我们的车,就以为是我们撞了人逃逸。”
林耀东把玩着手机,皱着眉没有说话。
“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林耀华说着指了指他手上那沾着几条人命的手机,“再说灿子也找到了林胜文的手机,视频也在。”
林耀东不置可否,“赵嘉良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他每天去一趟工地转转,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待在酒店里。每天给他香港的公司打两个电话,大多是公司的事。所有的电话都录音了,哥也都听过了。剩下的时间就在健身房和游泳池里过的。”
“李飞还盯着他吗?”
林耀华从鼻子里轻蔑地哼笑一声,“李飞和那个女警察每天都在大门口轮流蹲守,但放心,他们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林耀东点点头,转头看向桌边随手翻着林小力那本《猎人》漫画的林景文,“景文,那个暗网上的买家有消息了没有?”
林景文摇头,“还没有。”
“不是说已经来东山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林景文也着急,“但暗网就是这样的,我只能等着他再通过暗网跟我联系。”
林耀东想了想,看向一旁始终开着的赵嘉良酒店房间里的监控视频,把电话给赵嘉良打了过去——
房间里,赵嘉良刚洗澡出来,腰间围了块浴巾,大咧咧地接电话,“林先生,终于等到的电话了。”
林耀东缓缓勾起嘴角,“赵先生,今天有别的安排吗?”
赵嘉良爽快地说:“我的时间都归了。”
“那好,我这就派我的司机去接。”
大概一个小时后,林小力开车把东山大酒店的赵嘉良接走了。守在酒店外,几乎也一夜没睡的马雯一下子精神起来,拿着手机给李飞打电话,“在哪儿呢?赵嘉良被林耀东的人接走了。”
“我知道了。”李飞正在高速服务区里加油,油箱在跳表,他拿着电话走得距离加油站更远了一点,“他们很有可能是去塔寨。不要跟进去,太危险。”
“好,”一定程度上,马雯比李飞稳妥得多,有了高震的前车之鉴,她是不会在毫无准备下轻举妄动的,“我就在村口等着。”
电话里,李飞嘱咐了一句“小心”,加油站那边营业员喊他了,他朝对方挥挥手示意马上,连忙挂了电话,“我在去省厅的路上,去见崔局。回来跟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