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饭比昨天好一点,是两块发硬的冷馒头,并一碟干巴巴的酱瓜和花生。
馒头还好,阿柒好歹从前还是马进宝手底下的跟班,说出来的名号还是司膳房的副总管,处理两个馒头还是没有问题的,用开水烫一烫就软了,难吃的程度也从相当的难吃,变成普通的难吃了。
“哎....当初在司膳房呆着,随便哪个笼里捞一块窝窝都比现在好”齐开霁端着木盘子,基于颜值优先的态度,他没有管别人,而是先往第四进的院里头走,进门就扯着嗓子嚷嚷,听语气颇有些摆谱的意思:“得了,今儿个的饭菜奴才是好说歹说,才多拿了这一两碟小菜,您洗个手擦把脸,将就着用一些吧。”
“哦,知道了,你等会儿。”我在屋子里给被子打补丁,大老远就听见阿柒在门外吵吵,但没有计较他的态度,也没有计较这些个饭食是不是馊的能噎死个人,只是依旧有点心气不平——为什么一碟花生和一碟酱瓜要那么贵;
一个羊脂玉的镯子给出去,难不成就只能换来这些东西么?
打补丁是项技术活,从前还真没打过,我腹诽着奴才们都是贱骨头,不给好处翻脸就不认人。
果然,从前的我,还是太善良了啊......
但腹诽也不敢说出来,毕竟现在冷宫就只有阿柒一个奴才伺候着,平日里扫地还是放下手里的活计我来不及做,又躲着懒不想做,一切只能他来,得罪神仙都不能得罪他。
拿馒头用不着筷子,我直接用手拿了一个,坐在床沿边上就咬,看着倒有些从前的样子了。
那时候,我也在将军府里爬树,还坐在树上吃果子,连手都不洗,吃完了下地,嫦云在女师傅那儿绣花,我在隔壁足足拉了三天肚子............
馒头被温开水烫过,里面的面粉一冷一热的凝成了颗粒,嚼着嚼着就感觉像在嚼着地上的灰,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苦着脸,勉强吞了下去,肚子里头空空如也,叫嚣着要作怪,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吃了。
一边的齐开霁也没吃,他是在来之前就吃过了,吃的半个冷馒头,连水都没泡过,所以很能体会贵妃娘娘现在的心情,于是很体贴地把那碟酱瓜往前挪了挪,安慰道:“吃这个吧,这个有味道,顶饿的。”可是说完了就楞了,心想自己体贴她做什么,要不是贵妃当初随手一指,害他在司膳房被当成乌眼鸡似的排挤,骧人打进宫门的时候都没人喊他一块儿跑,不是她自己能混到这份儿上?
齐开霁看着女人愁眉苦脸,惨淡的蓝布袍子困住了一切该有曲线,只有露出来的哪张脸依旧瓷白无暇,远看是漂亮,近看,就漂亮的有些过头了。
他趁着她咽馒头的时候悄悄地端详了片刻,渐渐地也开始有点心气不平;
不过心气不平的同时,还顺手把那一小碟花生也推过去了。
人和人的境遇果然是千变万化的,纵使一步登天,也有从天上摔下来的时候,人哪能真的和神仙比呢?
看看曾经这么漂亮的,高高在上的女人,居然也跟他一样混到了这份上,吃饭都懒得用筷子,衣裳和被褥都得靠自己补,什么事都要看自己的脸色........齐开霁想及此处,心里莫名的就舒畅了,觉得自己很伟大,没有他这么心地善良,处处看顾着,瑞贵妃早就和隔壁李昭仪一样,离发神经只差一步了。
可为什么他也会来到冷宫?这说来有点话长,原本齐开霁一个太监,是不能和这些前朝的遗妃住一起的,然而冷宫再冷,也缺不了管事的人,不然哪天哪个人发疯了,哪个老主子咽气了,连个收拾残局的人都没有。
之前不羡慕的,到现在齐开霁反而有点羡慕他的师傅了,当初看见马公公被皇后打发到东陵去,他心里还窃喜来着,想自己的出头之日终于来了,可奴才有上进心顶什么用,他有这心皇帝又没有,如今靖改了骧的号,他这个刚上去的副总管威风都没威风够呢,就沦落到冷宫,来给这群残花败柳当管事的,说出来都寒碜。
前几天去领换季的衣裳,走到半路的时候遇见了从前皇后身边的福晟,聪明人就是聪明,早早地就投靠了成贵嫔,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成妃身边的总管,拿着拂尘洋洋洒洒地指挥着宫人们把成妃用惯了的东西一一搬进昭圣宫里去,脸色看着比在皇后身边好多了,可见活的特别滋润。
境况不同了,心态也跟着变,当初见着贵妃娘娘就低声下气的,现在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人家成妃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齐开霁把那块咬了一半的冷馒头给收拾到盘子里,心里那叫一个惋惜啊~
美人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年,花开的时候没人看,一旦过了花期,那可什么都晚了。
阿柒端着盘唧唧歪歪的走了,不像个太监倒像个菜市口卖菜的老妈子,我吃馒头吃的不上不下的,像咽了好几块小石头在肚子里,硌得路都不想走了,便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个人正清净呢,隔壁的李昭仪就又开始嚎了。
跟一个神经病做邻居,也算是老天给我的一次历练吧。
“哈哈哈......本宫替你除了皇后,本宫现在是昭仪了.....”李昭仪摇头晃脑地从房里出来,头皮披散着,那形容要多疯癫有多疯癫,几步就到了我的跟前,一张死白死白的脸,脸上只有嘴巴抹的鲜红,也没用什么好胭脂,纯粹是用自己的血染的,嘴角鼻子上都拖拉着一点,哪里还有半点矜持的女人味,简直就是一个疯婆子。
疯婆子每日例行发一次疯,说的台词都比较雷同,昨天是要做妃子,今天涨规格了,还特地跑到我跟前,说:“本宫要跟你换一换,我做贵妃,你做昭仪,好不好啊~?”
“............”
“好啊好啊!”不等我回答,她就自己笑嘻嘻地答应下了:“我替你除了皇后,我就是皇后了!”李昭仪揪着自己两缕头发,干枯发黄,很难想象从前还是妃嫔里的一员,可能袁贵人死了,她在宫里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发起疯来的时候,说话还真有点袁贵人的影子。
她盯着两簇头发,直把眼睛看成了斗鸡眼,眼尾的细纹根根毕现,瞧着有点难堪,像是嘲笑她活了这一辈子什么都没得到,只有发神经的时候,活下去这件事才不会变得那么难。
我坐在台阶上,看她的眼神有点漠然,不觉得可怜,也不认为她是真的要疯,更像是借着她的样子来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就跟看一面照妖镜似的,我得想法子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在冷宫也得活出新鲜感来,或者从寒冬活成个艳阳天也行,不然李昭仪这副样子,很有可能就是我最后的下场。
万幸的是,东西难吃不要紧,睡觉睡不暖和也不要紧,默默无闻便是当下最好的法子。冷宫里的日子跟外头是相反的,外头过的有多快,里头过的就有多难,可能春天到了,冷宫里还是阴冷逼仄,任什么人进去待久了,都要被磨的心气全无,到最后,连一点自己的主观意识都不剩了,不疯也得疯。
李昭仪真是各项素质都不高,还以为人傻点心态会更好呢,没想到几天就疯了。
现在没人关心冷宫是好事情,成贵嫔现在不来找麻烦,那是人家爹刚做了国相,自己又刚封了妃,正在云巅上享受着呢,等享受完了,骧国的女人们都把屁股坐热了,她就得开始考虑找人开刀,顺便立威了。
立威的对象,当然不能是李昭仪了。
估计,非我莫属。
我就保持着坐在台阶上的姿势,足足坐了一个晚上,后来觉得天太冷了,又进屋把那件被烟熏的乌漆抹黑的狐裘给翻了出来,裹着继续思考人生。
阿柒这个冷宫的负责人真是一点都不称职,我都跟他说了多少遍了,我这个人不是很怕热,但最最怕冷,要我冬天洗衣裳,还是洗那么厚的一件衣裳,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天知道我这双手以前画出来的扇面,还有写出来的那些冒着酸气的闺阁歪诗有多值钱,傅忌从来都是当宝贝一样收着的。
还没落魄的时候,昭圣宫的泥点子溅到嘴里都是香的,但凡有机会就老要进来给我请安的人,现在要他帮我扫个地洗个衣服,帮我换两碟小菜,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裹着狐裘,感叹世态炎凉,真恨不得冲到隔壁李昭仪的屋子里,和她这个疯婆子吵一架,先把心里的那股子气给发散出来,痛快了再说。
然而,吃下去的东西消化的太快,不一会儿就没了;
胃里比冷宫还空,冷宫好歹还有穿堂风呢;
我肚子里没货,连冷掉的馒头都没了;
有一万个想吵架的心,却没有吵架的力气;
只好继续坐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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