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城居，大不易。
这是幕僚的心里话，他这么多年来的心思。
他并非是玄天城的城民，而是城外的堡民，凭着好学与天资，好不容易挤入城中，奋斗数百年，才终于能够在城里占住一个位置，有立锥之地。
他太清楚这个城池有多么庞大与恐怖。
——沈振衣或许比他厉害，或许更有天资。
但是——玄天城居，实大不易。
尤其是在这位仁兄一开始就得罪了皇族派，又被元老派抓住了把柄一样。
若是他不选择投靠一方，幕僚敢保证，他在这玄天城中，活不了三个月！
所以他的劝说也是真心实意。
只有真心实意的劝告，才能够打动人。
可惜，大家的思维不在一个层面上。他或许能够打动许多有同样境遇的年轻人，但他肯定与沈振衣没什么共鸣。
“玄天城居，大不易？”
沈振衣挑了挑眉毛，愕然道：“我也没觉得有多不易啊，莫非是米价比较贵？我弃剑山庄也别有积蓄，不劳这位先生担心了。”
楚火萝噗嗤笑出声来。
师父，你这是在说冷笑话吗？
幕僚一脸尴尬——他算是体会到刚才自家大人与这个沈三公子说话时的憋屈了。
这人是故意的吧？
不过他终究比原羽真的姿态更低，自然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幕僚干笑，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假：“城中物价虽高，但对于富户来说，也未至于到过不下去，我所说的居不易，乃是玄天城为天下武道之宗，强者如云。若是沈三公子自恃勇力，恐怕是走不长远。”
强龙不压地头蛇，或许你确实有强横无匹的武学，但是在玄天城这种地方，可不是光凭剑就能混的。
“哦？”
沈振衣淡淡摇头，忽然抬起手来。
原羽真一直甚为警惕，眼看沈振衣抬手，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做出了防御动作，旋即明白此时沈振衣绝不会有动手之意，不由一阵尴尬。
嗡。
抬手剑气冲霄，却不散于外。
当然不是为了攻击。
剑气一闪，飞花坠落。
仿佛是日升日落，花开花谢，宇宙间的至理，只有一朵娇嫩沾着露出的桃花，飘飘荡荡，循着剑气的方向，从院子里慢慢载浮载沉，游到后堂，在原羽真的面前落下。
“此处别无他物，我也只有借花献佛，请原大人看看这花儿。”
沈振衣淡然微笑。
花瓣完整，晶莹剔透，落在原羽真面前案上正中。
花蕊之中蕴藏的生机，仍然被好好的保护着，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已经被从树上折下。
甚至……可能比在树上那一刻更美！
——因为从花落那一刻开始，这一朵桃花就避开了生老病死，避开的自然规律，成了剑意的化身，是纯粹而永恒的艺术品。
原羽真怔怔地看着那朵桃花。
幕僚不解，拼命地向原羽真使眼色。
大人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以前可从来不是如此。
这一朵桃花，或许代表了沈振衣的精妙剑法，可那又怎么了？玄天城中，拥有精妙剑法的人还少吗？
然而原羽真却一直没有说话。
重重情绪，在他胸中涌动，几乎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想要呕吐，想要欢呼，想要哭泣。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面无表情。
他是原羽真。
——即使这是妙绝巅峰的剑意，也不足以改变他冰冷如石头的心。
不过……
原羽真长长叹息：“有这样的剑，玄天城居，或许也变得很容易了。”
什么意思？
幕僚骇然，死命回头盯着那一朵桃花看，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沈三公子，你这就请吧。”
原羽真语气平静，这时候他已经恢复了镇定：“亲卫之事，就此作罢，只盼我们结下一次善缘。日后玄天城中风起云涌，还望沈三公子的剑，要好好想清楚往哪儿出。”
他摆了摆手，意兴阑珊。
就这么让他走了？
幕僚发怔。
之前说好的，怎么全都虎头蛇尾？
“多谢。”
沈振衣倒是也不客气。
既然事了，转身就走。
这本来就是牵扯他精力的一件琐事，能就此了结，当然最好。
至于用什么方法，本来他就不是非常在乎。
在沈振衣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原羽真才缓缓坐下，终于忍不住眼神中的颓唐之色。
“大人……怎么了？”
幕僚知道不对，开口询问，甚为惊惶。
原羽真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桌案上的那一朵桃花，他咬了咬牙，轻轻拂袖，将那一朵花拂落。
花落为尘。
刹那之间，化作晶莹粉尘。
每一丝一缕，却仿佛都在嘲笑。
原羽真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这位沈三公子，是一枚好用的棋子，是一柄好用的剑……”
“如今看来，倒也没错。”
他双目望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没料到，这柄剑委实太强了些。”
花落无声。
幕僚蹙眉，上前劝道：“大人，就算此人再强，只要还是神人境第七重范围之内，便在城中管辖范围，他又怎能破得了天？”
强者见过无数，死掉的强者，他也同样见过无数。
“不一样。”
原羽真低头，那原本碾碎成粉的花朵，竟然又重新凝结成型，晶莹如琉璃，在空中飘摇。
“一剑之意，凝结成真。”
“这不是普通人，这是朱解、渊尉犁这样的大剑客啊！”
幕僚骇然惊呼：“大人对他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朱解、渊尉犁乃是史上驰名的大剑客，他们的剑法剑意，早已不被境界所束缚，即使是更高一层的高手，也能从他们的剑中领悟神妙。
这两个几乎已经是传说。
——沈振衣何德何能，竟然能与这些传说中的大宗师大剑客相比？
原羽真叹气：“我以前总是不服气，这世上总有天才能战胜了我的殚精竭虑。但今日，看到这一朵花，我突然彻底服气。”
他信手拈起那朵花，神色迷离。
他又重复了一遍：“有这样的剑法，玄天城居，恐怕就变得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