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到七点五十五分,像死狗一样的许仲仁才被彦崧拖来到了科室,明显和一旁跟打了鸡血似的李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平笑嘻嘻地看着许仲仁,走过去捏着他的大圆脸,语重心长的说:“老许,你这样是不行的,年轻人,就该是早晨初升的太阳,要有朝气,啊!朝气。]”
给李平这样一闹,许仲仁倒也清醒了一点。
李平一早上都眉飞色舞的,干劲十足,赵宇就奇了怪了,但也没细想,跟他说了句注意保持就完事了。可彦崧觉得李平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完全不像以前的他,估计是受什么刺激了。不过看他那样,应该是好事,到底是什么事呢?彦崧想好中午吃饭时再拷问他,现在实在没空,太忙了。
可没到十点半,彦崧就猜到是李平应该是有了女朋友之类的事。因为彦崧发现还是在他比较少关注李平的情况下,到那时为止李平总共掏出手机看了十三次短信,每次都在抿着嘴暗笑,并且有一次拿着手机摸摸索索地进了值班房一次,待了十分钟,出来后就像是吸了一氧化二氮一样,再形象点,要是见过烫熟的狗头是什么样,李平就是那个样了!一个大龄男青年有着上述表现,百分之九十九是刚谈了个女朋友,另外百分之一也许――就是有了男朋友了吧。
中午吃饭时,彦崧问了李平一句:“到底是谁?”。李平看着彦崧的眼睛明显是看着自己,有点不解。彦崧掏出手机,指了指,又指了指李平。李平呵呵一笑,摇头晃脑地说了句“秘密!”
彦崧冷笑道:“莫装纯,装纯被人轮!”
李平打了个哈哈,“下次、下次再给你引见,要有点神秘感!”
彦崧也不说话,把左手掌心朝下放在桌面上,看看四周没人注意他们,就曲起了拇指、食指、无名指和尾指,从牙缝挤出了名“德性!”
下午上班后,李平和许仲仁都比较正常点了,彦崧也没有刨根问底,反正是时候总会知道是谁的。下午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好多个门诊病人,彦崧感觉这住院部都快成门诊了,不过这些人大多都是找熟悉的医生看,彦崧倒也没有什么可忙的,觉得实在太吵了就出去转了转。走过护士站看到她们也个个在忙,可能是这些天太热了,病人多了好多,听说儿科都已经加了二十几张床了。
这时看到一个身边经过的住院病人看上去好像很辛苦的样子,这病人是个老伯伯,看上去应该有七十几岁了,满头都是豆大的汗,一手扶墙,一手捂住胸部。彦崧问了句:“老人家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位老伯伯只是看着彦崧,喘了几口粗气,愣是一句话说都说不出来。彦崧立马叫了护士推来推床把人推到了最近的病床上,这时许仲仁看到彦崧这边有情况就连忙过来看看。“彦老师?”
彦崧看到这个病人穿的衣服上面写着“疗养”两个字,不是内二的病人?麻烦了!
“老许!给老人家用手机拍个照,送去疗养科,找到他的管床医生,然后把人和老人家病历带过来,告诉他们老人家问题可能不小。]”彦崧冲着许仲仁叫道。疗养科的病人很多都七老八十,多数还是又能走能跳的,经常会到处溜达,没有照片短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谁是谁。
许仲仁照做了,很快就跑了出去。这时当班护士也已经把抢救车推了过来,后面跟进的是李平和廖冰燕他们。
彦崧很快就发现老人家呼吸心跳已经测不到了,抓来心电监护一接上,很明显的室颤,彦崧描述一下老人家刚才的症状和查体结果,并说了一下自己的判断“很有可能是心梗”!廖冰燕是在场的最高级别的医师,她点点头,所有的抢救都在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除颤没起到效果,气管插管,心肺复苏,开通静脉通道,上相应的抢救药物。
这时一个护士走进来报告许仲仁打电话过来说这个病人有冠心病史和脑血栓史,彦崧心想许仲仁还算清醒,自己没想到的他都想到了,居然知道先打个电话过来报告。要知道疗养病区可是在医院的最里面,就算是跑过来最快都得三四分钟,可往往这三四分钟有时也是很关键的。
可这三四分钟对这个老人家的意义,可能已经……
陈诚替过彦崧做胸外心脏按压,彦崧退了下来已经热得是满头大汗了。这时许仲仁喘着粗气带着一名疗养科的医生夹着病历进来了病房,那个医生紧张得不行,哆哆嗦嗦地介绍了一下老人家的情况。这三年来老人家先后发作过几次心绞痛,并且五年前还发作过脑血栓,可老人家就是不听医生也不听家里人的话,老是说自己当年做战时面对枪林弹雨都死过好几回的人了,随他去!这次进来疗养也是他孙女把他逼进来的,下午留下句“下棋”又跑出来了。
这时疗养科的主任带着一个女孩子也来到了病房前,彦崧和管床医生过去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疗养科主任走了进去和廖冰燕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听不太清讲些什么,却见廖冰燕摇了摇头,那个主任无力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把那女孩叫了出去。
很快只听到那个女孩在外面哭出声来了,接着就听到她讲电话的声音,“爸爸……你在哪……快……快过来,医生说……爷爷……爷爷不行了,呜呜……”这时又听到那主任的声音,“是的,初部判断是心肌梗死,不在我们科,在内二科,是的,你尽快过来吧!”接下来又是那主任安慰那女孩的话语声。
“陈老师,我来吧!”许仲仁看到陈诚的白大褂已经汗透了,主动要求替下他。
陈诚看了他一眼,就退了下来,小声交待了句“别压折了”。许仲仁点点头,就接上做操作,一下,两下,没到两个轮回,鼻尖都已经冒汗了。许仲仁一边压着,偶尔回头看看监护,心跳还是没有恢复。又过去了十分钟,彦崧要求替下许仲仁,许仲仁看了他一下,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彦崧也就随了他意。
这时那女孩子终于止住了眼泪,又走进病房,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的脸,又捂住了嘴在默默流泪。
离发现老人家呼吸心跳停了已经有四十几分钟了,反正该用的也都用上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可老人的心脏没有出现哪怕一丝会重新跳动起来的迹象。
彦崧看了一下廖冰燕,轻轻地摇了摇头,廖冰燕想了想,“再来”,接着她又发了一组医嘱。彦崧也没说话,就去叫许仲仁停下,准备要换下他继续按压。
许仲仁直了直腰,喘着气,想要移到旁边。可他还没来得及挪动,那女孩却跑过来拉住了许仲仁的手,哭着摇头。整屋子的人都看着那女孩,她是怎么了?
许仲仁看着她的泪眼,手被她的指甲掐得都有点疼了,这时那女孩说:“你不要走!你走了,爷爷就没救了!”大家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已经在竭力地控制自己的声音,好让她的意思能清楚地表达,她的脸都已经整个扭曲了。
“爷爷”这两个字仿佛又把许仲仁带回了从前,为了爷爷而决心学医的他,给这女孩的一句“不要走”重重地拨动了暗藏在心底的那根弦。
许仲仁回头看了下彦崧,说:“我继续吧!”挤开了彦崧,继续着按压。又是十分钟过去了,这时的许仲仁已经是汗如雨下了,连老人的身上都给滴湿了。
彦崧看看监护仪,又看了看廖冰燕,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眼神,这时廖冰燕才轻叹了口气,“小许,停下吧。”又看看表,接着说“死亡时间,十六点二十七分。”
许仲仁顿了一下,当听到随后再次传来的哭声,他咬咬牙,还是继续一下一下地按压。彦崧看到他这样的表现,走了过去,生生把他拽了出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你给我出去!”
许仲仁不甘地盯着老人安祥的面容,还是闭上了眼回头走了出去,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想起他爷爷的面容,但很多人都看到他面颊上流过几道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流。他出去以后走进一旁的紧急通道,面对着墙,这下如果有人在他身边的话,肯定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确是在流泪。
收拾完一切,彦崧他们回到了办公室,那个疗养科的医生在头痛这抢救记录,死亡小结该谁写好,问过医务科只是说还是让疗养科根据事实情况写,只是到时内二这边一同会签就是了,处方就还是由内二这边补。那个医生一边写还一边说:“天气太热了,老人家顶着那么大的太阳跑来跑去,唉!刚来的时候,可精神了,家里有老人的真的得小心一点啊!”
等他写完,彦崧仔细看过后又交给廖冰燕,廖冰燕看了看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廖冰燕看了看四周,问了句:“小许呢?”这时彦崧才发觉许仲仁不在了,彦崧略微有点担心,想到刚才自己对他说的那句话不知会不会太重,想想,还是出去找一找他。刚站起来就看到许仲仁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彦崧明显感觉到他哭过,至于嘛?怎么说他来内二后,也经历过几次这种事情啦?
许仲仁坐了下来,却不知道把视线摆到哪里合适。廖冰燕看着他那样子也是很奇怪,许仲仁一向很开朗,怎么会这样子?还是彦崧,把许仲仁叫了出去,去到楼梯间。
“怎么了?”彦崧问道,许仲仁只是摇了摇头。
“是生我气吗?怪我不该叫你出去?还是什么?”彦崧不太理解。
“不是,只是有点难过!”许仲仁小声地说了一句。
“难过?你怎么可以难过?医生不是神,不是让谁活谁就能活,怎么可以这么情绪化呢?手里死一个病人就难过一次,你迟早要进三院的?”彦崧顿了一下,接着说:“再说了,廖主任叫停了,你就得停!你读了那么久的医,应该清楚他的心跳停了都六十分钟了,能救回来的机率有多大!所以廖主任的命令既然是正确的话,你就一定要听。要不然让一些人看到我们步调不一致,以为病人有救而我们不救,你知道我们会多被动吗?以后廖主任还怎样保持她的公信力?不管你理解还是不理解,这就是我们医生的伦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但是再怎么难过,待会回去都要给廖主任道歉。以后你真的下了临床自己管病人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了,会害人害己的。”
许仲仁最后还是没有对彦崧说出他心里的故事,回头跟廖冰燕道歉,廖冰燕其实也没对许仲仁有什么不满,还大方地表扬了他几句如何积极抢救病人。可许仲仁还是有点提不起精神来。下班后许仲仁一个人走回宿舍,半路居然又撞见了刚才那个女孩和她的家人正从疗养科那边往外面走。许仲仁忙看别处,低着头想走过去,可那个女孩还是看到了他,并且叫住了他。
许仲仁从她的表情里实在猜不出她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可当她们家人走远了她也还是没说话,没办法,许仲仁只好硬着头皮主动打破这个沉默。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女孩抬起头,眼睛已经肿得不像话,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是笑着向许仲仁鞠了一躬,说:“辛苦你了!”说完转身就跑开了。
许仲仁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居然还感谢我?晃晃脑袋还是回头走向自己的宿舍。当那女孩子的话语再次回响在他脑海里时,他品了品,又想了想。那女孩都放下了,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彦医生也说了,医生不是神,不可能每次都妙手回春。只要做好了自己的本份,任谁也要心安理得了啊。这时,许仲仁才深吸一口气,盯着天边的一块云,心中暗暗念了一句。
我会做个好医生的!你一定会看到的!
——
。vip中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