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前脚刚出诊回来,后脚就见两个血人急急忙忙冲进自家大门。
“你这小子,长着一双飞腿,喊都喊不住。”没等陆一鸣回答,他大声惊呼,“你慢点放,再这么折腾,活得也变死的了。”
跑了一路,这人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再次崩裂,骨肉可见,李大夫皱着眉小心剥离紧贴着伤口的布料,对方惨白着脸,昏迷中无意识痛苦地闷哼。
李大夫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询问缘由:“你们这是上哪里了?怎么伤这么重?”
长时间的奔跑停下后,身体机能开始逐渐恢复,之前忽视的酸软感席卷全身,陆一鸣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将来龙去脉说与李大夫听。
听完全过程,李大夫手一抖,默默把插错的一根针拔下,脸色僵硬地总结:“这么说你们仅凭五人杀了七头野猪?”
“嗯。”
普通人遇上野猪,五个人都敌不过一头,体格健壮经验丰富的猎户单独行动,一旦遇上野猪,率先考虑的也是如何逃命而不是奋力一搏,可见野猪的凶悍程度。
结果这群汉子,五人硬战七头野猪,七头野猪可不是什么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情,这是翻好几倍的战斗力。
要不是现在无法空出手,他真想敲开对方的脑袋看看,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勇气。
暴力,实在是暴力,这群不要命的猎户,怪不得娶不上媳妇儿。
“他怎么样?”
李大夫摇摇头,沉声道:“看今晚的造化了,能挺过半月后又是一条汉子,挺不过就……哎。”
剩下的话他没说,不过意思非常明确。
对方收拾完工具,上上下下打量陆一鸣:“你观你气色尚佳,体态自如,你身上何处……”
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翻到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粗布衣的人行色匆匆,毛手毛脚地踢翻了门旁的担架,他小心扶正后,慌忙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眼睛正焦急地张望着某个身影。
两人被这一声响动吸引,一同转过头去,李大夫很快认出来人,一脸戏谑,视线在两人间来来回回跳跃,准备看好戏。
陆一鸣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原本不想让对方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人没瞒住,倒是又惹哭了某只兔子。
他干笑了一声,朝对方走去,自然地抬手摸了摸他柔顺的脑袋,放轻声音,生怕那滚烫的眼泪被他惊动。
“我没……”
猝不及防,纤细的兔子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扑进他的怀里,背后的双手死命拽着他的外衫,耳朵贴着胸口反复确认心脏的跳动。
“事。”
汩汩涌出的湿润渗透衣襟,泪水脱离人体后变得冰凉,贴近他胸膛的皮肤后再次变热,他先是手足无措,后僵着手拍了拍对方发颤的后背,岂料兔子哭得更凶了。
真要命,这要咋整,他也想哭了。
“咳咳,星哥儿啊,差不多得了,考虑考虑我这个独居老人的心情吧,要不你们回家再继续?”
之前是担忧害怕陆一鸣出事,他脑子一懵顾不得其他,现在发现李大夫目睹了全程,又龟缩起来不好意思了。
他像蜗牛一样从陆一鸣的胸口慢慢离开,自以为别人注意不到地用陆一鸣的身体遮挡来人的视线。
陆一鸣挪步走回内堂拿上背篓,裴星亦步亦趋地跟着,说什么也不让人看见他那张大花脸。
瞧见两人要离开,李大夫赶紧拉住他:“一鸣小子,麻烦你再跑一趟,通知大山的家人一句,哎,这糟的什么孽哟。”
大山?李大山?
之前对方的头发一直遮挡着面部,他没注意,原来是他啊。
他悄悄往后面看了一眼,果然身后的小兔子总算肯露出脑袋,惊讶:“大山哥受伤了?”
叫得还挺熟练。
“对,野猪袭击的,贯穿伤。”
一听这么严重,裴星有些担忧,宋大娘欺辱他时,大山哥出手帮过他,他不希望这样的好人就这样死于一场意外。
“能治好吗?”
“看情况。”
裴星越过李大夫的侧身朝榻上望去,一只大手蓦地捂上了他的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不明所以地回望陆一鸣。
“伤口丑陋,会长针眼。”
旁观的李大夫顺了一把不存在的胡子,笑着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现在的小夫夫哟,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
他们一出门,正巧遇到马不停蹄赶来的李大海,凉帽和汗巾都没摘就急急忙忙过来,陆一鸣猜测他应该是收到武哥他们的信儿了。
“兄弟,谢了!回头请你喝酒!”
李大海一阵风从两人身边跑过,边跑边朝陆一鸣致谢。
“李伯,我哥怎么样?”
李大夫挪了挪嘴示意:“躺在那呢。”
待夫夫俩消失在拐角,李大海一脸担忧又嫌弃地对某个佯装昏睡的人开口:“别装了,他已经走了。”
李大山睁开紧闭的眼睛,哪里有半分刚醒的姿态,他惨白着脸扯了一个苦笑:“你来了。”
“我不来你还能咋滴?让人家小两口照顾你吗?你想的美。”李大海瞥了一眼李大夫,到嘴的刀片寄语戛然而止。
李大夫笑呵呵表示自己去给患者煎药,将空间留给兄弟俩,他老头也算见多识广,什么事看不出端倪?
房内只剩下两个人,李大海毫不客气开始数落病患。
“你说说你,一听到人家当家的平安回来了,就想不开跑去那劳子小阴山找刺激,看看,看看,对方转眼成了你救命恩人。”
“以前就说过你,那是我兄弟,就算你喜欢那个谁,你这做得也不地道,我在他眼前都臊得慌,自家哥哥喜欢兄弟的夫郎,这说出去像话吗?”
“假如人家哥儿也喜欢你,你让人家哥儿怎么办?别人怎么看他?跟着你一起受全村的非议?还是害死他?”
“更别说,我看那哥儿喜欢的是他家夫君,你啊,要是为了他好,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刚你也见着小两口了吧?恩爱吧?心里滋味如何?”
李大海补了最后一刀,李大山原本苍白的脸蒙了一层霜,他别过头去,眼神涣散地盯着墙壁,真的是有苦难言。
心脏酸涩,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第一次遇见星哥儿是对方被宋大娘刁难,他看不过去,顺手帮了忙,那时只知道这是陆一鸣家新嫁进来的媳妇儿。
他第二次遇见星哥儿是对方在田里挥汗如雨,但也会笑着和人打招呼,那时的笑颜,他至今难以忘记。
他第三次遇见星哥儿是在河边,他一个人边洗衣服边无声落泪,还默默给自己打气,他见着了,开始替对方愤怒,痛恨陆一鸣的漠视。
后来,第四次第五次……他一直保持着距离,不敢上前,只是时不时关注这人的身影,直至情根深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察觉到自己心思又如何,就能忘记了吗?
李大海瞧自己兄长灰败的神情,只得叹一口气,有些事情还是得他自己想通才行。
陆一鸣在捂住裴星眼睛的时候,通过小苗的提示发现李大海已经醒了。
至于为什么阻止裴星上前,他认为这是作为哥哥应该把关的,对方明显是在博取同情,想试探小家伙的反应。
这怎么行,这么有心机的男的不能要,不然小家伙以后肯定被吃得死死的,一点自由都没有。
不能让小裴星误入歧途,这是兄长该做的。
陆一鸣犹犹豫豫问:“你和大山?”
问完又觉得理直气壮,身为哥哥,怎么就不能了解弟弟的感情状况了,扭扭捏捏做什么。
“村里有不少好人,大山哥、大海哥、树哥儿、张婶他们时常替我解围,都是好人,我希望所有的好人都能平平安安。”
瞧对方的语气和态度好像对李大山不是那方面的喜欢,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的手腕突然一紧,他下意识想挣脱,抬到一半松了力道,低头一看,一只骨架分明的手生拽着他。
“怎么突然跑起来了?”
一出拐角,裴星偷偷四下观望,发现没人,拉着陆一鸣就往家里跑。
“我要看看你有没有骗我!身上是不是有伤!你身上这么多血,我都看不见伤口在哪,是不是很疼?”
“小阴山这么凶险的地方,你怎么可能平安无事,每次父亲从山里回来,都骗阿爹说没事,其实身上的伤口都糜烂了!”
“每次他都背着阿爹偷偷让大哥或者二哥帮他刮下伤口处的腐肉,我都有看见。”
“你肯定也是,一个人偷偷藏着伤口,不让人担心你,所以你别骗我了。”
“……”
这我该怎么说,真不知道该谢他对自己的担忧,还是无奈他对自己的不信任。
不过,岳父真是带了个好头……
一进家门,陆一鸣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被固定在单人塌上,不允许动,裴星则端着一盆清水,板着小脸,大有不找着伤口就誓不罢休的气势。
他说了几遍自己没伤,但对方毫不妥协,坚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陆一鸣无奈,任由对方小心翼翼脱自己的衣服,仔仔细细检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裴星将陆一鸣身上的血迹擦干净,露出他麦色的皮肤。脸部没有伤,手臂没有伤,背部没有伤,肩部没有伤,胸部也没有伤。
还剩下腹部的一处血迹,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原来伤在这里,怪不得找不到,夫君果然隐瞒了。
他眼睛一红,将小脸凑近,伸手想要确认伤口的位置。
温热的鼻息喷在敏感处,之前擦拭的触感还残留在肌肤上,有点痒又有点热。
陆一鸣一把抓住他靠近的手,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自己来。”
一心想着伤口的兔子没注意他的姿势,这会儿,他半个人挂在对方腿上,像是要做什么难以描述的事情。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一时谁都没动。
“阿宝啊,我们回来……了。”
陆父陆母瞧着眼前这一幕,内心大为震撼,这洞开的房门,这青天白日的,这这这……
见两人受惊并不比他们小,陆母红着老脸,默默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怪不得让他们俩多待两天再回来,原来打得这注意,看来是时候准备准备抱孙子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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