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癞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裴二拳头紧握,脖子上的青筋悍然凸起,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像是一颗随时爆炸的气球。
皮癞子悠闲地接过茶盏,学着官老爷的模样,轻吹水面,再抿一口。
“裴二啊,冤有头债有主,这可不是我按着你大哥的脑袋让他签的,你这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不太合适吧?”
“何况一个人抵一条命,也不算亏,反正你们养不起,迟早要卖的,不如让我带走,还省了这五两银子,哦,不,六两银子。”
他说着朝裴星这个方向努了一下嘴:“当年卖星哥儿不也是这个价钱,一回生二回熟嘛,便宜了外村人还不如给我这个本村人,大伙说是吧?”
可别说,皮癞子的这张嘴皮子,还真有人洗脑成功,鼎力支持:“嫁呗,反正张山也就三房小妾,改明儿山子跟着镇上老爷发达了,你这女儿可不就是四姨娘了?到时候吃香喝辣的哪少得了你这丈人呐。”
“就是啊,你瞧瞧这寒酸的房屋,不如趁早将人送过去。”
“可不是吗?便宜外乡人做什么,能看上你们家还是你女儿的福气,否则哪里会仁慈到人换人,裴大早挨了板子关大牢,指不定熬不过。”
裴家小妹今年芳龄十三,还未及笄,不过农家可不在乎这些,只要双方同意,养在夫家当童养媳的也不少。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对方猥琐的目光越过裴二在她身上流连,她胸口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恶心。
同大哥虽然不如二哥亲,饥荒前大哥在镇上做工,也会偶尔带一些零嘴儿偷偷塞给她,在她眼中,大哥如冬日里的暖阳,旭和温润。
然而这束温暖的阳光转瞬即逝,摇身一变,成为夺走她一生幸福的寒冬积雪,这叫她如何接受?
她将脸埋入二哥的后背,往日里总是责骂她的人奋不顾身挡在身前,才明白,这是不善言辞的二哥疼爱她的方式。
事不在己高高挂起,听着邻里的冷嘲热讽,她没有三哥的大度,她此刻真恨不得拖着这群人全部下地狱。
阴暗的心思如滚滚残云般在心头滋生,阿爹轻柔的抚摸略过头顶,裴瑶身体一震,头痛欲裂的脑袋平静下来。
不该绝望的,阿爹不会放弃她。
陆一鸣伸手摸口袋银两的动作被裴阿爹制止,他回复皮癞子的上一个要求:“那你稍等片刻。”
裴阿爹平淡的脸上辨不出喜怒,他在二娘和裴父面前站定,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抡起右手,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
“这一巴掌,”裴阿爹停顿片刻,难掩厌恶,“是替我自己打的,教唆亲子卖人儿女,你犯了七出,善妒。”
鲜红的巴掌印烙在脸上,配上那张狰狞的面目,显得有些滑稽。
裴父拦下裴阿爹的第二掌,后者第一次对自己的丈夫冷脸相待,在裴父愣神的刹那,他左手掴下另一掌:“这是替瑶儿打的,往她平日里敬你护你,如此阴毒的二娘,不要也罢。”
二娘怔愣后,在裴父怀里掩面痛哭,一抽没一抽地哭:“哥哥缘何如此?”
裴阿爹无动于衷,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起先他以为只是裴大发昏而已,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另有主谋,要不是今儿路过赌坊,意外听见二娘大哥的嗓门,驻足片刻,还不知这里面的恩怨情仇。
可真是辛苦她了,平日里还得对他曲意逢迎,笑脸相待。
裴父不知这里头的歪歪九九,只当是自家夫郎发了疯,迁怒裴大的亲生母亲。
他看着疯魔的夫郎,相处了二十几年的枕边人,早已不复当年温柔体贴的模样,清冷的面容上平添了几道皱纹,明明是十分熟悉的人,此刻却觉得异常陌生。
裴阿爹轻敛眼皮,不去看对方失望和不信任的眼神,他带着悲伤和疲惫的声音:“分家吧,正好村长也在,做个证。”
“阿清,你怎也跟着二小子胡闹?”
自十五岁嫁与裴父,如今已相伴二十五载,昔日的丈夫,对于他的举措,第一反应是认为自己无理取闹,而不曾怀疑这背后是否有其他的算计。
薛清自嘲,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是星哥儿嫁人开始吗?不,或许更早。
是母亲做主纳了二娘开始;是他半夜冻醒却无人倚靠开始;是裴大出生,家中大办,而裴二出生这人不再欣喜若狂开始。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如今,他极力在小辈面前遮掩的恩爱被戳破,他也懒得装了,他累了。
“既然不分家,”裴父以为薛清终于冷静下来,只听下一秒落下重锤,“那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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