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考过李彦诺,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难。
毕竟两个人在同一条赛道上奔跑,你动,对方也动。要弯道超车,温梦只能额外多花功夫。
她几乎是从早到晚的学习,看书看得头都发昏。题做的太多,一根笔芯撑不了多长时间就空了,刺刺拉拉几乎要划破纸张,留下些深浅不一的印子。
那阵子女生间最常见的社交,是手拉手一起去厕所。温梦连这项活动也一并舍弃了,每天进了教室就像是被钉在椅子上,除了升国旗和课间操,一步也不离开,只是读书。
偶尔李彦诺会沉默的看过来,显然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拼命。
温梦不准备解释。
都说了,这是一场比赛,是战争。
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五分钟,教室里已经有了点心不在焉的气氛。
附中食堂最近换了新师傅,做什么都很难吃,经常搞出些类似火龙果爆炒圣女果这样的艺术融合。咸的能齁死,淡的又淡出鸟。只有周四的水煮肉片还算说得过去,可惜也就几十份,得跑得快才能抢上。
今天运气还算不错,老师没有要拖堂的意思,估计讲完最后几句就能准时下课。
还剩三分钟到十二点。
一分钟。
体委乔婕看了眼手表,低头把鞋带系紧。她做好准备,从前桌扭过头,冲温梦比了个无声的口型:“一起吗?”
温梦摇头:“我不去食堂了。”
“又不去?”乔婕本来就长了双圆眼睛,一使劲睁得老大,像非洲瞪羚似的,“你都好几天中午不吃饭了,是要绝食修仙吗。”
她的惊讶还没持续多久,叮——
下课铃响了。
桌椅一阵乱动,人流一窝蜂往外冲。乔婕生怕自己抢不上水煮肉片,顾不上多说什么,也跟着跑了出去。
少了热乎的人气,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风从窗户缝里往里刮,呜咽缠绵。
一进十一月,北京就是这样的天气。来暖气之前最难熬,哪怕校服里面套上毛衣秋裤,还是不暖和。
温梦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豆沙面包,默默啃了起来。面包放了一上午,被书压得很扁,又干又冷。
但即便这样,还是比吃食堂划算很多。
因为温梦算过了,节省下排队打饭和找座位浪费的时间,一来一回光是一个中午,她就能比别人多学将近一个小时。
这个“别人”如果特指一下,是她的对手李彦诺。
“勤能补拙”这个词不知道可不可信,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况且距离期中考试也就不到一周左右,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天,再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温梦一边囫囵把面包往下咽,一边摊开书,默默背诵课本上的内容。
高领毛衣有点扎脖子,窸窸窣窣的刺痒。起初只是轻微的不舒服,学了大概十来分钟之后,刺痒变成了疼。
倒不是脖子,而是胃。
也许是最近一直吃的太凉、或者太潦草,温梦的胃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她起身去讲台旁的饮水机那里接了热水,期待着喝下去就会好起来。
一杯水灌下去,冷的和热的在肚子里打起仗。不仅没管用,反而像哪吒闹海一样愈演愈烈。弄得温梦最后只能合上书,用手按着胃,缩成小小的一团,试图缓解疼痛。
校服挂在她肩上,一副瘦弱模样,可怜又无助。
教室的门开了。
有人走进来,看到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有些诧异:“你还好吗?”
温梦头埋在臂弯里,外面的声音都像是隔着雾传来,听着不大清楚。应该是乔婕从食堂回来了,不过是谁并不重要。
“我没事,趴一会儿就好了。”温梦回答的含含糊糊,声音黏在一起,成了软化的牛筋糖。分明是状况不大好,在硬撑。
对方听出来了,建议道:“不舒服就请假吧。”
“不行……不能回家。”
“为什么?”
温梦头也没抬,断断续续挤出话来:“要考试了,绝对不能缺课。”
理由和她的决心一样充足。
椅子滑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对方没有和她继续争辩,而是起身离开,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几分钟之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那人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抬头。
温梦撑着桌子直起身,这才惊讶的发现,刚刚一直和她搭话的人根本不是乔婕。
而是李彦诺。
“医务室的老师说,要是吃了药还是不好,就去找她开假条。”他递过来一小条铝制药板,平静的复述。
温梦愣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
如果此时出现的是另外一个人,她根本不会迟疑。但李彦诺不一样,麻烦他的话,就好像是在认输,这些天的坚持就白费了。
她不想在李彦诺面前显得脆弱。听着也许有点矫情,可温梦确实是这么想的。
说到底,还是自尊心的问题。
李彦诺肯定不会懂,他也不需要懂,因为这是属于温梦一个人的战争。
空气凝滞,停顿。
直到李彦诺突然开口:“就一次,没关系的。”
——偶尔接受一次来自他的帮助,不算认输。
李彦诺竟然读懂了温梦的潜台词,还尝试开导她。这一幕都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而是地球决定自己更改公转角度了。
他怎么会懂?
温梦简直错愕。
她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拒绝,可是此刻大风刮走了教室外的阴霾,阳光正好。
这些光透过教室玻璃,照在李彦诺的身上,把他整个人蒙上一层沉甸甸的金边。就连平时冷峻的轮廓都被照化了些,看上去莫名柔软。
黑板上的时钟在走动,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四十分钟。大家都在食堂吃饭,教室里除了李彦诺和温梦,再没有其他人了。
和顺的空气在密闭的屋子里聚拢,成了暖洋洋的云朵。在这样柔软的气氛里,李彦诺再次向她伸出手:“给。”
温梦愣了一下,最后把那板药接了过来。
胶囊裹在热水里,顺着食道往下滑,逐渐熨平了蜷缩的胃,好像一切真的会好起来。
她重新趴回桌上,侧过头轻声问:“你刚才是自己吃的饭吗?”
“嗯。”李彦诺一边翻书,一边回答。
廖维鸣最近时不时请假去上油画大师课,李彦诺只能自己去食堂。
因为和其他人聊不到一起去,他回来的比平时早很多,才会第一个看见温梦胃疼。出于同桌的道义,再顺便去医务室领个药,也许算不上什么。
所有这些都合情合理,唯一解释不了的,是李彦诺为什么会理解她,甚至安慰她。
大概人就是复杂的动物吧?
再坚硬的人,遇见阳光很好的一天,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你额头上有点东西。”隔了一会儿,是李彦诺主动开的口。
温梦用手背蹭了一下,没擦下什么来:“没有啊。”
“刚才看错了,好像是校服咯出来的印子。”
安静的教室里响起这样间断又漫无目的的对话。
这也许是温梦和李彦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闲聊。而让她意外的是,并没有预想的艰难,挺顺的。
走廊里渐渐开始有了纷乱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应该是大部队从食堂杀回来了。
李彦诺听见响动,合上书,好像要说点什么。
“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这句话他用的是说正事的口吻,有点不合时宜的郑重。
教室门被打开,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来,李彦诺也恢复了平日的沉默。
温梦起初是诧异的。
等到这种强烈的感受褪去,她突然意识到李彦诺刚刚那一句与其说是讲给她听,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就好像这里面,多少也有一点他的感同身受。
校医开的药很对症。
虽然吃下去胃里还是有点抽着疼,但是坚持到放学没问题。年轻人恢复的快,回家之后温梦喝了一碗白粥,早上再起来时,就感觉自己已经痊愈了。
第二天的教室有些叽叽喳喳的,是廖维鸣短暂的停了一天集训,回学校取书。
他的出现也意味着附近这一片都会热闹起来。
“维鸣,下午放学去打球吗?”
“别去打球了,跟我们去网吧怎么样。”
“疯了吧,下周期中考试呢,咱们找个地方上自习啊?”
廖维鸣身边永远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人——这大概就是出名的烦恼,朋友太多。而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坦然又自信,像被蜜糖包裹着。
温梦是没办法融入这样的场合的。
她在座位上坐下,默默掏出mp3,试图用音乐隔绝后排的吵闹。在解开缠绕的数据线的时候,她发现李彦诺也戴着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用心读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其实挺像的。
这点奇怪的默契让温梦想到了什么。
她放下打结的耳机,拉开书包外兜拉链,拿出一瓶在上学路上买的脉动,冲李彦诺的方向推了过去。
李彦诺摘下一边耳机,侧过脸,神情有点疑惑。
“给你的,谢谢你昨天的药。”
李彦诺看了温梦一眼,然后说:“不用了。”
语气礼貌却疏离,就好像昨天的闲聊压根没有发生过。
但温梦现在有法子了。
“就一次,没关系的。”她把李彦诺昨天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唇边扬起浅浅的笑,就连那颗小痣都看着有点调皮了。
李彦诺没出声,视线在饮料上停顿了一下,又挪回到温梦脸上。
下一秒。
温梦发誓,真的是下一秒,李彦诺竟然也笑了。
他伸手把饮料接了过去:“好吧。”
李彦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和平时看起来很不一样,会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如同河上坚硬的冰面一节节裂开,露出奔涌的春流。
有那么一瞬间,温梦的呼吸像是被人攥住。她突然莫名其妙的仓皇起来,扭脸不去看李彦诺。
花了很久,这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情绪才消失了。
她开始回忆刚刚李彦诺的那个笑容。总觉得很熟悉,又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
轮到早读开始英文听写,温梦终于想起来了。
有一点像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条史努比毯子。珊瑚绒做的,睡觉时都舍不得撒手,非得紧紧攥着。
踏实,柔软,又有些毛茸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