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陛下排忧。”赵子舒展颜,从白瓷碟中,随意抓了把青红脆枣,朝顾七一扔。
几个枣四散开来,在地上几度弹起下落,滚落到顾七脸颊、小腿和脚边。这种恩赐的方式,让顾七心生厌恶,却不得不强压火气,微微起身道了声:“谢娘娘。”
赵子舒端起茶盏,歪靠在椅背上:“起来吧。”
顾七深吸口气,敛尽周身戾气,转接换了副奉承嘴脸,将周身的枣子悉数捡到手中,小心捧着,缓缓起身。
赵子舒斜眼看着,面露不屑。不过是个没靠山的寒门子弟,竟还想拿乔,此刻若不敲打,只怕今后更不将自己当回事。只有打碎这可怜的自尊,日后才能乖顺些。
“陛下在房中,都说了些什么,一一讲给本宫听。”
“说了些关切的话,没有旁的。”顾七垂着头,简单学了两句。
左不过是叔侄间的家常话,听着没什么意思。赵子舒打了个哈欠,将茶盏推给身侧的丫鬟,声音透着淡淡慵懒:“行了,下去吧。”
“臣告退。”顾七弯着身子后退几步,转身出了厅。
奉承的谄笑越发难看,在廊下每走一步,眼底的冰霜便多结几分。回到厢房,脸色越发阴沉,幽暗的双眸映出怒火,周身散着淡淡煞气,让人不寒而栗。
天子莅临,往日清静肃穆的赵将军府,此刻忙出了浓浓的烟火气。后院的小厨房,从申时三刻忙到戌时三刻。
皎洁月光迎上落日余晖,院中的几棵老树,被秋风催得枝干光秃,借着月的柔光,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
几个小厮架着竹梯,在府门前高高挂起大红灯笼。又持着长竹竿,将一排小灯笼挂在廊下。整个赵府灯火通明,犹如白天。
顾七在房中,饿得肚子咕噜噜响。
好容易等到席面开了,兴冲冲跟着领路丫鬟,岂料到前厅还未落座,便被叫了出来。
“裴兄弟,辛苦了。”赵德勋面露同情,拍了拍顾七的肩膀。
顾七站在原地深深吸气,咽下几欲喷出的火。两手拎着食盒,悻悻转身,进了元哲的厢房。
元哲手持书卷趴在床上,听到吱呀开门声,眼角堆叠起浓浓笑意,带得薄唇上扬,全然没了往日的冷峻神态。
“殿下。”顾七拎着食盒,不情愿地走了进来。
虽说这等盛大席面,定吃得拘谨。可若混进去,一来能探听些碎片信息,也好对元承熙和赵家的关系,有更多了解;二来,也能尝一尝生平未见的珍馐美味。
眼下元哲一句话,将自己从席面上撤了下来,俨然从贵客变成了丫鬟。
“怎么,让你来伺候本王,委屈你了?”
“怎...怎么能呢!”慌忙收起心中不甘,惯性展开谄笑。顾七拎着食盒,径直走到床边,见一小方桌摆在那,桌中间温着一小壶热酒。
凑到元哲跟前,闻到一股清凉药香,想来是刚刚换了药。
“殿下身上有伤,怎能吃酒呢?”顾七皱了皱眉,将食盒中一碟碟的菜摆放整齐。
“给你备的。”元哲眉眼含笑,微微探出上本身,凑顾七更近些,“以后只有本王在的时候,你才能吃酒。”
顾七不明所以,张口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元哲凝视顾七,不由得苦恼起来。
若放她先一步回荼州,不仅担心她的安危,更担心她到了荼州,一群男人围着她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拐走了。尤其是李景浩和周护,对她崇拜不已,若一朝发现她的女儿身...
“本王还是担心。”
“啊?殿下担心什么?”听到元哲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顾七放下手中碗碟,转头望向元哲。
一个眉头紧蹙,一个眼露无辜。
半晌,元哲眉间舒展,心中生了主意。他抬手摸了摸顾七的头,笑道:“没事了,吃饭吧。”
“哦。”顾七拿起空碗,搭着银筷递了上去。
“本王有伤,吃不得这些东西。”元哲缩着手,昂起下巴指向白粥,“吃粥就行了。”
“哦。”顾七放下碗筷,端起白粥。
方桌虽不大,却也摆了满满一桌,粗略数数,大概十六七个碟子,每样碟子里都装着不同的菜肴。
顾七咽了咽口水,惊讶道:“这些都是给臣的?”
“席面上有的,都提前盛了一些出来,特意给你留着。”
顾七面露欢喜,微微仰头,见元哲弯弯的眉眼里,映出自己的兴奋模样。
她轻吐粉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谢殿下!”
元哲看呆了眼,原来,她也可以这般活泼。
就这么一瞬间,竟在脑中反复冲刷了十几遍!
元哲垂头自顾笑了许久,再抬头时,眼睛里像是装了繁星,散发着灼灼光芒。
直到...
一碗粥挡在了眼前。
“咳咳...”元哲别开眼,轻咳两声,手又往怀里缩了缩。他哀叹一声,眼中透着可怜:“本王趴了一天,手已经麻了。”
“殿下,不然,臣喂您吧。”顾七捏着勺柄,舀起白粥,吹吹热气后,送了上去。
“不必勉强。”
“不勉强。”顾七强忍肚中空空,只盼着元哲赶快吃完。
元哲眼底闪过狡黠,险些笑出来。清淡无味的白粥,入口竟有丝丝香甜。这味道滚入喉咙,顺进自己身体里,暖得脸颊微红,耳根发烫。
一口一口喂着,不知不觉,粥已下去大半。
忽然,听到“咕噜噜”的声响。
元哲哑然失笑,不得不伸出手来接过碗:“行了,本王自己来。”
“哦。”顾七连忙大快朵颐,瞬间将元哲抛诸脑后。
元哲伸出胳膊,捞到酒壶后,斟了一盏酒递给顾七:“慢点吃,小心噎着。”
“谢殿下。”顾七放满了咀嚼速度,细细咽下后,端起酒盏喝了两口。
元哲趴在床边,见顾七吃得正香,直等她喝下两盏酒,准备套话。
他将粥碗放到桌上,头枕着胳膊:“何时启程去荼州?”
“本就是准备走的,岂料中途出了事,害殿下受伤。”顾七咽尽口中食物,认真答道,“臣见殿下无恙,也放心了,想着明儿就出发。”
“不好。”
“嗯?”顾七转头看向元哲,面露不解,“为何不好?”
元哲拧着眉,略略思索。
若明日启程,自己这身子,是断不能跟出去的。好歹恢复,也需要四五天。
他板着脸,一本正经道:“眼下还未查明是何人所为,你贸然出城,若再来一次可怎么应付?还是等查出贼人,查办了之后再走为好。”
顾七细细听完,笑道:“殿下所言不无道理,可这贼人一日查不出,行程便耽搁一日。荼州治水等不及...”
“那也不能仓促赶路,”元哲径直断了话,他压着嗓,声音越发低沉,“今日陛下来赵府,外面得有多少眼睛盯着。若你明日启程,定会被发现。”
顾七恍然大悟,喝下半盏酒,严肃起来:“殿下的意思是,得等几天,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出城?”
元哲点了点头,放心趴回床上,双眼一眯不再说话。
顾七已吃了六分饱,眼下也没了食欲。干脆将碗碟放回食盒,又将方桌搬到外间。
院外传来阵阵喧闹,想来是元承熙要走。
她拎起食盒,快步出了房。
走到廊下,看到众人拥簇的背影,一点点挪向府外。她轻叹口气,将食盒递给丫鬟,自己转身回了房。
桌上烛火燃得正旺,才吃过饭,并不急着休息。顾七手捧书卷,要了壶清茶,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莫不是吹了风,总觉得腰酸,肚子也有点不舒服。
顾七无奈笑了笑,不过翻了两三页,便觉得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想来是做不得文人骚客了。
“咚咚”叩门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起身开门,见秋桑站在门前。
“裴大人。”秋桑绞着手指,脸颊泛红。
“嗯,进来说话。”顾七不再睬她,自顾回到桌前端坐。
听到“吱呀”关门声,顾七朝身侧一瞥,见秋桑已上了门闩,缓步上前。
因秋桑和雪蚕两个丫鬟,是赵子舒安插的眼线。自相处以来,自己从未给过笑脸,对两个丫鬟也颇有防备。
顾七端起茶盏,藏住满眼警惕:“你怎么来了?”
“良人说,陛下将奴婢赏给了您,便...”秋桑垂着头,声音渐渐变小:“便让奴婢今晚来伺候您。”
“噗!”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咽下去,悉数喷了出来!
顾七尴尬地咳了两声,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子舒算盘打得响,趁这档口,将秋桑送过来,如此一来,便可以监视自己一举一动。
顾七暗暗叹了两声,顿时心烦意乱。
若推了秋桑,便是翻了先前自己说过的话。若留下秋桑,将来自己难免掣肘。
“大人...”秋桑攥紧手中丸药,解开衣襟上的几个扣子,慢慢凑了上来。
这丸药,是赵良人给的。只要让裴启桓尝了,便会一发不可收拾。男人皆好色,眼下让他体会到欲仙欲死的滋味,日后便无有不依...
秋桑面露紧张,心里却腾起兴奋。小院相处的短暂时光,已经让自己深深爱上了眼前这个人,他面冷心热,是个真正的君子!
难得他,也看上了自己。
既如此,何不敞开了,将自己完完整整献给他,日后哪怕不做妾,只做个随身的丫鬟,只要能时时守着,也是欢喜的!
“大人!”
秋桑一声颤嚷,拉回了顾七思绪。
她抬眼一看,见秋桑面露激动,直直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