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便见徐硕换了身栗色棉袍,高高兴兴从厢房出来。
“嘴都要咧到脑后去了,”顾七半倚着柱子,抱臂调侃,见他眉梢挂喜,好奇道,“这是要去哪?”
他闻声抬头,随后抿嘴一笑:“想去百药堂,和巫卓姑娘请教一些事情。”
“哦,请教事情。”顾七尾音拉长,瞥着他手上的两兜糕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干咳一声,将手背了过去。往日沉稳端正的脸,却映出少年特有的羞赧:“这个,大过年的,总不好空着手去。”
只怕再调侃下去,徐硕便要脸红了。
她笑意难掩,点了点头:“嗯,说的是。”
“裴大人怎么在这站着,”徐硕尴尬地笑了笑,赶忙转移话题,“眼下还冷着,过堂风这样厉害,当心吹了头痛。”
顾七朝府门口望了一眼,元哲还没回来。
“没事,这就回去了。”
嘴上这般应着,脚却未动分毫。站在这廊下拐角处,一眼能望到府门外的长街。
她凝着眉目,视线穿过院子,见行街上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影子。
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等薛沛林的结果吗?
可结果显而易见。
没有心焦如火,也没有惶惶不安,更没有报仇之后的快感。
平静如常,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裴大人,那我先走了。”
“哦,”她回过神来,粲然一笑,“快去吧。”
望着徐硕疾步出府,不由得笑叹,情之一字,终究是琢磨不透的。
可巫卓和韩子征……
“裴启桓。”
顾七循声抬头,心猛地漏跳两拍!
微风席卷,吹透发凉的脊背,亦吹起眼前藏蓝织金的锦袍。
高大的身形,犹如山坳挺立的松柏,肩膀宽直,更显端正威武。一抹藏蓝映得脸更白些,纵眉间透着疲累,眼眸中依旧荡着熠熠柔光。
他在院中站着,见廊下的人发怔,勾着唇角轻轻唤了一声:“裴启桓?”
顾七眨眨眼,小跑到跟前,搭着手恭敬行礼:“殿下。”
元哲凑近一步,满眼期盼:“在这等谁呢?”
她咳了两声,压低了身子:“回殿下,刚巧路过。”
明明就在这廊下等了许久,还不承认。若不是在门口碰到徐硕,定会被她骗过去。
罢了,女儿家,到底矜持些。
元哲抿着嘴,却止不住偷笑,他深吸口气,板起脸来:“正好,本王寻你有事,去屋里谈。”
“是,殿下。”
本来平静的一颗心,却因他的话悬了起来。
顾七眉头微蹙,拘谨地跟在元哲身后。
才从衙门回来,寻自己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薛沛林的事儿,让他看出了端倪?
一进后院,便见元哲同奉茶的丫鬟叮嘱道:“跟府上的人说一声,没有本王的吩咐,谁也不准到后院来。”
丫鬟得了令,放下热茶便徐徐退下。
整个后院,安静异常。
“进来。”
平淡如常的一句话,在自己听来,却犹似那暴雨来临前的宁静,未等他发作,心中便翻起滔天大浪,愈发忐忑不安。
顾七紧张地揪着小袄,深吸口气踏步进屋。
他直面而来,这自然生成的强大气场,迫得自己喘不上气,每近一步,心跳就快了几分。
原来,他肃着脸凑近时,自己连迎上的勇气都没有,尤其是那洞悉一切的眼眸,好像只要同它对视,坚牢的伪装便会被瞬间击垮。
顾七闭紧双眼,不安的眼睫微微颤动,两只手用力拽着衣摆。
元哲静静望着,将这小脸映进眼底,唇角不禁上扬。可笑容维持片刻,便覆上淡淡忧愁。
衙门坐审时,确定薛沛林并不清楚这丸药的用途,只单纯以为是毒药。越是这般,想起来越后怕。除夕醉酒,是自己将这药,塞给了裴启桓,若真是……
他缓了口气,将顾七紧紧拥入怀中。
“殿下……”
“真是庆幸,”元哲暗暗用力,将她裹得更紧些,“本王没害死你。”
“没事的,”她抬手轻触,却发现这结实的脊背在微微颤抖,顿时涌出难以名状的难过来,“这个事情和殿下无关,何必自责呢。”
“让本王护着你吧,”紧蹙的剑眉下,一双凤眸透着坚定,薄唇启合,沉声中带着丝丝请求,“名正言顺地,保护你。”
顾七眨眨眼,不解其意。
久久不见回应,元哲咽下紧张,却下意识收紧双臂:“怎么不说话?”
整张脸埋进胸膛,憋得她双颊泛红,抬手连连拍着那后背:“殿下,松一点,我要喘不上气了!”
“抱歉。”元哲慌忙松手,叮嘱一声,“你在这别动。”
说罢,他转身直奔里间。
随后便听到拉动沉箱的声响,伴着清脆的开锁声,便又是一阵窸窣的翻腾。
顾七心生好奇,却也只得听从他的令,在原地傻傻站着。
不一会儿,便见他端着个精致的小木匣出来。
“这是……”顾七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支金钗。
还从没有见过这等好看的东西!
她眼前一亮,小心将它拿了出来,屏气凝神,望着每一处细节。
金钗上是一只单腿而立的白鹭,整个鹭身累丝镂空,发着金灿灿的光,那嘴上还衔着一条细长的金链,链子下面坠着一颗青松石。
“这是我母妃的东西,”元哲垂头望着,眼角微湿,“只这一件,旁的东西都随着葬了。”
“对不住!”顾七大惊,小心翼翼加工金钗放回木匣中,恭恭敬敬递了回去,“臣失礼!”
“这是我母妃的心意。”他深吸口气,捻去眼角润开的泪珠,轻握住眼前的一双玉手:“她曾向父王请示,本王的王妃,将来要本王自己决定。若将来有了心仪的女子,便将这钗送给她,以作珍视。”
“啊?”顾七乍然呆住,久久没反应过来。
“没良心的小东西,”元哲笑出声来,抬手托住她的下巴,强行闭上了她惊呆的口,“我将心都剖出来给你看了,你怎么是这个反应。”
什么反应……
她咽了咽口水,只觉心慌得厉害,根本给不出任何的反应!
这也太出人意料了些!
“不不不……”顾七慌忙将木匣推给他,摆着手连连后撤,“殿下是不是搞错了,臣……”
“本王又不是傻子,”元哲面露沮丧,一把拽过顾七,“你早就知道本王的心思,却迟迟没有回应。本王一直都不明白,直到除夕醉酒,你将心里话一股脑吐了出来,才知道我的确不够尊重。”
说罢,他托起木匣,郑重其事道:“本王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却从来没有任何表示。如今本王愿用这金钗做聘,娶你为妻。待荼州治水结束,便想个法子让你退出朝堂,届时三书六礼,定一样不少,将你风风光光迎娶进门!”
顾七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她从未见过元哲这般模样,这双眼睛里,曾有过狠戾、多疑、冷傲,也曾有过柔情、惆怅和哀伤,可却从不会有这种……爱意!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让他突然说出这许多……不合常理的话来!
“殿下,除夕之夜,臣喝得烂醉,”她撇过头,躲闪这炙热目光,说话磕磕绊绊,“完全,完全不记得说过什么,若真……当真冒犯了殿下,还望见谅。”
“冒犯?”元哲剑眉微抖,不自觉愣住。
难不成,自己始终是一厢情愿?
可她明明,明明拽着自己,说要三书六礼,要做自己的妻……
一时间心如刀绞,疼得呼吸困难。喉结滚动,终究是将心里的疑问吐了出来:“裴启桓,你对本王,到底是什么情意?”
顾七只觉心乱如麻,脑子里更是一团糨糊。
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意……
“我……我不知道。”纠结两三番,却仍是没有定论。她垂着头,通红的脸上没有半分羞怯,全是困窘和尴尬。
本以为满心欢喜的剖白,会换来两个人的坚定不渝。
没想到自己说出口时,换来的是惊恐和窘迫。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难不成,醉酒的话,是说给别人的?
元哲紧了紧嗓,一双眼直直盯着顾七:“你喜欢晏楚荣?”
她摇了摇头。
这细微的动作,让元哲重燃希望!他将木匣放到桌上,两只手抓住顾七的肩膀,满怀期盼颤声道:“那你,可喜欢本王?”
顾七骤然沉默。
若说不喜欢,会不会被当场掐死?
这种犹豫在元哲眼里,变成了无声的鼓励。他眼露欣喜,借着捋鬓发的机会,将手轻抚上脸颊,低沉的嗓音带着少有的魅惑:“若是你不好判断,本王可以帮你。”
“啊?”顾七回过神来,抬头之时,见到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未等反应,薄唇便覆了上来!
一股淡淡的沉水香直往鼻子里钻,勾得自己头晕目眩。
唇边覆着淡淡温热,浅浅摩挲后,柔软的唇瓣轻轻启合,衔住了自己的下唇,迷蒙时,感觉到他温柔的进攻,竟不再满足唇角厮磨,开始轻触牙关,欲深入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