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西边，种着一大片茂密的芍药花。
花瓣层叠葳蕤，香气扑鼻。
从浅红到深红，从纯白到桃粉。
一大片层层叠叠的茂密花丛中，蜷缩着一个天青色衣袍的男子。
他死状极其可怖，凡是裸露出来的皮肤，都冒出了大片密集的红疹，鲜红的好像血一样。
一直蔓延到衣袖里面，想必也是生出了大片红疹。
他双手死死地抱着肚子，死前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不停地在花丛中翻滚着挣扎着，衣袍上点缀着各色的花瓣碎片。
若不是脸上红疹密布，样子一定非常凄美。
姬湮第一时间跟着宫女跑过来的时候，站定在花丛前，竟然都不敢进去。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好像臃肿了一点的躯体，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那不是阿祈对吧？”
然而花粉过敏又喜欢穿青色衣袍的男子宫里又有几个呢。
然而贴身伺候兰陵祈的两名太监跪在花丛前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更咽：“这身衣服是君上自己挑的……他觉得最好看，想要穿给殿下看……君上身子重，说想要自己一个人走一走，就没让我们跟着……可是宴会都开始了，君上还不出现，奴才们一直找，找啊找，就在这里看到了君上……”
旁边的宫人们也是跪了一地。
身后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是女皇和大臣们。
姬湮疾言厉色朝后面吼了一句：“都不许过来！给我滚！御林军给本宫将这里围起来！”
兰陵祈是世家贵公子，那样好颜面，一定不希望被文武百官看见他的样子。
御林军齐刷刷动了起来，看到女皇的时候有片刻的犹豫。
然而女皇微微点头，默许了她们的行动。
姬湮说完，便点足轻掠进了花丛之中，踩在微微湿润的泥土上，她伸出手拨开那张脸上的花瓣碎片。
那张脸真丑，和她第一次见到的一样丑。
或许还更严重一些。
脸庞肿胀不堪，红疹密密麻麻，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姬湮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
声音也很轻，很温柔。
“阿祈，我回来了，听说你有个惊喜要给我，现在告诉我好不好？”
然而他没有动。
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身体很凉，一点温度也没有。
姬湮看着他双手抱着肚子，而肚腹微微隆起，正皱眉时。
程溪已在女皇的默许下冲了过来，跑到近前看到兰陵祈的模样，顿时瘫倒在地，掩面哭出了声。
“非烟……非烟，阿祈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这是他准备亲口告诉你的惊喜啊！”
孩子！
宛如一道惊雷在姬湮耳边炸响。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了被兰陵祈死死抱住的肚子上。
手掌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她探过去，手掌扣入了兰陵祈肿胀的指缝之间。
那里有了个小生命，是她的孩子。
但她还没得及知道，见到，ta就已经毫无声息了。
姬湮长睫低垂，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充满嗜血杀戮，又狠狠克制住。
她解开披风，盖在了兰陵祈身上，然后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脸色阴沉，隐隐狰狞，竭力控制的平静之下仿佛是暗流涌动的岩浆。
“查！给本宫查！掘地三尺也要将害死君上和孩儿的凶手给找出来！本宫要将他碎尸万段！”
她说完，人便离开了芍药花丛。
边上的程溪都哭晕了过去，被太监们抬着送回。
被御林军拦在最外围的大臣们什么也没看到，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太女殿下一回宫，夫君和孩子便惨死。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字也不敢说。
女皇站在最前面，脸色也是黑沉似水。
“都没听到太女的话？！都给朕动起来！务必要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敢害皇家子嗣，朕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一场庆功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胥隐站在女皇身后，面不改色地跟着朝臣们一起离开。
女皇下意识地叫住了他，“胥隐。”
“微臣在。”
女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事可与你有关？”
胥隐摇了摇头，“戕害皇嗣，微臣怎么敢。”
“那你也跟着一起查，太女痛失夫君和孩子，一定非常伤心，你……”
女皇说了一半，还是有点说不下去。
算了，不说了。
她可没那么开明。
女皇拂袖便走。
胥隐看向了姬湮离开的方向。
唇线渐渐抿紧。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悲痛的模样。
她一定很伤心吧？
她会哭吗？
想到姬湮有可能会哭这一件事，胥隐就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东宫见她。
但她这个时候一定陪在兰陵祈身边。
胥隐垂眸想了想，还是没有去。
……
东宫。
姬湮拿了兰陵祈平时用的药膏，将人带去了浴室。
“你平时最好面子，一定不想让人看见你这么狼狈的样子，放心，我会替你洗得很干净，香喷喷的。”
姬湮面色沉静地替他解开衣服。
被衣服掩盖的身躯果然惨不忍睹。
几乎全身都蔓延了鲜艳的红疹，整个人哪还有一点人样。
完全可以想象他当时有多痛苦。
他是严重过敏而死，慢慢窒息而死。
看到这一幕，姬湮手掌都狠狠攥起，指甲扎进了掌心，流出了鲜红的血。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姬湮呢喃着，将人沉进了温热的水中，动作温柔地擦洗干净。
然后给他抹上了药膏。
或许是因为人都死了。
就算没有药膏，红疹也开始脱皮消退。
留下了一块块丑陋的暗红色斑痕。
这斑痕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所以再也消除不了了。
但兰陵祈的模样已经慢慢显露了出来。
脸色青白，口中牙齿咬得死紧，双眸紧闭。
姬湮一点点替他按摩紧绷的肌肉，才终于让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坐在兰陵祈的身体旁边，看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就算放松下来，他的手也没有从肚子上离开过。
姬湮垂眸亲了亲他冷白的唇。
“对不起，兰陵祈，我会替你报仇，是谁让你死得这么痛苦，我会替你千百倍偿还回去。”
她就这么守着兰陵祈的尸身呆了一夜。
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