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觅是受了大刺激。
对于即将十七周岁的她而言,所能想到最遥远的未来,就是一年半后的高考。
她没心没肺的活了快十七年,第一次有了未雨绸缪的觉悟。
因为那次聚餐,让她知道了现实有多残酷。
那天郁赫出去后没多久,谢予他们便讨论起这保送的事情。
常睿和段敏泽有竞赛加持,保送没什么问题。只是保送top2可能没那么稳当,可退而求其次,保个top10还是“noproblem”的。
谢予走的是校推路线。南一是著名的省重点高中,有保送名额。年级排名、加上省三好的荣誉,他想保个好大学也不在话下。
其实这里这倒还好,伤人的在后面。
没过一会儿,这三人就讨论起了前几届的保送情况。
有学长学姐保送top2的,但是么,保校不保专业。
几人就着这一情况,又展开了一番唾沫横飞的争论。
南一年级前三,基本可以预定top2了。
谢予也颇为傲娇地说:“如果只保学校不保专业,那我肯定不保。”
不保,他也能考上。
谢予没明说,这是话外的意思。
但懂得都懂,这就是天之骄子的自信。
她这小喽啰一时体会不了,还在心里来了个默批——“有病吧。”
明明吃的是大鱼大肉,但嘴巴里,却是一股葡萄味儿。
讨论这个话题时,田觅没发一言。
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对话。
她能说什么呢?说“你们要是看不上,放着我来?”
虽然她想来,但那些个大学应该也不会让她去。
她隐隐觉着,这些人是在炫富。
“地主”在“贫农”面前,为着先吃肉、还是先喝酒烦恼。
田贫农瑟瑟发抖地勒紧裤腰带,也有点想解下这裤腰带,栓在这些地主的脖子上,大吼一句:你们能不能关心一下民生疾苦?
她那时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别人会因此注意到她,询问她的看法。
这期间也想了好几回郁赫,不知道一通电话怎么会打那么久。
还偷偷摸摸地出去打,是不是在跟哪个小姑娘打电话?
……
话说回来,虽然郁赫和她一样没保送资格,但人家有实力啊。
他保不了,还是可以考的。
也就是条条大道通罗马的事情。
但她呢?
不说top2了,她以前跟田牧说,说她想考南城大学——那谢予看不上眼的top10小尾巴,田牧都夸她志向远大。
在她亲爹那里,别说南城大学,她要是能考上南城师范大学,他都高兴地能在五星级饭店摆个气势恢宏的谢师宴。
她的目标,如果定在南城师范这个段位,努努力、踮踮脚,还是有够到的希望。
可胸无大志的她,却鬼迷心窍地打起了那两所学校的念头。
她和郁赫,现在一个在一班,一个在十五班,他们在学校见一面,就跟撞上大运似的。
以后若不是同一个大学,日子必定不好过。
如果还不是一个城市……
可以让她去死了。
还有个小小的心思在作祟,郁赫那么优秀,到了大学也一定很受欢迎罢……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心里慢慢滋长。
她既狂热也理性。
她心知肚明,自己这不是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畏精神,而是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痴心妄想。
所以,她不能和别人吐露一个字。
她既不需要直白的嘲笑,也不需要怜悯的鼓励,她必须要小心翼翼地藏好它。
这禁不起推敲的荒唐,搅和的她心惶惶。
她很快就想到了“弯道超车”的故事。
一时间,又在网上搜寻着各种经验贴。
她迫切地需要找到能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提高自己的成绩的励志鸡汤。
找了一圈,确实有例可寻。
但却没有成绩平平,最后凭借一年半的努力,考上top2的故事。
她还特意买了个本子,将这些经验贴里对她有用的“干货”,一一写了下来。
.当你觉察到时间珍贵时,不免会感慨起它的流逝速度。
日子流逝的悄无声息,转眼到了十二月。
换上棉衣后没多久,射手座的生日也到了。
田觅的生日在周末。
但田牧那天要去出差,所以临行前一天,带着她去吃了顿西餐。
西餐是田觅要求的。
味道其实就那样,但她想拍个照,好发个说说。
这个年纪么,谁还没有点虚荣心呢。
吃饭时,不可避免地,又和田牧聊了聊学习近况。
田牧对她上回的416名很满意,说进步一名是一名,还希望她这次能继续保持。
这安于现状的言论,让田觅都觉得很没出息。
田牧也问了下郁赫的情况,田觅跟他说了郁赫上回考了年级第三。
田牧又问:“你不说他年级第一吗?怎么才第三?”
这个“才”就很玄妙。
田觅又和她爸辩驳了几句,还替郁赫打了包票,说他下回一定能考第一。
田牧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次日,田玫为她举办了一个生日会。
一家人又出去吃了顿大餐。
谢予没准备礼物,塞给她一百,说:“能买两箱方便面了,哥哥对你好吧。”
……就一如既往的不要老脸。
吃完饭,大人们有事要处理。
她和谢予俩“小孩”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
谢予约了人打球,后来也和她“分道扬镳”。
田觅形单影只地回了家。
有点闷闷不乐。
她翻了好几遍手机,郁赫都没给她发生日祝福。
这时候,她qq空间的生日蛋糕都收了一大摞。
怕是谈了个假的男朋友,枉费她在田牧那里说的好话……
不满快到临界值,手机响了。
郁赫终于给她打了电话。
她嘴角抽抽,到底还是按了接听。
“生日快乐。”
祝福夹杂着风声灌入她的耳中。
“……”
他这是在哪儿呢?
这么大的风。
“……谢谢。”她语气有点僵硬,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在哪儿?”
“在外面,”他说,“你方便出来吗?”
“嗯。”她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四点。
“那我来接你。”郁赫说。
“不用了,我去找你吧。”
郁赫叹了口气,“你能找到吗?”
这话说的……
她有那么笨吗?
郁赫离她其实挺远的,他眼下在市区。
于是,俩人选了个中间的地方,见了面。
郁赫带她去了步行街。
对面是公园。
周末,人还是挺多的,看上去甚是热闹。
没多久,田觅看到了一家电玩城。
电玩城外,站着一只“熊猫”,正在发着传单。
她没去过这种地方,一时有些好奇。
郁赫见她有兴趣,便带她进去见了见世面。
和大多数女生一样,田觅最感兴趣的也是娃娃机。
但她也有点自己的特色。
郁赫在一旁看了几分钟,看出了点不对劲。
他家小姑娘一直执着于这一个娃娃机,对旁边的视若无睹,步子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就是典型的,虽然天涯处处有芳草,她偏要吊死一棵树。
又看了两眼,她好像还执着于树上的某一个“果子”。
田觅正在和一只长的不怎么样的大嘴猴,斗智斗勇。
郁赫不知道这大嘴猴哪里吸引他家小姑娘,但却注意到了那一盒子币快折腾了干净,小姑娘也没有抓到那大嘴猴的迹象。
四周的几对“璧人”,都纷纷抓到了“猎物”,已经热闹地庆祝了好几遍。
来抓娃娃的,大多都是小情侣。
只有他们这一对,冷清的出奇。
郁赫还注意到别的女生,抓不到会喊男朋友帮忙。
只有他家小姑娘,把男朋友当死人。
他扶了扶额,准备自己找点存在感:“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他家小姑娘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没得法子,郁赫只得抱着臂,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对面好几个女生,都在指挥她们男朋友抓这个抓那个。
他家这小姑娘亲力亲为地,真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眼见田觅手里的盒子都快空了,郁赫长腿一抬,只得再给她冲点游戏币。想了想,又喊了位管理员,要他将田觅正在倒腾的那娃娃机“收拾”一下。
管理员收了他一点小钱,当然乐颠颠地就去了。
没多久,就见他家小姑娘终于用最后两个币,将那只心心念念的大嘴猴抓到了。
小姑娘激动地抓着他的胳膊转了好几个圈。
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将手里的娃娃递给他瞧。
他垂眸看了两眼,老实说,这猴子长的真不怎么好看。
比它可爱的娃娃多了去。
但是小姑娘笑的一脸灿烂。
晶亮的眸子也忽闪忽闪的。
真的是开心极了。
快乐真的是会传染的。
他的心情跟着大好。
田觅又眨巴了几下眼,像下定决心似的,仰头对他说:“我可以的。”
“嗯?”他哼了声。
“我抓到了。”田觅又扬了扬手里的大嘴猴。
“……”
哦。这是跟他炫耀的呢。
郁赫被她眉眼里的欢喜勾的一乐,龇牙笑道:“真棒。”
田觅的喜悦,郁赫其实没太弄明白。
她还一直憋着心事。
那心事还要继续遥遥地憋下去。
这段时间,她做过很多不靠谱的测试。
包括但不限于:
一次就成功地将垃圾丢进纸篓,她就能和郁赫考上同一所大学;
在一分钟之内爬到六楼,就能考上;
跳起来能抓到头顶的某片叶子……
……
还有今天,如果能抓到这只大嘴猴,她就可以和郁赫考上同一所大学。
她真情实感地建立着各种荒谬绝伦的联系,时不时地就来做个小测验。
至于结果,失败的多,成功的少。
这得来不易的精神支持,叫她心里一阵欢腾。
她那个念头,说的好听点,也勉强能用“志气”来形容。
可那“志气”太过脆弱,既见不得阳光,又禁不起质疑,还迫切地需要各种象征成功的“蛛丝马迹”来支撑。
她一手抓着大嘴猴,一手攥着郁赫的衣袖,情绪一时有些激动,眼里不知不觉地竟有了泪花。
可以的。
她可以的。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
郁赫瞧着有些不对劲:“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她已经有了哭腔,“我高兴的。”
郁赫:“……”
田觅垂着头,一颗泪珠砸在了她的手背上:“我真的好高兴。”
她攥着这只大嘴猴,内心被前所未有的勇气所填满。
此时此刻,她也终于意识到,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眼前的少年。
她真的很怕,一不小心将郁赫弄丢了。
一时间,攥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些。
郁赫嗓子发哑,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满是心疼:“傻不傻啊?”
是挺傻的。
但,就让她傻下去吧。
别吵醒她。
就算这是一个梦。
……
她是真的很想,和郁赫考进同一所大学。
“还玩吗?”郁赫将她揽在怀里,下巴磕着她的脑袋,轻声问。
“不玩了。”田觅说,“我抓到了,不玩了。”
她怕自己忍不住又搞起了某种神秘联系。
待会要是又抓不到可怎么好……
郁赫觑了眼搁在一旁的游戏币,微微叹了口气,“那我们去坐摩天轮吧,听说今晚那边有烟花。”
“好啊。”她点点头
田觅其实有点恐高,坐上摩天轮的时候,她的腿就开始发软,手一直攥着郁赫的衣袖。
但不知什么时候,郁赫开始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又大又暖,比暖宝贴还好用。
摩天轮转到最高处时,烟花恰好绽放。
一大团一大团的。
美的不太真实,跟拍偶像剧似的。
“生日快乐。”郁赫覆在她耳边,轻声说。
他们从摩天轮下来的时候,郁赫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丝绒礼盒。
盒子里放的是一只钢笔。
笔身刻着她的名字。
字迹她很熟悉,是郁赫的手笔。
这笔,是为她定制的。
“谢谢,”田觅欢喜地收下了礼物,又想起了什么,问:“你什么时候生日?”
她想起郁赫是天秤座。
天秤座的话,生日好像都过去了。
“我不过生日。”郁赫淡淡地说。
“啊?”田觅有些诧异,但一想到他的那些过往,心里倒也明白了些缘由。
郁赫一身黑色,立在风口处,与夜色连接成一体。
他肩宽腿长,看着并不单薄,却叫她有些心疼。
她脑子一热,伸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抱住郁赫的那一刻,一簇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绽放。
绽放出好看的颜色和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