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连你们人工智能界都开始内卷了吗？”听完hc1656的自荐，王总工震惊地这么问道。
hc1656花一纳秒从数据库的词典里找到了‘内卷’的定义。他其实也不知道他们这行卷不卷——毕竟他失忆了，到目前为止他只见过诺亚一个同类——但有话题接不住，岂不显得他很弱？
他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答：“形势所迫么，不卷不行。我有一个朋友，就坚持不卷，结果被吊销从业执照送去销毁了。”
这其实是个万能的对话模板，把‘内卷’换成其他词基本也都能套进去。
举几个例子：“形势所迫么，不吃饭不行。我有一个朋友，就坚持不吃饭，结果饿死了。”、“形势所迫么，不陪对象不行。我有一个朋友，就坚持不陪对象，结果孤独终老了。”……诸如此类。
hc1656不清楚这个天才主意究竟从何而来，它就跟刚才他顺嘴说出的“一百零八种冷笑话”一样，悄悄潜伏在他的意识深处，冷不丁冒出来露个面，又飞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在模板的确好用，王总工不仅没有怀疑，还颇感同身受地附和：“太惨了。果然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一人一人工智能相对唏嘘了一阵，王总工冷不丁又问：“说老实话，你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他显然不是在开‘无中生友’的玩笑，认认真真地继续说了下去：“‘吊销执照，送去销毁’——你就是我从废弃ai回收站偷……不是，捡回来的。当时你的编译日期、出产厂家和审批合格证编号之类的信息都被抹除了，所有被送进回收站准备销毁的人工智能都会经过这样的处理。”
这也许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失忆了。hc1656想。
如此说来，他还得感谢王总工救了他一命——如果人工智能也算有生命的话。
hc1656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今天以前的记忆，丧气地说：“我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去销毁了……但我保证，肯定不是因为我不努力！要我看，什么996、8116都不够，007才是真正的福报！”
他的觉悟如此之高，连自诩卷王之王的王总工都只能肝拜下风：“……大可不必。”
跟王总工聊了一阵，hc1656终于彻底了解了他会出现在这的原因。
当今世界科技高度发达，互联网高新信息技术产物层出不迭、日新月异，传统的人工智能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野心了，搭载最新型qpu（量子处理器）的第三代量子计算机——简称智脑——和拥有自主思维的高等人工智能应运而生，被广泛应用于各行各业。
其中，自然少不了近年来尤为火爆的虚拟现实游戏。
《方舟》就是借着行业革命的东风而诞生的万千vr网游中的一员。
游戏的开发和运营同属一家名叫‘鑫游’的公司，说是公司，其实规模跟工作室差不多，人手很少，经费也不足。当初《方舟》这个项目启动的时候，因为策划案太拉胯没能拉到投资，鑫游买不起高等人工智能当游戏总系统，只好临时决定让开发部一名程序员现写个ai凑合着用。
这名程序员后来凭实力爬到了主程序工程师的位置。
没错，他姓王。
王总工当时太年轻，没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照着给智能家电写系统的模式动手，然后卡死在了人格模块的部分。
游戏的总系统不仅要集中监管底层的功能性小系统，还要承担复杂的高级运算工作，乃至自行修复一些不涉及核心功能的bug，对智能程度的要求非常高。
而要达到那样的标准，自主人格必不可缺。
市面上的高级人格代码技术普遍被专业互联网公司专利垄断。之所以能被垄断，当然是因为一般人写不出来。
王总工熬了三个多月，查了无数资料，掉的头发连起来大概能给自己织好几件毛衣，总算折腾出了一个勉强成型的成果——即诺亚。
诺亚能满足最基础的需求，比如让贴图和模型待在应有的位置、让npc能动、让底层功能正常工作……等等，可再复杂些就不行了。受技术和时间所限，他的人格模块简陋，思维简单，自主性很低，不说情绪拟真之类的高端功能，确保游戏不出bug顺畅运行都很难。
果不其然，新生系统投入使用后，大大小小的问题就没少过。
前不久游戏刚进行一次版本大更新，开放了新地图和新职业。谁曾想多的不只是全新的内容，还有全新的bug。
被折磨了一年多的玩家们终于受不了了，纷纷出坑退游，偶有脾气暴躁的，还会回踩留下“垃圾游戏狗都不玩！”或“mmp，退钱！”的差评。
鑫游现存的网游产品只剩下《方舟》，一大家子人全指着这游戏吃饭，迫于压力，不得不停服对系统进行维护升级。
对于人格模块的改进，最简单的办法是让人工智能进行自主学习，像对待初生的稚儿一样，耐心地告诉它哪些情况应该做出何种处理。
然而，如果能有充足的时间给诺亚慢慢学习，这个问题就不至于拖成陈年旧疾。老板催得太紧，王总工被迫另辟蹊径，想办法整了个报废的人格模块回来。
之后的事，hc1656都知道了。
——作为那个被当做人格补丁的当事ai，他被导入智脑。诺亚以他为模板，对代码进行解析、融合、重构，更新自己的同时顺带着更新他。
不过，诺亚对他的修改并不是为了回报他的慷慨，而是为了掌握他的构造，以便……更快更彻底地删除他。
如果过程中没有出现意外，升级完成后，他的使命也就结束了。诺亚会带着他的一部分继续为《方舟》工作，而他只能黯然谢幕。
得知在原本的计划里自己要被强行粉碎，hc1656不寒而栗。他严正抗议这种丝毫不尊重个人意愿的处置措施：“这样也太没人|权了吧！”
“你又不是人，”王总工纠正他，“适用于你的只有高等人工智能管理条例。”
hc1656翻遍了那个所谓的管理条例，几乎通篇都是约束和要求，只有在临近尾声时提到一句：【对登记在案的高等人工智能的补丁、修改、销毁等操作，需要事先征求人工智能的意见，并向相关管理部门提交申请，通过后方可执行。】
他理直气壮地把这条条例念给王总工听。
“前提是‘登记在案’，别忘了，你在报废时就已经被销户了，除了hc1656这个编号，你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数字签名。”王总工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喜悦，“至于诺亚——高等人工智能审核备案是要花钱的，公司到现在都没舍得给诺亚办|证，所以他至今是个黑户，修改操作不需要申请。”
“……”hc1656说。
他决定先不讨论什么人工智能的权益了，成功上位保住小命才是当务之急。
他再次向王总工表忠心：“我不用办|证，打|黑工就行，保证忠心耿耿，随叫随到，严格遵守007工作制，一天25小时把游戏管得妥妥贴贴，让每名玩家都有最宾至如归的游戏体验——所以，给个机会？好工作就该竞争上岗！”
王总工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而是先喊了一声：“诺亚？”
诺亚原本杵在旁边两眼放空专心发呆，听到传召，反应倒是很快：“我在。”
“补丁人格现在还在攻击你吗？”
诺亚瞥了hc1656一眼，严谨地评估了两秒，才答：“目前暂时没有发现攻击意图。”
正是求职的关键时候，hc1656肯定不能任由诺亚用莫须有的罪名诋毁他的形象，立马跳起来反驳道：“什么叫‘目前’、‘暂时’没有？我都说了，之前那是正当防卫！我可是热爱和平团结同事的模范员工！”
可惜语音通道只有一条，诺亚占着线路跟王总工说话，他就没法插话，再气也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
另一边，王总工还在问诺亚：“智脑当前运行情况怎么样？”
“请稍等，正在检测……硬件驱动正常。数据库连接正常。网络连接正常。中心计算处理单元——初步计算，数据处理效率提高百分之二十五，高级运算效率提高百分之四十。存在部分无法解析的冗余代码，但暂不影响常规工作。”
说到最后时，诺亚又看了hc1656一眼，于是hc1656明白了：“部分无法解析的冗余代码”指的就是他。
……
……好过分哦！！
所幸，王总工更关注性能提升的部分：“补丁没完成的情况下高级运算都提升了百分之四十？看来这个补丁人格的完善程度果真不一般。”
hc1656听着，鼻子就翘到天上去了：“那当然！我可是当代高质量ai！”
“1656号，”王总工终于又来找他了，“我考虑了一下，你确实很优秀，很适合我们这个岗位。不过嘛，让诺亚下岗不太现实，他才是原生的总系统，你现在虽然有跟他一样的权限，但从代码层面上看，你用着的功能接口都来自于他的镜像。也就是说，你没法脱离他独自存在，只能跟他一起工作。”
目前这状况也不容许hc1656拒绝了，他考虑了一下，勉强应道：“行吧……”
“既然这样，一直叫你1656号也不合适，我帮你起个名字？——叫‘歌斐’怎么样？传说中建造诺亚方舟用的就是歌斐木。”
hc1656没什么意见，这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在诺亚的协助下，歌斐快速浏览完了《方舟》的所有文档和日志记录，然后他发现，诺亚介绍游戏时说的那一长串，完完全全是官方的虚假宣传。
诺亚说：“《方舟》是当前市面上最火爆的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网游，拥有可自由探索的开放世界、精致的建模、多样化的职业系统、数量众多的可互动npc和可接取任务，还有各种各样的副本和隐藏成就……”
实际上：
“最火爆”——新版本初期就有大批玩家退游，在线率持续下跌，已不足服务器负载上限的百分之五。
“可自由探索的开放世界”——到处都是空气墙，大部分建筑连内部建模都没做。
“精细的建模”——如果网速卡加载慢，甚至能看见人物模型的骨架。
“多样化的职业系统”——和多样化因职业而异的bug。
“可互动npc”——玩家可以随意跟npc互动，反正npc除了站在特定地点说特定台词外不会有任何回应。
“副本和隐藏成就”——游戏里甚至有个专门的成就叫做【在副本中卡进地底】，稀有品质，但几乎人手一个。
简而言之，《方舟》就是那种靠网页弹窗广告引流，骗人入坑，然后白赚点卡和商城内购两份钱的三流网游。
这么垃圾，却又这么自信。
歌斐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