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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1 / 1)

天色早已暗下来,因着落雨的缘故,屋内又没点烛火,光线比平时更黑了。

“好了好了,小秋不哭,”满江雪稍显无奈,“师叔没有凶你,师叔只是见你吞吞吐吐,像是有事瞒着我,你好好儿与我说说那药瓶怎么回事,说清楚了就好,师叔不会责怪你,好么?”

尹秋泪眼朦胧地缩着手脚,满江雪越是好言好语哄她,她就越觉得良心不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过了好一阵,尹秋才终于平定了点情绪,她在内心组织了一番措辞,细若蚊足道:“我、我只是怕你找傅湘问罪,她是一片好心,或许……或许她和别的师姐交情好,多拿了几瓶,要是不合规矩,师叔要罚就罚我罢,不关傅湘的事,你千万别找她……”

满江雪听明白了,微笑道:“原是因为这个,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大可早点告诉我,我像是不讲道理的人么?”

空口编造了一段假话,还把傅湘也牵扯了进来,尹秋一瞬对自己十分厌恶,但她已经答应了公子梵,就不能出尔反尔,何况说出来的后果是无法估量的,满江雪一旦得知,势必会上报掌门,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学不学功夫的事了。

尹秋已经快要满十一岁,诚然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她或许在某些方面单纯天真,可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敏锐的心思,尹秋分得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且她与满江雪已经将话说到此处,掩盖掉了背后的隐情,往下就更得把真相烂在心里,绝口不提。

“哭完了就把衣裳穿好,”满江雪替尹秋擦掉眼泪,“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你是想在我那里住一晚,还是两晚?”

见满江雪不再就药瓶的事过多询问,尹秋暗暗松了口气,赶紧道:“可以住两晚吗?”

“没什么不可以,”满江雪说,“你自己拿主意。”

尹秋破涕为笑,立马从满江雪身上跳下来找鞋穿,慌里慌张的样子。

“那你等等我,我要收拾一下书册,得背书的。”

满江雪应了声“好”,坐在榻边没动,静静等着尹秋,待尹秋拿好了书本和换洗的衣裳,满江雪便拉着尹秋行出门,朝惊月峰行去。

大雨如注,四周尽是一片喧哗的雨声,除却披着蓑衣照旧巡视的弟子外,宫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满江雪一手撑着伞,一手揽着尹秋的肩,将步伐放得很慢。

尹秋亦步亦趋地跟在满江雪身边,心里还有些后怕,尚且做不到完全平复情绪,她闷闷不乐地走了一阵,抬头去看满江雪,发现她将伞打的很偏,半个肩膀都湿透了,尹秋自己倒是一点也没淋着,被那油纸伞挡得严严实实,连裙角都没怎么湿。

“师叔,你的衣裳都湿了。”尹秋眼圈还红着,说话时也还带着点哭腔。

“没事,”满江雪垂眸看了她一眼,“我不怕冷。”

“万一着凉怎么办?”尹秋握住满江雪执伞的手,将伞轻轻移了过去。

看着尹秋瘦弱纤细的手腕,满江雪脚步微顿,随后将伞柄交给尹秋,继而弯腰把尹秋抱了起来。

满江雪说:“那你来撑伞罢。”

被满江雪稳稳抱着,尹秋心中一片柔软,连忙将伞柄横在两人中间,时不时看一下满江雪的肩头。

雨势急促,打的伞面左右|倾斜,尹秋力微,努力地调整着伞柄的位置,生怕满江雪再淋着雨。

“不必管我,”满江雪说,“你别淋着就好。”

尹秋看着满江雪娴静的侧脸,细声说:“不行,这雨太大了,师叔也是人,也是会生病的。”

满江雪像是轻轻笑了一下,说:“师叔不是一般人,没那么容易生病。”

尹秋盯着她,很认真地说:“我知道,师叔很厉害的。”

软软糯糯的声音响在耳边,充满了显露无疑的崇敬与憧憬,满江雪听过无数人的夸赞与奉承,从未往心里去,可她此刻听了尹秋包含真心的这一句,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是么?”

尹秋郑重其事地点了头,说:“在我心里,师叔是最厉害的人了。”

小孩子的嘴都这么甜么?满江雪拍了一下尹秋,说:“知道了。”

·

途经重重宫殿,转过数道石板小路,疾风骤雨中,视线远方缓缓显现出一团模糊的红影,像是大片融在水雾里的胭脂,被雨水浸得朦胧而又梦幻,随着两人的靠近,那团团红影里有成排雅致的楼宇逐渐清晰,在那连绵的雨中显得很是别致。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些红影乃是密密匝匝的枫树,红得耀眼又热烈,占据了整个惊月峰顶,好似披了一层霞衣。

满眼芒白透赤,红枫点缀白雪,美得不似人间,又胜仙境。

一路行来,尹秋留心过宫内各处的景色,一双眼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而到了惊月峰这里,就更是叫尹秋看得移不开眼。

不同于别处的庄严与肃穆,宫殿也修得气派,满江雪的惊月峰更像是一处远离人世的桃源,清雅而幽静,处处透着别具一格的调调。

然而奇怪的是,举目望去,整个惊月峰竟无半点人影,连护卫弟子也无。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尹秋四处张望着。

“我这里不需要人守。”满江雪抱着尹秋迈上石阶。

“那你有事怎么办?”尹秋问,“总不能什么都亲力亲为罢?”

“亲力亲为没什么不好,”满江雪说着,顿了顿,“其实也不算完全没人,只不过他们都躲在暗处,你见不着而已。”

尹秋想了想,脸上露出点雀跃神色:“我知道了,就像故事里的暗卫一样,要找他们的时候,只要大喊一声就行了。”

满江雪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失笑说:“倒也不必大喊,能做暗卫的弟子,耳聪目明,五感都极其敏锐,无需刻意拔高声量,他们能听见的。”

尹秋来了兴致,搂着满江雪的脖子说:“真的吗?那师叔……能不能喊个人出来给我看看?”

满江雪说:“这有什么好看。”

尹秋眨巴着大眼睛,略带着点乞求说:“我好奇嘛……”

“那你先想好,人喊出来后该说什么,”满江雪入得廊下,将尹秋从怀里放下来,“调命暗卫非同儿戏,你既然想见见他们,就得有个说法才行。”

尹秋哪里知道暗卫并非随意现身的存在,不由犯了难:“非得要说点什么吗?我还没想到呢。”

满江雪接过伞甩了甩雨水,说:“若是你被哪位师兄师姐特意叫出去,什么话也不同你说,也没别的正经事要你去做,只是看新鲜似地看一看你,你作何感想?”

尹秋反应迅速,顿时听出满江雪这是在敲打她不懂事,赶紧道:“我明白了师叔,这样做不好,”她说罢,看了看满江雪的脸色,“我知道错了……”

满江雪倒也没说什么,她先是将油纸伞撑在栏边沥水,后才摸着尹秋的头道:“知错便认,这一点你做得很好,”言毕,满江雪抬起头来,冲着空无一人的风雨道,“来人。”

见满江雪还是依了自己的要求,尹秋喜不自胜,神情期盼地看着四周,果然,没过多久就见一名戴着避雨斗笠、披着蓑衣的黑衣弟子飞身而来,落在两人跟前。

“师叔有何事吩咐?”暗卫行了礼,恭敬问道。

“取些木炭来,不用太多,够用两日就成。”满江雪说。

“是,师叔。”暗卫领命。

“今日雨大,叫弟子们都不必轮值了,”满江雪又说,“什么时候雨停了,什么时候再来。”

“多谢师叔,弟子这就给您取木炭来。”那暗卫虽是蒙着面,两眼却含着喜意,很快便身形轻快地离去了。

目睹这人消失在风雨中,尹秋兴奋不已,这才开口道:“是真的!随便喊一声就来了!”

“下不为例。”满江雪并拢二指弹了一下尹秋的额头,入了殿去。

尹秋吃痛,被弹得“哎哟”一声,连忙捂着脑门儿跟在满江雪后头。

·

大殿宽敞明亮,四处点着明灯,雪白纱帐垂挂,被风吹得乱晃,内厅的红木桌上早已摆好美味佳肴,冒着丝丝热气,弥漫开一股食物的芳香。

放在平时,尹秋老早就和傅湘在饭堂吃过饭了,这半天过去,她还真是饿了,跟着满江雪在桌边落了座,一脸惊奇。

“之前在山下见你喜欢吃甜的,”满江雪盛了碗汤递给尹秋,“这是红豆汤,尝尝。”

尹秋看着满桌子花花绿绿的菜,正愁不知先挑哪个下筷,便接过甜汤一口气灌了大半碗,心满意足道:“真好喝!”

“吃饱,”满江雪又替尹秋夹了不少菜品,“后天就要月试,吃完饭背背功课,等你消了食,我再看看你剑法练得怎么样。”

尹秋大口刨着饭,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此刻也无暇回答一二,连连点头。

饭堂的伙食在尹秋眼中已经是堪比酒楼般的存在,满江雪这处更是不用说,简直能称得上是人间美味,尹秋从小到大没少挨饿,待过最好的地方就是金淮城的苏家,苏老爷和苏夫人都是心善的好人,从来不会苛刻下人,但管事的老婆子却是自私无情,时常背地里克扣丫鬟和家丁的月钱不说,饭食也挑剩的给,尹秋和旁的女孩儿们都只能吃些冷馒头,喝些缸里的脏水,哪能有云华宫里这样好的待遇?

尹秋吃着吃着,回想起过往经历的种种,心头禁不住泛起了一阵酸楚。

也许是遇见满江雪后被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来了云华宫有吃有喝,还有单独的房间住,又认识了仗义贴心的好友傅湘,还有许多来往虽不密切却友善可人的同门,尹秋在日复一日的念书和学武中,渐渐忘记了过去那些不好的日子。

可此刻,这个初次踏足还并不熟悉的地方,这满桌从前不曾品尝过的菜肴,陡然令尹秋再度回忆起了曾经的苦难,她在这一刻才像是将将回过神来一般,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不真实感。

仿佛这段日子以来的安稳都是假的,她遇到的人和事也都只是一场梦境,会不会哪天睁开眼,梦碎了,她还是苏宅里那个唯唯诺诺、担惊受怕的小丫鬟,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而今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只是一片短暂拥有过的幻影?

盏盏明灯好似星辰,刺的尹秋眼眸发涩,她捏着竹筷的手不自觉发起颤来,愣愣地侧脸看着满江雪。

一如初见那般,满江雪还是那身似雪的白衣,容颜沉静,气质淡然,她不说话的时候,其实看着有些冷淡,有些生人勿近,可只要她笑起来,那张美丽的脸就像拨开云雾后的胧月,温润清透,皎洁纯粹,又像是日光下的最后一点薄雪,干净细腻,弥足珍贵。

可是尹秋不明白,满江雪明明就离她这么近,可她为什么总会在某些时候,觉得满江雪其实离她很远?

夫子教过一个词,叫“患得患失”,尹秋暗暗想,她对师叔的这种感情,会不会就是“患得患失”呢?

“师叔……”尹秋心口一颤,被莫名汹涌而来的悲恸搅乱了心神,她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两支木筷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了?”满江雪听出尹秋声音不对,看向尹秋时又发觉她神情有异,便也跟着搁了筷子。

尹秋张了张嘴,却没发得出声音来,她有很多话想说,可又无从说起,回了点神后又觉自己莫名其妙,半晌才扯了扯嘴角,轻声说:“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

“小小年纪,满脸都写着心事重重,”满江雪复又给尹秋夹了菜,问道,“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她执筷的手干净素雅,指节明晰而修长,分外美观,尹秋看着满江雪的手,说:“没有的,我只是……”她顿了顿,忽然将手心搭在了满江雪的手背上,“我只是想着叫你一声,看你会不会应我。”

明亮的烛光投在尹秋白皙清秀的脸上,映出她满面不合年纪的愁郁,满江雪端视着尹秋,轻轻皱了下眉。

但只一下,满江雪又将双眉舒展开来,她垂下眼睫,看了看尹秋的手,尔后手腕一转,反过来将尹秋的手包裹在了手心。

“我应了,”满江雪说,“然后呢?”

感受着肌肤相触间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尹秋抿了抿嘴,说:“然后……然后就说明师叔是真的。”

满江雪瞧着她。

尹秋说:“我总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她干脆起身伏在满江雪肩头,“师叔,弟子院里那么多和我年纪相仿的人,可是你只对我一个人好,我可以被你接到这里来玩,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但他们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好比傅湘,先前放课时她很高兴的,还想拉着我一起去宫里闲逛,可你看,外头的雨好大,他们一定是失望而归,只能待在房里睡觉,可我不一样,我能和师叔在一起呢。”

满江雪静静听着尹秋这番话,末了便问道:“你是觉得自己得了特殊的待遇,心里过意不去?”

尹秋说:“算是吧,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不应该有这样的运气……”

“你想多了,”满江雪说,“他们每月都有父母探望,衣食起居也有人惦记,你不过是在我这里吃了顿饭,并没有得到很多不同于旁人的东西,再说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不必往心里去。”

尹秋抬头看着她,说:“可我怕有人说闲话……以前在楼里的时候,那个姑娘对我好,就有很多人因此排挤我,其实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怕连累师叔,担心别人觉得你偏心。”

满江雪说:“这不是你该顾虑的事,也无需在意旁人的看法,更何况,”她说到此处笑了一笑,“我便是想偏心,这也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指指点点。”

尹秋心里暖极了。

“不过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满江雪说,“若你在旁的方面犯了错,师叔也不会包庇维护于你,明白么?”

尹秋点头:“我明白的。”

“那就好好儿吃饭,”满江雪按着尹秋坐回去,“一会儿都该冷了。”

尹秋露出微微笑意,复又拾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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