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烈烈,满空都是呼啸的风声,尹秋一瞬冒了满头冷汗,趴在围墙上动也不敢动。
她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人影,岂知那人逐渐靠近后,却是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正好与尹秋的视线撞个正着。
电光火石间,尹秋想也不想就翻过墙去,“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宫里来了毛贼,看样子是偷了什么东西,被他发觉自己目睹一切,说不定会杀了自己灭口!
尹秋心惊肉跳地爬起来,拼了命地往前跑,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不多时,见得前方有一道拱门,尹秋急急冲过去,入门时却是眼前一黑,登时和什么人撞了个满怀。
“哎唷!”
“哎唷!”
两声低呼同时响起,又有两道人影同时朝地面倒去,发出沉沉闷响。
顷刻间,两人又不约而同撑地坐了起来,尹秋慌得要命,见这时候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便赶紧将手臂往眼前一挡,说:“我没瞧见你是谁,别杀我!”
这一刻,尹秋在脑中设想了无数可能发生的情况,若这个人要对她不利,那她就扯开嗓子大喊“救命”,要是这人听了她的话顺势溜走,那她就烂在心里绝口不提。
要知道尹秋若是向旁人报信,必会被问起她为何半夜还在外头瞎逛,说出来只会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须臾,却听有个熟悉的嗓音道:“我干什么要杀你……你大半夜不睡觉翻什么墙?”
闻言,尹秋微微一愣,轻轻将手臂移开了几分,便见面前坐着个年纪不大的男弟子,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轮廓干净柔和,一双眼瞳黑得发亮,像幽幽湖水一般,简直比姑娘家的眼睛还要清澈漂亮,只是脸色不大好,瞧着有些憔悴,像是病了许久的样子。
他手里抱着一套衣物,正满脸无言地看着尹秋。
“怎么是你?”尹秋将他看了又看,惊疑不定。
孟璟一副“无语问苍天”的表情,说:“我还想问你呢,你刚才跑什么?”
尹秋这才松了口气,瘫软道:“我以为你是进宫偷东西的强盗,吓死我了。”
孟璟一听,皱起眉来:“你说谁是强盗?”
尹秋没好气,按着跳得飞快的胸口说:“谁让你鬼鬼祟祟的?手上还抱着东西,天这么暗我什么也瞧不清,就看见你偷偷摸摸地跑过来,魂都快给我吓没了。”
“我那是去……”孟璟似要为自己辩白,却又突地一顿,瞧着尹秋道,“那你之前又干什么要爬墙?”
尹秋反应机敏,听出孟璟有意没将话说完,便道:“你先告诉我,你跑到我们女弟子院来干什么?”
孟璟显然不想开口,支吾一阵道:“我不想说。”
尹秋立即道:“我也不想说。”
孟璟打量着她,却又说了,木着脸道:“我的衣裳被人丢在了女院,入了夜才偷摸着过来拿的。”
尹秋眸光闪了闪,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信,你以后还是别说谎了,好假。”
孟璟的确说了谎,但面对尹秋的拆穿,他还是绷着脸皮道:“你爱信不信,男院那些人想着法儿欺负我,这种事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原本尹秋是不信的,可听他这么说来,却又信了几分。
“那好罢,我爬墙也是因为丢了东西在这边,打算入了夜过来找一找的。”
孟璟翻了个白眼:“好假。”
“是真的。”尹秋信誓旦旦地说。
孟璟说:“这里可是男院,你别告诉我你也被人欺负了,是有人故意给你扔过来的。”
尹秋是无意中胡乱跑到这里来的,她哪里知道此地是男院?
尹秋说:“你以为只有你被人欺负吗?我也有的。”
孟璟低哼一声:“无聊,”他站起身来,又略带嫌弃地将尹秋提了一把,“既然咱俩都不肯说实话,那就别说了,赶紧回房去,省得被人发现了又是大祸临头。”
尹秋十分赞同:“你说得对,那咱们快跑罢。”
两人便擦肩而过,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孟璟行了两步,忽地身形一顿,侧过脸道:“尹秋。”
尹秋转过身来:“怎么?”
孟璟攥着手里的衣物,嗫嚅半晌才道:“白天的事……多谢你了。”
尹秋看了看他,脸上露出笑意:“不用谢。”
孟璟站着不动,神色有些别扭,他好像还想多说些什么,却是好一阵也没说得出来。
“还有事吗?”尹秋问。
“……没了。”孟璟看她一眼。
尹秋回望着他,只觉孟璟的脸在昏暗不明中显得很是柔和,她没来由道:“孟璟,之前没有细看过你,现在发觉你长得真像女孩儿,还挺好看。”
孟璟一愣,脸上霎时浮上两团红晕,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尹秋一瞬想起不少弟子在背后议论他长得娘娘腔腔,顿时后悔说了这话,赶紧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夸你长得好看,我走了。”
她说罢,不敢再去看孟璟,生怕他又冲自己发火,溜得飞快。
眼见尹秋离去,孟璟眼神复杂,垂着眼睫在原地静默良久,这才也动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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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分别后,尹秋更是小心谨慎,一路上走得格外留神,到达那片树林时,公子梵已等候多时。
见了面,公子梵没有问尹秋为何来得迟了,只是开门见山道:“取剑来。”
尹秋便掏出衣袖里的竹枝,跟着公子梵练起剑来,公子梵怎么做,尹秋就照着他的姿势学,两人都以竹枝代剑,隐匿声响,在林中不断变换着招式,一直持续到天色蒙蒙亮。
估算着时辰快到了,公子梵收了手,说:“今次就到这里,还是老规矩,月试前一天我便不再来了,往下几日你更不能懒散,等年关一过我会再来找你,那时我会开始教你轻功。”
尹秋累得腰酸背疼,但听到这话却又亮起了双眸:“轻功!”
公子梵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头:“走了。”
一听说年后就会学轻功,尹秋无比憧憬,回去的路上步伐都轻快了不少,此刻还未到敲钟的时候,院儿里不见什么人走动,尹秋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里换了衣裳,用冰水洗了把脸,等钟声响起后,她才去饭堂吃了饭,照常去课室念书。
很快,学生们都陆陆续续来了,大家相互问好,各自回到座位看书,孟璟和往常一样,仍是最晚来的那一个,他睡眼朦胧,还是那副精神不佳的模样,与尹秋对视一眼后,两人都像是忘了昨晚的事一般,谁也没提,也没人主动开口说话。
不多时,夫子入了内,学生们照常齐齐俯身作礼,开始晨读。
郎朗读书声响起,尹秋自从上次被罚,再困也不敢露出端倪,许是藏书阁那日将尹秋的话听进了心里,孟璟这几日也明显用功许多,比之过去专注不少。
两人并排坐着,嘴里念念有词,目光落在书册上,思绪却是飘了老远。
尹秋想:难怪孟璟总是在课堂上打瞌睡,一定是夜里忙什么去了,可他到底在偷偷忙什么?跑女院来干嘛?
孟璟想:难怪尹秋最近也开始在课堂上犯困,原来是夜里在忙活别的,可她到底为什么要爬墙?跑男院来干嘛?
这两人各揣心事,一心二用,暗暗回想着昨夜的事,尔后又悄悄用余光打量对方,视线一经碰撞,又都神色一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神。
到了午时,夫子宣布放课,学生们接连退出课室,孟璟依旧一动不动,准备等众人走了才起身。
尹秋瞥了他一眼,见他这时候也没有提起昨夜之事的意思,便也没吭声,行到门外时,眼前风风火火跑来一个人,大声道:“饿死了!小秋!动作快点儿!”
一夜过去,傅湘如她自己所说,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明朗,尹秋见她满脸笑容,自觉地不再提起傅岑再婚的事,高兴道:“来了来了!”
吃过了饭,尹秋主动提出去练武场练剑,傅湘虽不大情愿,但还是依了尹秋,两人回到房中取了佩剑,刚走到院门口,便听外头传来不少人的说笑声,像是来了一行人,傅湘将脑袋探出门外看了看,大惊失色道:“完了,是丁师姐来了,我先溜了!”
尹秋一听,见傅湘毫不留情地撇下自己朝院内跑去,赶紧迈开腿跟着傅湘跑起来,喊道:“现在最该溜的人是我才对罢!”
傅湘一边疾驰一边回了头,说:“师叔都替你警告过她了,她还敢找你吗?肯定又是来找我的!”
尹秋嚷嚷:“那你也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傅湘哈哈大笑,一个回身将尹秋拽住,拉着她大步流星地跑起来,两人适才入了廊下,却听丁怜真的声音远远传来,唤道:“尹师妹!”
“找你的找你的!”傅湘大喜,动作敏捷地闪身至转角处,幸灾乐祸地看着尹秋,“大难临头各自飞,保重!”
身后丁怜真已领着一群女弟子走了过来,尹秋也不好当着她们的面逃跑,见傅湘脚下生风,仿佛这一刻无师自通领会了凌波微步一般,尹秋心道这家伙也忒不仗义,便故意拔高声量道:“哎!傅湘你跑什么?丁师姐来了你不打声招呼么!”
岂料傅湘对她这话充耳不闻,头也没回一下,脚底抹油似地跑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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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师妹,”丁怜真快步走到廊下,笑吟吟道,“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见她没有提起傅湘,许是根本没有听清自己刚才喊了什么,尹秋好不挫败,只能硬着头皮回笑道:“多谢师姐关心,我很好。”
丁怜真见了尹秋,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妹妹真是长得漂亮,每每见了都眼前一亮,她来回打量着尹秋,说:“刚进来就瞧见你跑得欢快,正好,我们天音峰锻剑阁差些人手,你随我走一趟罢。”
尹秋暗自叫苦,斟酌着说:“真对不住,师姐要不找别人罢?我……我还有事,脱不开身。”
丁怜真怎会看不出来她是不情愿?然而上次满江雪出面警示后,丁怜真便一直耿耿于怀,心道她不过是对后生弟子有几分喜爱罢了,又没做什么逾矩的事,便是师叔又怎么?师叔就能干涉她与谁人交好?未免也太独断专横。
“你有什么事?”丁怜真不动声色,笑得和善。
“夫子交代我待会儿去帮他理卷宗,”不知不觉间,尹秋也学会了镇定撒谎,“我方才跑得急,正是要去找夫子,师姐这边的事,只怕去不了。”
“夫子那边好说,我叫人跟他禀报一声,”丁怜真立即冲身边一名女弟子道,“你去,就说天音峰大长老点了尹师妹的名,要她过去帮帮忙。”
那女弟子听了便要走,尹秋赶紧拦截道:“别!这样……这样不好罢,我对夫子有言在先,答应了夫子的,怎么能突然间不去了?”她生怕这女弟子真去找夫子,撞破她的谎言,又诚恳道,“还是我自己去跟夫子说罢。”
丁怜真笑了笑,道:“我见你脸色不大好,似是有些疲倦,那些卷宗理起来没完没了的,累着怎么办?师姐我是心疼你,你放心,去了天音峰不叫你做别的,你只管好好儿休息便是,旁的新弟子都巴不得跟我去玩儿呢。”
那你去找旁人不就好了?尹秋暗自腹诽。
“好了,别站着了,”丁怜真拉过尹秋的手,“锻剑阁着实差人手,长老命我过来挑人的,不过你且宽心,我拉你过去凑个人数,也算给长老一个交代,师姐我不会叫你累着,你就当是帮师姐一个忙,如何?”
天音峰虽主管宫里的兵器,却自来不会下山找铁匠铺买剑,一直是锻剑阁自产,这冶炼兵器不是说着玩儿的,可说是整个云华宫最累的差事,天音峰的确需要多些人打下手,以往新弟子院也都有不少弟子被叫过去卖力,所以丁怜真这话也不算作假,但她借此卖弄人情,早不是什么稀罕事,尹秋后来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心里真是有些反感。
可这时候满江雪不在,多数弟子又都在房里午睡,也不见叶芝兰身影,尹秋连个求助的人也无,丁怜真每回来弟子院都带着一堆人,她毕竟是前辈,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尹秋再是抗拒,这厢也不得不认命。
见尹秋不说话,丁怜真只当她是默认了,欢欢喜喜地拉着尹秋离去,一行人将将走到大门口,却听有人在后头喊道:“尹秋!”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尹秋忙不迭燃起了一点希望,急忙回过头去。
垫着雪的屋檐下,孟璟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书卷,十分不耐烦道:“好你个尹秋,夫子叫我们一起做事,你倒好,跑外边儿偷懒!我这就去跟夫子告状!”
尹秋从未见到孟璟这么开心过,忙朝他奔去:“我没有偷懒,你别乱说!”
“我亲眼瞧见的,你还狡辩!”孟璟骂道,“这些卷宗是满师叔急着要的,别以为她对你偏心你就可以浑水摸鱼,若是误了师叔的事,我可不帮你担责!”
尹秋奔到一半急急顿住脚步,面露为难地看了看孟璟,又扭头看着丁怜真。
“师姐,这……”
便是个瞎子也能看出孟璟是特意来解围的,还搬出了满江雪,丁怜真心中一片雪亮,她看着孟璟与尹秋,平日装出的友善面貌一时间荡然无存。
丁怜真冷笑一声,当即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