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表演歌舞助兴的弟子们也已退下,一片慷慨激昂的锣鼓声中,谢宜君立在看台之上宣布大会正式开幕,叶芝兰作为云华大师姐,自然是担负起主持大会的事宜,陆怀薇也随行在侧,待弟子们安静些许后,许连枝便按着名册叫了几人的名字,就此开始比武。
实际早在前几日新弟子们便已初试过一场,由于这届新弟子人数较多,所以有必要提前筛选,今日能入名册之人都是由许连枝亲自挑选出来的,毕竟单看两两对决太过耗费时间,是以许连枝决定多叫几人入场,在论剑台上分散着切磋,好缩短大会时长。
八人同时进行,分作四组,打一场下来就能直接有四个得胜者,如此进行下来,两个时辰过去,还能继续比武的弟子们便都少了许多。
看台之上,众位长老目光如炬,都兴致昂扬地盯着底下比试的身影,暗暗观望可有好苗子,每出现一个表现不错的,便都禁不住眼前一亮,吩咐身后的徒儿将名字记下,好等着大会结束主动招揽过来。
而新弟子这边,自然也有不少人在打量看台上的人。
“哎,问心峰的徐长老瞧着倒是和蔼可亲,我胆儿小,不敢去严苛的长老座下,徐长老正合我意呀!”
“我倒是想去天音峰呢,你们都知道丁怜真那位的事吧?程长老如今年纪大了,说是有退位的心思呢,他老人家肯定是不会收徒了,反倒是常副长老,年纪轻,又还没收过徒,如今天音峰缺个管事的大弟子,若是常副长老成了大长老,定会悉心栽培徒儿,此时不去天音峰更待何时?好机会啊!没准儿丁怜真空出来的位置就是我呢!”
“天音峰那么累,我才不想去,我早就想好了,无悔峰人不多,陆师姐又为人和善关爱小辈,去无悔峰才是最佳选择!”
“得了吧你,谁不知道无悔峰的师兄师姐个个都是翘楚中的翘楚?就凭你这样儿,别说大长老,李副长老都不一定看得上你!”
……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探讨着,都在为自己想去的峰脉争论,片刻后,便听有人问道:“哎,尹秋,你素来表现得好,长老们早就对你有所耳闻,怕是都要争着抢你了,你想去哪座峰啊?”
身侧的傅湘已被许连枝叫了下去,等场中的弟子们比试完就该轮到她上场,尹秋心不在焉的,闻言便有些反应迟钝,没及时作答。
她不答,别的弟子倒是替她答了:“问的什么废话啊你?尹秋早就是掌门关门弟子的候选人了,她肯定是要去明光殿啊!”
先前那弟子道:“那可不一定,尹秋和满师叔关系那么好,说不定她会去惊月峰呢?”
提起满江雪,弟子们更是吵嚷得厉害了。
“你还没听说过吧?满师叔从来不收徒呢!我听别的师姐说,往年的新弟子大会她其实都很少参与,我看今年她虽是来了,但也肯定不会收徒,多半只是为了来看尹秋而已啦!”
“不会吧?满师叔那么厉害居然不收徒?”
“宫里人尽皆知的事啊,你看除了满师叔,还有哪位师叔或是长老没个徒弟的?”
“可凡事总有例外嘛!我倒是觉得,满师叔今年指不定就要了尹秋呢!”
“是啊尹秋,满师叔有没有说过要收你为徒?”
尹秋愣了愣,下意识朝满江雪遥遥看去,末了摇头道:“师叔没有说过。”
“看罢!我就说了师叔不会收徒的,连尹秋也不行呢!”
“那还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满师叔到底要怎样才会收徒,老实说,我心里最想去的其实是惊月峰呢!”
“那我劝你趁早死心罢,尹秋都去不了的地方,你就别想啦!”
聒噪吵闹的议论声回响在耳边,尹秋本就心事重重,听了这些话心里更是堵得厉害,她本想起身换个清净点的地方坐一坐,又听先前那弟子说道:“惊月峰去不了,明光殿也好啊,谁能成为掌门的徒弟,谁就有可能是下一任掌门呢!”
“这你就更不用想了,那是尹秋和傅湘该考虑的事,跟咱们压根儿沾不着边儿!”
“哎哎!那我们来下注赌一赌罢?就看她们俩谁会拿第一名!”
“好哇!我赌傅湘!”
“我也来!我赌尹秋!”
眼见他们居然真的开始拿钱下注,尹秋扶额叹息,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沉默少顷后也倏然跟着起了身,摸出几枚铜钱在地上一拍:“等等,算我一个。”
几个弟子满脸新奇地看着她。
“你要赌谁?”
一众神色各异的打量目光中,尹秋缓缓地抬起头来,越过众人看向了高处的满江雪。
她捏着手中那只雪白的钱袋,定定地说:“我赌师叔。”
·
满江雪搁了茶盏,坐了这许久像是有些乏了,她起身行到看台后方站了一会儿,不多时,谢宜君也跟了过来。
论剑台上正打的如火如荼,越到后面战况越是精彩,谢宜君转了转酸痛的脖子,说道:“我看今年这批新弟子着实不错,比前两年都要好上不少,如今各峰长老都已上了年纪,我原还担心着后继无人,这么一看倒也是多虑了。”
满江雪顺手取下匕首把玩着,指腹在那锋利的薄刃上轻轻摩挲,回道:“都是连枝教得好,她这些年在新弟子院任劳任怨,培养了不少才干出来。”
谢宜君表示赞同,缓声说:“不错,我原本想提升她接手宫中总管,毕竟芝兰还年轻,总被大大小小的事务拖着无暇修炼武艺,有个总管替她分担一下也好,但哪晓得连枝不肯,就要待在新弟子院,不过除了她倒也无人可以胜任,我便也由着她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过了一会儿,便听谢宜君又道:“我观察尹秋那孩子许久了,瞧着有些心神不宁的,待会儿可莫要因此影响了发挥,你昨晚怎么与她交代的?”
满江雪得了这话,不由移动视线看向了远处的尹秋。
那孩子孤零零地坐在看台最外侧,周围尽是活蹦乱跳的弟子们,唯有她一个人神情沉静,不为所动。
“我与她说的很清楚,她也听明白了。”满江雪说。
“这孩子天性纯善,又与傅湘交好,我是担心她生出恻隐之心,会刻意让着傅湘。”谢宜君皱起眉来。
“应该不至于,”满江雪说,“宫门为重,她应当分得清主次。”
谢宜君点着头,满江雪又接着道:“不过要将这担子压在她身上,我心中的确有些不忍,所以你也不要太过期待,不论最终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尹秋开心与否,别的事情到时再说。”
“当初要你极力劝阻曼冬成婚时,你也是这般说辞,”谢宜君不大苟同她这话,叹息道,“我又何尝不希望这孩子能活得无忧无虑?但生在这江湖,哪能事事都尽如人意?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前车之鉴仍在,我劝你不要一时心软,又重蹈覆辙。”
满江雪把玩匕首的动作一顿,安静片刻才道:“没你说的这么严重。”
谢宜君不欲和她争执,瞥见下方傅湘的身影出现,便也抬腿道:“罢了,接着看罢。”
·
另一头,听见傅湘的名字传来,尹秋总算拉扯回了心神,忙不迭朝论剑台上看了去。
此时比武人数已过了大半,以傅湘平时的表现来说,她根本不用参与八人同试,是以眼下场上只有傅湘和另一名女弟子对阵,没有别的人。
傅湘在弟子院中本就备受瞩目,她甫一现身,看台各处便响起了欢呼声,各位长老也都露出期盼之色,都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随着叶芝兰一声令下,陆怀薇击了鼓,傅湘便一个飞身朝那女弟子迎了上去,两人即刻缠斗起来。
那女弟子在先前的比试中已经赢了好几场,可饶是如此,面对傅湘的攻击,她还是显得十分吃力,这一场比试几乎毫无悬念,不过短短几个回合下来,那女弟子便丢了佩剑,半点还手之力也无。
许连枝当即喝道:“傅湘,胜!”
霎时间,所有人都起了身冲场上吹起了口哨,傅湘神采飞扬,冲四面看台拱手行了礼,末了才扭头看向尹秋,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
尹秋回了她一个笑,嘴边的弧度还未平缓下去,便听许连枝又紧跟着喊道:“下一场,尹秋!对阵白灵!”
一听尹秋的名字,弟子们更是卖力的呼喊起来,阵仗比之傅湘还要夸张,如今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尹秋是沈曼冬的女儿,当年沈曼冬名震江湖,直到今日都还活在武林侠客们的心中,尹秋作为她的后人,自然是万众期待的存在。
看台之上,众位长老都不由坐直了身子,连谢宜君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只有满江雪依旧维持着平静,姿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默默注视着那个行到场中的身影。
“小秋!好好儿表现啊!”傅湘从台上跳下来,伸手拍了拍尹秋的肩。
一侧,叶芝兰与陆怀薇都投来了期许的目光,许连枝同样鼓舞道:“有傅湘珠玉在前,你可不要出差错,快去罢。”
尹秋微微颔首,冲这几人行了一礼,末了便一声不吭地飞身入了论剑台。
对面,那名为白灵的女弟子早已热好了身,比尹秋先一步站在了台中。
这白灵便是傅湘去了明月楼后一直跟尹秋组队练剑的那名女弟子,说起来,她的名气倒还不比尹秋和傅湘差了去,连诸多老弟子都认得她,正是由于初次上武课时,她不慎晕倒后又被拖回来接着跑圈一事,白灵在初初入宫时便已给多数弟子们留下了印象,加之她上课认真,练起剑来也尤为刻苦,还在两次武试中进过前三甲,所以许连枝也比较看好她。
纵然比起尹秋,白灵还是差了一些,但她瞧来状态倒是不错,并不怯场,这副镇定自若的表现便又吸引了不少长老们的关注。
两人先是面对面拱手行了礼,互相问了声好,经由叶芝兰发话后,便都取下佩剑比试了起来。
入宫以来,除了傅湘之外,与尹秋切磋次数最多的人便是白灵了,两人都很清楚对方的实力,也熟悉彼此的招式,是以战况并不如何激烈,反倒显得游刃有余,进退有度,颇具观赏性。
但众人都看得出来,尹秋并未使出全力,有所保留,不论白灵如何想方设法进犯,她都只是稳稳的防守,不曾主动出击,表面上看她像是被白灵逼得没有招架之力,但实际整场比试的节奏都尽数掌握在尹秋手中。
白灵心知自己不会是她的对手,所以也只是想借此机会展露一二,好夺得众位长老的青睐,但眼见尹秋一再不肯出手,好似同自己玩闹似的,白灵不由地开口道:“尹秋,速战速决罢,败给你我心服口服,你拖什么呢?”
尹秋说:“我在等一个时机。”
白灵不解:“什么时机?你怎么着都会赢过我的,还用得着等么?”
尹秋不语,交手间目光逐渐变得深沉起来,脸色不豫,白灵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觉这样打下去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但又做不到当众认输,只得一头雾水地继续朝尹秋施展剑招。
她暗暗地想,尹秋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这想法适才浮上心头,便见尹秋忽然气势大涨,手中挽着繁复的剑花,快得只能看见道道残影,白灵心中一惊,顿时有些欣喜,她以为尹秋终于要结束这场比试了,便也想着在最后关头耍一记漂亮的招式,给看台上的长老们瞧瞧。
于是白灵不避反进,一招“乳燕点水”破了尹秋这一击,以往和尹秋的切磋中,她每次用这招都会被尹秋适时用“三光套月”化解,当下便也做好了输得体面的准备。
孰不料尹秋并没有如她设想的那样化解剑招,而是硬生生劈剑袭来,什么剑招也没使。
两人速度正是快的时候,剑刃一经碰撞,人哪里来得及停下?只见眼前闪过一片剑身摩擦而出的刺目火花,白灵下意识别开脸去,担心被那剑光伤了眼,她从未见过尹秋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一时间竟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心慌,赶紧握着剑胡乱舞了几招,便匆忙闪身停了下来。
可她适才站稳,正要收手时,却感到佩剑被钳得死死的,半分也拉不回来。
白灵抬眼一看,竟见她的剑尖此刻居然抵在了尹秋颈侧,而那锋利的剑刃,则握在尹秋指节发白的手心里。
下一刻,一串鲜红的血水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