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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第一百三十七章(1 / 1)

“孽障。”

温朝雨凭栏远眺,视野尽头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她伸出手,接住了一枚冰凉的雪花,说:“在他们眼里,我是个非死不可的孽障。”

积雪压弯了院子里的矮竹,飞雪从远空迎面扑来,薛谈从屋里取了大氅披给温朝雨,问道:“那护法是什么时候得知季姑娘便是您的……”

他斟酌着用词,不知该怎么形容季晚疏应是温朝雨的谁。

薄雪很快在掌心消融,成了一小片水渍,被烘出了微弱的温度,温朝雨说:“很早就知道了,她进入云华宫拜师学艺的那日,我是一路从锦城跟着她回到云华山的。”

季晚疏入了宫,凭借出众的天赋在新弟子院声名大噪,每日武课时分的练武场,都有不少弟子专程跑过去看她,连沈曼冬和满江雪以及谢宜君都去过几次,但温朝雨一次也没去过,新弟子大会召开的前一年,除了必须出席的场合,她甚少在宫里走动,几乎没有与季晚疏打过照面,这也是为什么季晚疏对另外三个师叔都有印象,却唯独不认识温朝雨。

被南宫悯救回紫薇教后,温朝雨虽然活了下来,但日子一直过得较为辛苦,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自己被父母遗弃的事实。

而那时候,她甚至还不知道江湖是什么,紫薇教又是什么,她只知道南宫父女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从他们身上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和温暖,所以当她把心底那些怨恨和不甘终于放下,得知紫薇教是个什么地方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后的人生将要走上怎样一条道路。

彼时南宫悯也还是个小姑娘,与温朝雨年纪相仿,大不了她几岁,可南宫悯在那时就已经显现出了小教主的气势与风范,她被老教主捧在手心里长大,却并未因着溺爱习得什么坏毛病,反而谦虚有礼,从容沉静,与外面口口相传的魔教小妖女分毫不同,她没有朋友,紫薇教里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明明她那样爱笑,谈吐又温和,但人人见了她都心怀畏惧,南宫悯时常与温朝雨倒苦水,说自己还未年迈,就已孤老。

温朝雨不认识她,不知她的身份,在她面前也就不拘束,不伪装,南宫悯觉得自己救对了人,救了一个朋友回来,她对温朝雨很好,甚至请求父亲传授温朝雨武艺,纵然温朝雨一直吊儿郎当不肯好好学,但她那身功夫都是和南宫悯在同一个院子里练出来的,连当时已经被老教主收为义子的尹宣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直到老教主突然与世长辞,南宫悯被迫匆忙登位,主持大局,她在那几年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与打击,武林正道屡次挑起战事,想趁南宫悯羽翼未丰将她及时扼杀,永绝后患,温朝雨迎来了报恩的机会,她主动找到南宫悯,问南宫悯自己可有帮得上的忙。

南宫悯告诉她说:“别的门派我尚且不放在眼里,如意门和云华宫却没那么好对付,不过也不是不能对付,我已让宣弟按照计划去了如意门,至于云华宫,我就交给你了。”

于是第二日,温朝雨就踏上了前往云华宫的路途。

她有根基,学过功夫,一入宫便在同届弟子当中脱颖而出,被前任掌门一眼相中收到了座下,她是沈曼冬和满江雪的师姐,辈分仅次于谢宜君,纵然她剑术算不得最强,但因着幽默风趣的脾性,也很受到宫门弟子们的喜爱。

季晚疏入宫那一年,温朝雨在山下执行任务,顺道去了锦城,无意间得知季晚疏要去云华宫拜师学艺,她躲在房顶偷听,听见季氏夫妇对季晚疏百般关怀,柔声鼓励,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些欢笑声明明清晰地传到她耳里,却又让她觉得那般遥不可及。

季夫人唯恐季晚疏去了云华宫被人欺负,怕她过得不好,所以命人备足了银钱,衣裳首饰应有尽有,马车都装了三辆,为的就是让人知道季晚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想叫人看不起季晚疏,季老爷还花费重金请了一批江湖上的剑客,特地护送季晚疏上路。

这一趟行程,他们走了多久,温朝雨就在后头跟了多久,还在暗地里收拾了不少毛贼山匪,那些剑客屁用也无,入夜后宿在林子里个个鼾声四起,睡得无比香甜,山里那些劫匪只要眼睛没瞎,就看得出来那几辆马车有油水可捞,温朝雨就藏在他们不远处,彻夜彻夜守着,直到季晚疏终于到达了云华山山门,她才一身疲惫地回了惊月峰睡大觉。

总之季晚疏进入云华宫的头一年,温朝雨都有意无意地避着她,不愿轻易与她接触,加上季晚疏本身也不爱与人来往,性子孤僻又有那么点傲气,一心都扑在练剑上,所以她们两人也从未有过什么交集。

时间推移到师父的生辰,那天夜里温朝雨在饭席上喝醉了酒,被沈曼冬架回房去,也许是酒意激发了内心掩藏的伤痛,温朝雨倒在榻上无声流泪,沈曼冬问她怎么了,温朝雨憋屈得厉害,便将自己的身世和季晚疏与她的关系吐露了出来。

沈曼冬听后并未表示惊诧,只是言辞温和地宽慰她说:“师姐是觉得孤单了,有家也回不去,既然上天垂怜,把晚疏送到你身边,你何不与她多多来往?她也算是你的家人么。”

温朝雨悲哀地说:“我哪还有什么家人,我是个没人在乎的死人。”

沈曼冬说:“师姐不是说晚疏时常去陵园祭拜你么?她虽未见过你,心里却惦记着你这个姐姐,她若得知你还活着,必然十分欢喜,晚疏从小生活富足,没吃过什么苦头,可你看她那性子,一点也不活泛,家里连个兄弟姐妹也无,晚疏估计也是孤单过来的,否则好好的大小姐不当,要来宫里刻苦练剑,为的是什么?不也是为了寻求同类多交好友么?既然你们都因着某些原因感到孤单,倒不如你们二人相熟起来,彼此做个伴。”

温朝雨沉默了很久,才又问道:“真的有必要么?况且……我又要怎么与她来往?”

沈曼冬笑吟吟道:“不久便是新弟子大会了,以晚疏的资质,第一名非她莫属,师父已经有了我们师姐妹几个,她老人家无意再收徒了,我看师姐不如把晚疏收到座下,你们也好互相陪伴。”

温朝雨听完这番话,当夜并没有给出答复,但她诚然被沈曼冬的提议给打动了,于是那之后,她开始暗暗观察季晚疏,发现季晚疏总是形单影只,一个要好的朋友也无,温朝雨看得出来她是想融入人群的,但她始终迈不出那一步,等到了新弟子大会当日,季晚疏果然不负众望拿到了第一名,温朝雨彼时其实还在犹豫,却没想到季晚疏被她调侃的话语激发了好胜心,竟然主动要拜她为师。

有个徒弟也不错——秉承着这样的想法,温朝雨点了头,把季晚疏要到了身边,用师父的身份教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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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近来还总是在想,护法是怎么会杀了季姑娘的长姐,”薛谈听到此处,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

“死的是季家长女,活的是如今的温朝雨,”温朝雨说,“她不死,我也不能活,也就不能与晚疏相识,但我已无可能再回到季家,所以我只能杀了我自己。”

薛谈问:“那护法当年又是为何会突然离开云华宫?”

温朝雨转身坐下来,没说话,她看着桌上的酒壶,眼前浮现起了季夫人冲她下跪,苦苦哀求她时的场景。

“你走罢,你快走罢……我和你爹已经有了晚疏,你若是跑回来,这个家还像什么话?我们要怎么跟晚疏解释?”

“从你出生起,家里就连连遭祸,诸事不顺,那道长说得有理啊,你就是扫把星转世,专门来克我们的,你看,从你走了以后,我们季家就好起来了,这是天意啊。”

“算娘求你,你赶紧走,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们没你这个女儿,你也没我们这对儿爹娘,而且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儿的吗?”

“你就看在那几年的养育之恩上,放过我们两个老东西罢……”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也是温朝雨被遗弃多年后见初次见到父母的那天。

在此之前,她与季晚疏日渐感情深厚,两个人整天形影不离,关系十分亲密,季晚疏在外人眼里是个闷葫芦,可她在温朝雨面前却有说不完的话,每天学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事事都得跟温朝雨分享,温朝雨喜欢她,不论是从姐妹之情还是师徒之情,她都发自内心地喜欢季晚疏。

所以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想着季晚疏这么依赖她,亲近她,会不会爹娘在知道她还活着以后也能欢欢喜喜地接纳她?到了那时候,她们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家四口,她就又有了家,有了爹娘,还有一个小妹,以及一个小徒弟。

可惜事与愿违,温朝雨所有的美好憧憬都泡了汤,她在那个晴天如坠冰窟,满身上下都噙着砭骨般的寒凉。

“那一日,我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何为心如刀割,”温朝雨倒了杯烈酒,仰首灌下,“但真正促使我回到紫薇教的原因,并不只是这件事,离开季家后我返回了云华宫,没有让晚疏察觉一丁点异常,但那之后不久,教主便在尹宣的里应外合下灭了如意门,我实在没想到会那么快,我想过无数次要与曼冬摊牌,她是个心思干净的好人,我也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好些次,叫她不要嫁给尹宣,可她最终还是嫁了,没拦得住。我在宫里听说如意门出事后,想着曼冬那天夜里开导我,让我解开心结与晚疏来往,你知道么,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我在做什么?我害了一个对我好的人,可尹宣是为报仇才接近曼冬,尹宣又有错么?我夹在所有人中间,既不像个恶人,又不像个好人,我厌恶我自己,同时我又担心,万一某天我与晚疏也将面临这样的抉择,那我又该怎么做?”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所以她当机立断,在如意门事变后自爆身份,回到了紫薇教,也就是从那时起,她与季晚疏开始了漫长的追逐和逃避。

而在这个磨人的过程当中,她渐渐对季晚疏产生了另一种感情,当她发现自己变得不对劲以后,她就更加要避着季晚疏了,可她又克制不住自己,屡次偷偷回到云华宫探望季晚疏,甚至在季晚疏对她穷追不舍时,她还会有点欣喜地想:她又来追我了,又来了。

雪花簌簌落着,越过房檐飘落到廊上,沾去了温朝雨的发间,她把酒水含在口中,没有吞,用那点辛辣麻木着自己。

薛谈听的眼泛泪光,又是一声长叹:“护法,您太苦了……”

温朝雨垂眸一笑,把嘴里的烈酒咽了,轻轻说:“何止我苦。”

她说完,又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冬天纷乱不休的碎雪,接着说:“是众生皆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短小了点,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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