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连日晴朗的上元城没了和暖的日光,高空之上聚拢起了片片乌云,烈烈狂风刮了一早上都没把雨催下来,到了晌午时分才响了几声迟来的春雷。
“今年自从开春后便没落过雨,今日该是要下一场了,”陆怀薇沏了茶,冲对面的满江雪说,“师叔这时候来找我是要商量什么事?”
明光殿里人不多,满江雪把案上的香炉挪开,拨着那烟雾说:“怎么不见掌门师姐和白灵?”
“我让白灵去城里守着了,”陆怀薇说,“师叔来得迟还不知道,掌门近来太过劳累,昨夜突然窜起了高烧,人在寝殿躺着呢。”
满江雪呷了口茶,起身行到内里掀帘一看,谢宜君额上覆着张帕子,正躺在床榻上昏睡,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梦话,榻边守着两名弟子,见得满江雪露面,都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冲她行礼。
“医阁弟子已经来过了,说是掌门劳累过度,又忧思成疾,这天一变,人就倒下了,”陆怀薇在身后说,“药倒是已经喝过了,但也不见什么起色,这会儿都还没退烧,估计今日是醒不了的。”
满江雪“嗯”了一声,复又转身回到外殿坐下,问道:“我让你送往各大州城的信,可有送出?”
陆怀薇说:“师叔放心,这事两日前就已办妥了,只要路上别出什么意外,送信弟子骑的又都是好马,应该过不了几日就能到。”
满江雪说:“晚疏还未归,白灵到底经验不足,上元城就还是先由你负责,”她递了张图纸过去,“这是我今早所画,上头标注得很详细,你按着这东西安排一下人手,不要出错。你虽还没全然康复,但已能够自如走动,下趟山不成问题,这事也无需你劳心伤神,按我说的做就是了,尽量这两日就落实下去,有什么情况,务必要及早反馈。”
陆怀薇接了那图纸,发现上头不仅安排了城内城外的守卫,连云华山四周也没落下,几乎是要弟子们把云华宫团团围起来,不由疑惑道:“师叔怎么这时候想起加强戒备,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雷声响在远空,不多时就已移到近前。满江雪说:“防患于未然。梦无归拿下明月楼后便没了动静,南宫悯也没有任何消息,包括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近来也不见他生事,你不觉得这些天太过平静了么?”
陆怀薇一愣,道:“是了,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则背地里必然暗流涌动,还是师叔考虑周到,我们的确不能不早做准备,”顿了顿又道,“说起来,这人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想陷害傅师妹让梦堂主落去下风,没想到梦堂主干脆杀了傅楼主将傅师妹给扶正了。而今明月楼已被梦堂主握在手中,他反倒无计可施,把自己又陷入了被动的境地,真是风水轮流转。”
“因为他与梦无归的博弈本也不占什么优势,”满江雪说,“一个被捏住把柄的人,又不知对方到底何时将一切公之于众,他只能暗地里搞些小动作,不敢与梦无归明面交锋,可他又杀不了梦无归,眼下也对付不了明月楼,若非因着小秋,又有南宫悯在旁捣乱,致使梦无归不好轻易动手,这人其实早就该暴露了。”
听她提起尹秋,陆怀薇自是担心起来,说:“既然他的处境已然这般恶劣,只要梦堂主一来,他就势必会露出真面目,那他会不会哪天闻着风声就逃了?他逃跑倒是不要紧,就怕他逃跑之前还要像叶师姐当初那样劫走小秋就不好。”
“所以我才要你尽快把人手安排下去,将所有通往上元城以外地界的出口都把控起来,”满江雪说,“不论是梦无归要来,还是他要逃,我们只要事先防备好一切,这两人就都别想悄无声息地来或走。”
陆怀薇道:“那这么说起来,最被动的还是我们了,既要防着梦堂主,又要防着这个人,万一梦堂主攻上山来,那人见势不对趁乱逃跑,我们便是守住了各个出口,宫里头都打起来了,也不一定就能顾得上拦截他,”说罢又思索片刻,“再者宫里的留守弟子本就不多,明月楼和九仙堂若是一起来了,真被他们破了宫门可如何是好?”
满江雪略一思索,说:“这也正是我要你将各大州城的驿站弟子都调回来的原因,只要他们能及时赶到,再加上我前两日已给其他同盟门派传了信,想来要与梦无归交手,还是不至于吃了败仗。但这世上没有绝对周全的计划,我这也并非万无一失,你下了山还要着重搜城,兴许梦无归一早就派了人混进城中也说不定,有什么可疑人物要查清了再扣押,切记不要伤及无辜。”
陆怀薇不禁沉闷下去,说:“果真到了这一天么?梦堂主有备而来,她除了强攻以外,定然还有其他计谋,我们纵然能够预见她会来此,也能提前做好相应的准备,但终归不知她到底会怎么做。”
“现在就看晚疏可有探到什么消息没有,她这两日也该回来了,”满江雪说,“倒也不必太过忧虑,把这附近控制起来,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能及时知道,梦无归要带人来,声势必然不会小了去,她做不到悄无声息。另外城里的百姓也要开始着手转移,和府衙交涉一下,先将他们移到城外的安全之处,梦无归虽要报仇,但还不至于对无辜平民下手,把人弄到城外比待在城里被殃及池鱼要好得多。”
陆怀薇一一应下,临出门时又问道:“话说小秋哪里去了,师叔最好和她待在一起,别让她落单才好。”
满江雪说:“她一早便去问心峰看望孟璟了,我去找找她,你先下山,迟些时候我会亲自进城巡视一遭。”
陆怀薇说了声“好”,便就带着一队弟子下了山去。满江雪回到寝殿看了看谢宜君,见她烧得直说胡话,额头滚烫,便嘱咐两个弟子把人照看好,随后行往了问心峰。
孟璟的住处在徐长老的院子里,未与别的弟子同住弟子房。满江雪到了地方,按礼数她应该先与徐长老问个安,只是还未敲门就见廊子里来了名脸生的女弟子,说道:“师叔是来找徐长老么?他老人家早就带着师兄们去山里挖药草了,估摸得天黑前才能回来呢。”
满江雪推了门,果见里头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回头时也不见这院子里还有旁人,便问道:“见着孟璟和小秋了么?”
“见着了,他们两人也跟去了,”那女弟子说,“孟师兄那心疾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两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徐长老要他多去山里嗅嗅草木香,春日里走动走动也对身子有益,尹师姐听说后便闹着要去山里逮两只兔子来玩儿,徐长老也就允准她跟着了。”
满江雪眉头微蹙,抬头看了眼天色。
顺着她的视线,那女弟子也仰首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笑道:“师叔不必担心,徐长老一生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各地灵山挖药草,他老人家很会看天气,出门时说了,这样只打雷不下雨的天,最容易有意外收获,他过去挖的好些稀有药材都是在这样的天气觅来的,还说这雨不到夜里落不下来呢。”
闻言,满江雪眸光一动,将目光移到这女弟子身上,打量她片刻道:“从前没见过你。”
“我是去年八月新弟子大会结束后才分到问心峰来的,”那女弟子道,“入宫不久,师叔自然对我没什么印象。”
满江雪确实对她没印象。当然了,宫里每年都有新弟子,各峰各脉的人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无人能过目不忘到记得每一张脸。满江雪观她仪态大方,并无新弟子见到她时那般怯生生的模样,便多看了她两眼。可这一看,满江雪就发觉她腰上挂着的并非问心峰的腰牌,而是琉璃峰的。
“你这腰牌从何处得来?”满江雪往院中行去,状若无意地问道。
“是白灵师姐给的,”那女弟子见状也跟上了满江雪的脚步,回道,“今儿一大早她来过我们这里,问徐长老借人去琉璃峰干杂活,我们几个新来的自然是当仁不让了。去了琉璃峰以后,白灵师姐就给了这腰牌,好让我们走动得自在些,我回来后听说她下了山,便只能等她来了再还给她。”
满江雪推了孟璟的房门,里头同样不见有什么人在。她微微侧首,那女弟子迎着她投来的目光,浅浅一笑,道:“师叔不信么?人都走啦,就后院儿里还有几个弟子,我们都是刚从琉璃峰回来不久的,若非白灵师姐找上门来,其实我们几个也该跟着徐长老去山里多认认药草的。”
满江雪说:“他们去了哪座山?”
那女弟子道:“说是要去小鹤山,但挖药草是随走随停,我也不清楚他们现下走到了哪里,不过算算时候应该还在小鹤山罢。”
小鹤山与云华山相邻,中间没有隔江,从后山下行再顺着小径往前走便能到。满江雪当即下了阶,走了两步却又脚步一转去了后院,那地方果然待着几名女弟子,满江雪问了几句,这几名女弟子说的话倒是都与方才那女弟子能对得上,满江雪便回头道:“你带路。”
先前那女弟子点头称“是”,便行在前方为满江雪带起了路。两人离开问心峰去了后山,一路下行,由清幽小径往山上行去,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见徐长老带着一队弟子们蹲在林中挖着什么东西。
满江雪看见了孟璟,但没有看见尹秋。
“哎……?师叔怎么来了!”不知是谁眼尖,远远地瞧见了满江雪,弟子们立即站起了身,纷纷朝她这处一窝蜂跑了过来。
满江雪眼眸微眯,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立在侧前方的那名女弟子突然两眼一翻倒去了地面,紧跟着又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没一会儿功夫就失去了意识,脸色也一瞬变得灰败起来。
“哎呀,这娃娃怎么了?”徐长老赶紧给人诊了脉,却是脸色大变道,“这、这怎么就死了?”
弟子们听了这话,一个个大惊失色,对眼前这场景始料未及。满江雪眉目一寒,看向孟璟道:“小秋呢?”
孟璟看着她,疑惑道:“尹秋?她不是被白灵奉您的口令叫去上元城了么?”
听清她说了什么,满江雪一瞬间脊骨发凉,几乎是在孟璟话音落下之时就飞身而起,她用了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到了问心峰后,却见后院里的那几名女弟子都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满江雪没有片刻迟疑,取下匕首抖出长剑,握着凝霜便要下山去。然而快要到得宫门时,她又忽然急急顿住,一个回身踏着宫墙冲进了明光殿去。
满江雪长驱直入,用剑尖挑了帘子,谢宜君还躺在那床榻上,里头两名弟子见她提着剑气势汹汹,面若寒冰,仿佛是要来砍人,便都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
瞧见谢宜君人还在,满江雪才复又朝外奔去,她这一路上惊动了不少人,弟子们不明情况,只能跟着她跑起来。
“师叔!发生什么事了?”
满江雪百忙之中回了一句:“不必跟着我,掌门身体抱恙,守好明光殿!”
她说罢,也不给弟子们反应的机会,就此急匆匆下了山,眨眼就没了人影。
·
一个半时辰前,问心峰。
“师父稍后要带我们去小鹤山挖药草,”孟璟在里间添了件厚实的衣物,对外头替她倒药的尹秋说,“你要去么?就当踏青。”
尹秋把药罐子搁下,拿着小竹扇给汤药降温,想了想说:“去也成,但我得跟师叔报备一声才行,省得她找不见我会担心的。”
孟璟说:“那我跟你……”
她余下的话还未说完,便听房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白灵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喊道:“孟璟!小秋是不是在你这儿?”
尹秋立即开了门,笑道:“在呢,找我什么事?”
白灵说:“我刚才得了陆师姐的令,季师姐不在,上元城没人守,她要我去看着点。我本来都要出宫门了,师叔派人过来找我,说是让我把你也叫上,等她和陆师姐商议完了事情,就去城里与我们汇合。”
尹秋说:“师叔也要下山?她说没说去城里做什么?”
“说是梦无归应该很快就要开始攻打我们云华了,要把上元城和云华山周围的防卫都加强一些,”白灵说,“前两天师叔不是还让陆师姐把各大州城的弟子们调回来么?估计是要部署对策了,你以前跟着季师姐和陆师姐都在城里值守过,我是一次都没有,师叔应该是要让你带带我。”
尹秋“哦”了一声,欣然道:“那好罢,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两人相继冲孟璟颔首一番,便同时离开了问心峰。待出了宫门快要踏上下山的路时,尹秋回头看了看,想着明光殿离此反正也不远,不如去和满江雪知会一声再走,便冲白灵道:“你等一等我好了,我还是得去和师叔打个招呼。”
白灵调侃道:“去罢去罢,真是少看一眼都不行。”
尹秋笑了笑,当即下了马,那宫门里头恰好出来一个挂着琉璃峰腰牌的女弟子,手上还搭着一件满江雪的锦袍。那女弟子道:“尹师姐,这是师叔叫我送来的,她说今日天气转凉,要你把这个披上御寒,免得冻着了。”
尹秋眼前一亮,十分欢喜地闻了闻那锦袍上头的香气,那女弟子又道:“师叔还说入了夜可能会下雨,要你和白灵师姐最好早些巡视完,这样等她去了城里也就不必再巡视了,陆师姐那里还有好些事情要和师叔商量出个具体的主意,估计还得耽搁一会儿,不过等你们到了城里时,师叔大概也能动身了。”
尹秋把那袍子披上,想着满江雪既然专程叫人来带了话,便也打消了去明光殿的念头,回道:“那好,我们这就走,有劳你了。”
那女弟子微微一笑,说了声“不客气”。尹秋便又重新上了马,和白灵一起去了上元城里。
待到了地方,两人将城里各处巡视了一番,又去山林之中的各个驻守点挨个儿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才又双双回到了城里去。
雷声还在时不时地响,雨却迟迟不落。两人在城墙上闲聊了一阵,白灵问道:“你先前不是说要去什么香粉铺子?快去啊,但我可不能陪你,我这轮值走不了。”
尹秋一个飞身从城墙上落了地,边回头边道:“那你等着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白灵在上头应了一声,尹秋便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往莲花大街行去。今日有变天的迹象,街市上行人都比平时少了许多,商铺也关了不少,尹秋拐过街角,轻车熟路地入了那家香粉铺子,几个姑娘见了她,纷纷迎上前来热情笑问道:“姑娘要买些什么?我们店里的香粉都可以试用,只看不买也行。”
尹秋扫了她们几眼,发现上次接待她的那位姑娘似乎不在其中,便神色自若地扯了个谎,说道:“我从前每次来都有位姑娘招呼我,她跟我相熟,知道我喜欢什么,看样子今日她不在,是轮到她休息么?”
姑娘们听了她这话,像是都意会了她的意思,只听一人道:“敢问姑娘可是云华弟子?又是不是姓尹?”
尹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说:“正是。”
几个姑娘交换了眼神,立即示意站在门外吆喝的小厮关门。
“那尹姑娘随我上楼罢,我们沈师兄就在楼上,他回来有几日了,但你们云华宫这两天忽然加强了守卫,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见你,等了好些天,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她说着,便先行上了楼梯,示意尹秋跟上她。尹秋不知为何觉得这店里的气氛与她上次来时有些不同,顾盼之下才发觉今日的人似乎都很面生,不像是她上次见过的那批人。
更奇怪的是,整个店里除了她,居然一个客人也没有。
尹秋不由生了点防备之心,镇定自如地跟着那姑娘上了两级木梯,余光中那门口的小厮还在晃动,尹秋若有所感,回首看去,发现那小厮不仅关了门,居然还上了门栓。
尹秋脚步一顿。
那带路的姑娘见她盯着那处,便解释道:“这是沈师兄吩咐的,他说有要紧事得和姑娘相商,你若来了,最好是暂时关门歇业,以免有人跟踪姑娘,装作客人进来偷听可就不好。”
尹秋略一垂眸,眼波流转,忽而抬头笑道:“沈少侠既在楼上,这门也关了,那不如叫他下来见我,”她说着,转身行到摆放胭脂水粉的货架附近,“正好我也缺了些东西,想挑两盒胭脂,沈少侠与我交情不错,让他下来送我两盒,倒也替我省省银子。”
那姑娘立在楼梯上朝下方几人看了看,面不改色道:“这怕是不行,姑娘还不知,我们沈师兄负了伤,躺在榻上下不得床。姑娘的胭脂我做主,你待会儿离开时随便挑,要多少都成,这会儿还是请姑娘移个步,随我上楼去罢。”
“你看我脸上写着什么字?”尹秋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字?”那姑娘莫名其妙,但还是维持着笑容道,“姑娘爱开玩笑不成?你这张脸干干净净,哪有写什么字?”
“怕是不然,”尹秋说,“我想在诸位眼中,我脸上应该写了个‘蠢’字。”
那姑娘看了看她,笑得有些勉强了:“尹姑娘,你到底要不要去见沈师兄?你难得下山,独自出来的时间太久,会惹人生疑的,要是跟踪你的人找到这里来,误事不说,还要连累我们。”
尹秋说:“我专程来此,自然要见,不过在见他之前,我得给你们看一个东西。”
那姑娘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配合着问道:“什么东西?”
货架旁立着一张半人高的内翻马蹄足梳妆台,那是给客人们试涂胭脂时照镜所用,桌子瞧着很厚实,看得出来是上等木料。尹秋走到梳妆台边,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听着那声音说:“不错,这桌子是实心的。”
言毕,便在屋内几人的注视下倏地抬手在那桌面拍了一掌,登时就将那梳妆台打的四分五裂,其上瓶瓶罐罐无一幸免,铜镜也跟着碎了满地。
“你这是做什么?”那姑娘稳若泰山,见尹秋这举动半点也不诧异,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尹秋收了手,转了转纤瘦的腕骨,温温柔柔地笑道:“我是想告诉你们,我能打烂这桌子,也能打烂那扇门,所以你们关门是没用的,困不住我。”
此言一出,那楼梯上的姑娘顿时发出一声哼笑。
“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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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一声令下,屋中顷刻间闪过几道刺目剑光,对面几人立即从后腰处拔了剑来,齐齐朝尹秋袭去。
剑锋凝寒芒,似黑夜星斗,晃花人眼,直朝面门而来。尹秋踏步偏移,踩着货架一个飞身跃起,落去柜台之上,不慌不忙地将逐冰抖成长剑,反手格挡。
只听“铮!”的一声,数剑相撞,火花乍现,剑鸣嗡嗡作响。尹秋腕抖剑斜,薄刃猛颤,生生将这几人逼退两步。
不等对方再度缠上,尹秋已主动落入人堆之中,举剑左劈右刺,灵活应对,短短功夫就拆了蛮横几招,旋即又屈膝蹲下横扫而去,将其中一人踹的足下趔趄,站立不稳。
那人幸得同伴适时搀扶,立马作防守状,尹秋却并不乘胜追击,反而背对身后几人倒了地去,擦着地面急急滑出外圈。
几人合力而为,送出长剑直要近身,尹秋滑行不停,逐冰在手心挽了个刁钻难解的剑花,化了这当头几剑迎面而来的森森剑气。挺身站起之时,腰间横来一剑,尹秋凌空腾跃,险险避开,还未落地又是一剑侧杀而来。尹秋立即原地后翻,同时并拢二指在那剑身上发力一弹,那执剑人只感到手臂一麻,竟似被重物狠狠擂捶似的,一股剧痛顷刻间自指腹迅速漫上肩头,震得他喉间溢出闷哼,霎时丢了佩剑。
尹秋轻盈踩地,下盘极稳,踢了鞋尖在那佩剑坠地前将其一脚蹬起,真气灌注,凝于剑端,逐冰挥斩而下,那佩剑一声脆响,即刻被拦腰斩断。
这番举动无比连贯,每一次反击与抵挡都恰到好处,那楼梯上的姑娘至始至终未曾动过,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哪里学来的功夫,你这指法可不是云华宫的路数!”
尹秋眸间藏笑,朝后掠去,站定回道:“那就好笑了,你们连本门武功都不知?”
她说罢,抬腿在那地面猛地一跺,片片碎镜与裂瓷腾飞而起,悬于半空,皆受命于尹秋双指。尔后尹秋轻转腕骨,指尖虚空一点,那铜镜与瓷器的碎片便化作道道利器,犹如疾风骤雨,蓦地爆射而出。
几人皆抬剑相挡,噼里啪啦,手忙脚乱,先前那人没了兵器,只得躲去同伴身后,而那碎片或大或小,形状不一,十分难避,便是闪避成功,又有新的被击碎划来,应接不暇,难以招架。那人倒也聪明,急忙脱了外衣以掌力运转至几人前方,要将那碎片绞落下来,只是他显然低估了尹秋的功力,莫说是那不堪一击的衣裳料子,便是一块如那梳妆台一般厚实的板子,也要被钉进几寸,坑坑洼洼,木屑飞炸。
尹秋神情沉静,闭口不语,未再进击。果然,那碎片穿过衣料,密密麻麻如流星,尚且由不得那几人变色,就已刺穿皮肉没入肤底。
下一刻,几道声线不一的惨叫便于刹那间同时响了起来。
衣裳跌落,露出对面光景,那几人都不约而同扔了剑,两手捂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哀嚎不休,直引得店外的过路人频频侧目,又驻足张望。
眼见手下以多欺少都还降服不了尹秋,甚至一番交锋下来连尹秋分毫都未伤到,那楼梯上的姑娘大骂一声“蠢货!”,随后目露凶光地看着尹秋道:“当真是小瞧了你,还以为你在魏城是有旁人相助才能死里逃生,没想到还真有点本事。”
其实事实并非她说的这般,尹秋在魏城虽也是自己破了阵,求得了生机,但今日与她对打的这几人却并不比暗卫弟子差多少。只是尹秋得了公子梵的功力,加上逐冰又是一把难得的宝剑,在精进的功底与趁手的兵器之下,尹秋早已今非昔比。她今次也是自伤势痊愈后头一回与人做生死较量,连尹秋本人很也为自己方才的表现所吃惊。
她比这些人更加感到意外。
“我上一次来这地方就被你们暗中尾随了,”尹秋说,“你们才是假装客人偷听了我与那位姑娘的对话,然而你们虽听得沈少侠之名,却并不知他们到底师出何门,否则你见了我那指法,便不该不知是谁家的功夫。”
那姑娘冷笑道:“管你背着云华宫偷学了哪门哪派的功夫,我自知本事不如你,也懒得与你纠缠,”她意味深长道,“反正我家主子说了,能将你活捉是最好,失了手也没什么要紧,你这厢被引诱下山,满江雪一旦察觉你不在宫里,她势必会赶来城内寻你的所在。而她一走,我家主子就可趁机逃离,你们往后要想抓住他,就是难如登天的事。你打赢了这一场,又当如何呢?”
尹秋听她此言,表面不以为意,心里却是一沉。
原来师叔并未传话叫她下山?那白灵和那挂着琉璃峰腰牌的女弟子岂不是……
瞧见这姑娘说完了话便飞身而起,直直入了二楼,尹秋赶紧追过去,几步攀登而上,掷去逐冰将她拦住。
“想跑?没那么容易!”
那姑娘侧身一闪,并不与尹秋交手,她波澜不惊地目视着尹秋越来越近,尔后抿紧唇线朝她猛力一挥衣袖,登时就将一团粉末抛洒在了尹秋脸上。
尹秋急忙屏住呼吸,闭拢双眼之时,感到面前掀起沉沉杀气,她凭着感觉躲了这一招,想起上楼时匆匆打量之下见过西侧的角落里摆了张置物架。尹秋立即朝那地方斜飞而去,剑尖异常精准地勾着巾帕在那架子上的水盆里过了一遭,旋即眼疾手快地将脸胡乱抹了几下。等她睁开眼时,那姑娘正好破窗而逃,只留下一道残影。
尹秋想也不想便跟着纵身一跃,只是她人还在半空未能落地,却突然听得长街另一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眼风里来了三个策马奔腾的影子,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冲到了这香粉铺子大门口。
尹秋来不及抽身闪避,前方那姑娘亦是如此,尹秋想着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人逃了,便无视了那三匹飞奔而来的马,伸长手去拽那姑娘的裙角。然而她指尖才碰到了一点料子,那姑娘便在下一瞬被一匹马儿堪堪撞飞,“咚”的一声砸去了地面。
而尹秋则在也即将要被撞上之时,倏地被什么人揪了一把后领子,这人硬生生在她离马头只有一线之隔时,力挽狂澜般地猛力将她提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尹秋扑进了一个酒气冲天的柔软怀抱,来人只用了一只手就将她救上了马背,随即夹马停下,一气呵成。
尹秋喉头一紧,当即连连干呕起来。
“你吐什么,晃这两下就受不住了?”温朝雨松了尹秋的后领子,把人翻煎饼似地翻过来,冲着尹秋哈哈大笑,“呦,小花猫!”
尹秋又干呕了两声,见了温朝雨根本来不及喜悦,她捂着脖子,两眼泛泪道:“我差点被你勒死了!”
“勒死总比撞死好!”温朝雨把尹秋拉起来,见季晚疏已下马将那被撞飞的姑娘扶到墙边坐下,便问道,“这人谁啊?你们俩你追我赶的是在干什么呢?”
尹秋还没来得及解释,先前撞了人就直冲向前停不住马腿的马儿又载着人掉头回来了。
段宁在马背上鬼叫道:“我的天哪!我不会撞死人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不记得是第几次提剑追妻了——师叔
喵喵喵!喵喵!喵……喵?——秋秋
论抓猫我称第二谁敢第一?——老温
好吧我承认我科目一都没过——段宁
我要下一章才知道我扶起来的不是个好人——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