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尹宣带着圣剑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如意门,一路上走得十分顺遂,南宫悯并未派人在途中阻拦他,甚至一连过了好几日,江湖上也未流传过紫薇教圣剑失窃的消息。
尹宣到时又是一个沉沉黑夜,沈曼冬等了他这几日,惶惑不安,人很疲惫。当尹宣将圣剑拿出来,并将南宫悯的原话说给沈曼冬听后,沈曼冬脸上的那点喜色就缓缓收敛起来了。
“圣剑是到手了,可她并不愿意谈和,”沈曼冬忧心忡忡,比前几日还要愁闷,“那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就算我这里能说服爹娘不再与紫薇教为敌,但南宫悯心意已决,那如意门的退步又还有必要么?”
她原本以为南宫悯看重圣剑,就能为着这东西放弃攻打如意门,可没想到她居然愿意给尹宣放行,她竟连圣剑也不在乎。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紫薇教如今备受打压,倘使多个门派合力而为,紫薇教能不能存活都是个问题,圣剑握在手中,也并不能改变她的处境。”尹宣说,“宝剑再好也只是一件物什,仅靠一把剑得不了天下,否则紫薇教早就一统江湖成为武林霸主了。她若想险中求胜,还是只有扳倒对她不利之派这一条路可行。”
沈曼冬思忖片刻,强颜欢笑道:“但不管怎么说,有了圣剑总比没有好。我已经给九仙堂写过信了,几位堂主都会防备着南宫悯,不会给她拿到图纸的机会,”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哪怕是做最坏的打算,南宫悯便是寻到了获取图纸的路子,也要花费不少时日,我过不了多久就该生了,等孩子出世,我就可以重新拿起剑,她若敢来,我不会怕了她。”
尹宣内心煎熬无比,闻言也未多说,只将圣剑交给沈曼冬,温声道:“收着罢。”
昏黄的烛光照不亮屋中的角落,沈曼冬靠在床头,一语不发地坐了很久,尔后神色低落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回了趟宫里。”
尹宣路赶得急,回来后衣裳来不及换,水也没喝一口,他又累又倦,却还不能表露。听到沈曼冬这话,尹宣没有问她回去做了什么,只道:“大夫说你产期最迟就是下个月,还是别再乱跑了,安心在家里养胎罢,有什么事交给我去做就好。”
沈曼冬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必担心,我自小习武,倒没那么娇弱,”她笑完了,又怅然道,“师妹说她下个月要南下,公务繁忙,到时不能来陪我。”
尹宣“嗯”了一声,语气平缓道:“你走后,宫里许多事就落在了她身上,忙起来抽不出空也是人之常情。”
沈曼冬得了这话,又安静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恨过爹娘吗?”
尹宣沉默须臾,摇头:“我从未真的恨过谁。”
恨意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伤心,他不太想过分记恨什么人,他只想缅怀父母,没把仇恨看得太重。
听他这么说,沈曼冬愧疚极了。谢宜君那头,她尚且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弥补爹娘犯下的罪孽,可对于尹宣,她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反而要逼尹宣偷来南宫悯的圣剑,威胁他的救命恩人。
她甚至还不能爱他,她心里爱着别人。
“那你现在该是能信任我了,”又是一阵寂静过去,尹宣开口道,“从前的事,我都愿意放下,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而经过圣剑这事,我也算是和南宫姐姐决裂了,如今我只剩下你和孩子,便不会再帮着任何人对付如意门,你能放心了吗?”
沈曼冬忍着泪水,悲恸道:“宣哥,对不起……”
“圣剑你拿好了,暂时不要让旁人知道,尤其是爹和娘,”尹宣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他们若是知晓,难保不会趁机联合其他门派攻打紫薇教,南宫姐姐于我有恩,我告诉了她地底机关的事,你和我已经成了一家人,我也听了你的话拿来了圣剑,这一碗水我没办法完全端平,目下也只能这样了。但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你不是一个人,这些风浪,都有我陪着你。”
沈曼冬两眼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好养胎,先不要想别的,”尹宣说,“我虽然未必有能力保住如意门,但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你和孩子,早些睡罢。”
那之后的半个月里,沈曼冬总算睡了几场安稳觉,没再整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但没两日过去,门中突然死了个老仆,不知被什么人杀了,查了两日也没查出一二线索。沈曼冬因着这事又开始担惊受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当尹宣告诉她那老仆从前与尹氏夫妇私下交好后,沈曼冬就更是心神不宁,夜里又睡不好了。
那时候,没人知道叶芝兰的来头,也无人知道她在暗中想着法子要帮南宫悯灭掉紫薇教从而报复满江雪,那老仆将尹家当年受害的事告诉了叶芝兰,叶芝兰就把他杀了,不日后又用蛊毒将九仙堂一名堂主折磨得半死不活,要挟他将图纸画了出来,然后叶芝兰把图纸匿名寄送给了南宫悯,成功在暗处推波助澜,造成了如意门的灭亡。
谁都没有想到南宫悯竟会真的拿到图纸,还是在那么短的时日内,紫薇教攻上流苍山的那天,沈曼冬在产房大出血,她抓着尹宣的手,满头大汗地问道:“是你吗?爹娘早就把图纸烧了,那九位堂主也没有留存,你说过的,你不会再帮着南宫悯对付如意门的……”
尹宣心底一片寒凉,面上却还要对她笑,尹宣说:“不是我,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家中陪着你,我到哪里去找图纸?”
“那是谁……?”沈曼冬虚弱道,“是谢师姐吗?可她成日都在宫里陪着师父,她也没有机会下山去找图纸,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尹宣不知道,当年也没有任何人能知道。可南宫悯已经带人打过来了,挑的还是沈曼冬生孩子的这天,尹宣顾不了她,只能叮嘱产婆照顾好沈曼冬,他将圣剑留给她,拿上沈曼冬的逐冰去了如意堂,然而他一现身,沈门主就命人将他围了起来,要将尹宣就地诛杀。
“你这无耻小人,是老夫看走了眼!”沈门主大怒,“还以为你并不知道当年的事,眼下紫薇教破了地底机关,我才幡然醒悟,除了你,还有谁能通风报信?你好深的城府!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你也跟着去见阎王!若非念着你那时尚且年幼无知,还是个孩子,老夫必不会那般轻易就放过你!可惜一时心慈手软,竟叫你这阴险狡诈之人回来兴风作浪,你对得起曼冬吗!”
堂外厮杀遍地,如意门已经和紫薇教打了起来,尹宣胸口起伏,却也无可争辩,只能回道:“除了南宫悯,我谁都对得起,你若要在此时与我理论对错,那也是你们沈家对不起我们尹家在先。但今日之事非我所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做到暂且不计过往,与我一同保住如意门。”
“竖子奸诈,我岂能信你!”沈门主青筋暴起,喝道,“把他给我杀了,别让他走出这如意堂一步!”
众弟子群起而攻之,将尹宣团团包围,尹宣不欲内讧,想撤出堂内劝服南宫悯收兵,然而弟子们皆已认定他就是与紫薇教里应外合的叛徒,势不肯放他离去,双方在堂中打斗多时,始终难分胜负。
终究是寡不敌众,又有沈门主在旁干扰,尹宣被他夺了逐冰,失了兵器,迫不得已用掌法伤了数人,夺门而去。沈门主紧随其上,两人越打越远,直到周围弥漫起了浓烟,火光照亮了眼角,尹宣才惊觉如意门不知何时竟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这也是你的手笔!”沈门主怒不可遏,“你便是想报仇,也该等曼冬把孩子生下来再说,那也是你的骨肉!一家人的事就自己解决,你何必要去做那紫薇教的走狗!”
尹宣百口莫辩,也没心思跟他多做解释,更不可能背着沈曼冬对他下狠手,尹宣只能闪避撤离,想回到产房看看沈曼冬的情况。可他刚一转身,便听沈门主万分焦急地唤道:“曼冬……?你这时候跑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尹宣身形一顿,当即回了头,可视线之中却不见哪里有沈曼冬的影子,只有一把杀意凛冽的剑,在转瞬之间就没入了他的胸口。
霎时间,鲜血飞溅,剧痛传开,尹宣倒退两步,禁不住跪下地去。
沈门主握着逐冰,将剑身一再往他体内送去,毫不留情地把人狠狠刺穿。他目光阴毒,看着尹宣咬牙切齿道:“无毒不丈夫,要做大事就必得狠心!我当年属实不该心软,想着自己也有个女儿,要为她多少积点德,谁知一念之差,偏生留了个祸患!”
尹宣跪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口中鲜血源源不断落下去,濡湿了他的袍襟。
火势蔓延过来,四周人影接连倒下,如意门彻底淹没在了大火与血河里。
脑中嗡嗡作响,耳边也尽是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天地都在怒嚎嘶吼,人间是这样的不得安宁。尹宣抬起手,想将逐冰从体内抽离出来,可他太痛了,全身力气都已丧失,他惦记着沈曼冬,还不知她有没有把孩子生出来,他动了动嘴唇,想请求沈门主姑且放过他这一回,放他去看看沈曼冬,但他想说的话还没能说得出来,眼风里红影一闪,南宫悯趁沈门主不备,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下手又快又狠,当场就将沈门主打死了。
“如意门,多好的名字,”南宫悯笑得惬意,在沈门主心口补了一剑,和颜悦色地望着尹宣道,“可惜人生在世,心之所想往往都不能尽如人意,越是如意算盘,就越是要落空,你说是不是?”
尹宣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胸口的逐冰,南宫悯冷漠道:“我跟你说过,就算没有圣剑,我也依然能灭掉如意门。我允许你盗走圣剑,其实也是给了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看清事实的机会,你和沈家人,根本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正如我与这江湖,亦是不可能握手言和。”
尹宣吃力地站了起来,面色苍白若纸,他哑声问道:“……是谁?”
南宫悯笑道:“我也想知道是谁,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却还做好事不留名,这样的善人,我倒也想与他结交。”
尹宣摇摇晃晃地站稳了,没有将逐冰抽出来,他扶着就近的花台,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跟我回紫薇教,”南宫悯说,“这里很快就要变成一片废墟,你负了伤,若是还想留下来与我为敌,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但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还是可以发发善心救你一命。”
尹宣摇了摇头,捂着胸口往后退去,奄奄一息道:“不行,我要去见曼冬……”
见他到了这时候都还只记着沈曼冬,连自己的命也不顾,南宫悯沉下声来,冷笑道:“你见不到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将圣剑交给她,所以在来这里之前就派人去找过了,她已经不知去向,产房里的产婆被人杀了,孩子也下落不明,你妄想和这姓沈的老匹夫一起打退我,却没料到他不肯信你,且背后还另有人在见机行事,这一回,如意门的灭亡已经是无法扭转的事实,你若还要执迷不悟,我也救不了你了。”
尹宣浑身发寒,终于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何为绝望。他没有理会南宫悯,不顾一切地转过身步入了火海之中,南宫悯看着他的背影,也未再挽留,两人在同一片天空下背道相驰,各自行上了不同的道路。
很快,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尹宣撑着一口气,用内力封住了穴道,止住了伤口的血水,又将逐冰拔了出来随手插在脚边的一具尸首上。他在火里遍寻沈曼冬无果,如意门弟子见了他就要和他拼命,包括紫薇教和云华宫的人亦是如此,人人都当他是罪魁祸首,人人都将他视为叛徒和恶贼,他在这地方待不下去,露不得面,又怎么也找不到沈曼冬。
一直到入了夜,暴雨熄灭了流苍山的火,云华宫成功击退了紫薇教,如意门终成一片废墟后,他才在林子里昏了过去,顺着湿滑的泥泞从山丘上滚落到了荒草丛中,被密密麻麻的杂草掩埋了起来。
等尹宣再次醒过来时,他不知是被什么人救了,躺在一间破败的寺庙里,有个慈眉善目的僧人捏着他的唇齿灌了他一碗汤药,骂骂咧咧道:“小子命还挺大,遇到老子算你运气好,救你这一命花了我不少香火钱,来日记得数倍奉还,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给野狗吃了!”
原来这僧人游历四方,那阵子听闻流苍山的红枫奇景天下一绝,便打算上山一饱眼福,没想到正好撞见了那场血案,下山时又恰巧看见尹宣从林子里滚下来,便顺手把他救回了庙里。
如意门被紫薇教灭门一事早已传遍四方,所有人都说他是南宫悯的帮凶,而沈曼冬亲手将他一剑穿心,让他死在了流苍山。如意门一夜覆灭,沈曼冬不知所踪,紫薇教圣剑失窃,南宫悯火速吞并掉了各大小门小派,稳固了教中在江湖上的地位,成了比往日更加不容小觑的一方霸主,接连而来的消息如道道惊雷,炸的尹宣积郁于心,在庙里躺了快两个月才勉强能下榻走动。
一切都已成定局,覆水难收。那僧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一声长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今时今日这局面,谁也不能说上一句完全无辜。你那发妻虽人间蒸发,不知去路,但总算没人亲眼见到她死在哪里,人或许还活着,不过我看你也不要寻她了,她既然要走,自然也是想忘却这些恩恩怨怨,你随我遁入佛门,以后就做个不问前尘的普通人罢。”
逢此巨变,尹宣幸得一条生路,也想过削发为僧,但终究还是放不下,每每想起自己承诺过要保护好沈曼冬和孩子,他便痛苦煎熬,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
等到江湖形势平静下来,伤势痊愈,尹宣才辞别那僧人,打定主意要追查是谁向南宫悯送了密信,又是什么原因让沈曼冬带着圣剑销声匿迹。
那之后,他戴上了面具,改换了名姓,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费尽力气也查不到是谁杀了九仙堂堂主拿到了图纸,他怀疑过谢宜君,但彼时谢宜君已经荣登云华宫掌门,今非昔比,他不能露面与她对质,不能让世人知道他还活着,他就只能将心思都放在寻找沈曼冬的踪迹上头。
那些年,他每路过一个地方都要打听沈曼冬,但没有一个人见过她,途中遇见不少流离失所的孤儿,他们会让尹宣想起那个还未见面就已不复存在的孩子,所以他力所能及地救了很多人,把那些孤儿留在身边照拂。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人越来越多,都跟着他习文练武,日渐长大出落成人。于是尹宣在苍州人迹罕至的荒山里挑了一处风水宝地,给每个孩子都给了沈这个姓,尔后他自立门户,创建了梵心谷,让孩儿们也帮着搜寻沈曼冬的下落。
至此,低调神秘的梵心谷时渐在江湖上有了名头,而这世间再无尹宣此人,只有一个戴着面具不知由来的公子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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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星光更加刺目,晚风愈加寒凉,山林里起了水雾,沾湿了裙袂与发梢。公子梵靠坐在树下,低沉的声线缓缓叙说着那些沉痛的过往,尹秋趴在他腿上望着幽远静谧的夜空,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话。
还小的时候,当满江雪带着她在姚定城的茶馆里吃云吞面,当她第一次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尹秋曾经无比伤心地想过,原来她的爹爹和别人的爹爹这么不一样,她的爹爹是个不折不扣为世人所不齿的坏人。
但如今尹秋才知道,原来不是的。
爹爹不是坏人。
他甚至是一个愿意为了心爱之人放下仇恨的好人。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够放下仇恨?叶芝兰做不到,谢宜君做不到,梦无归也做不到。虽然仇恨是铭记还是遗忘都并非容易的事,也不能果断地定义谁报仇就一定卑鄙,或是谁放弃报仇就一定伟大,但尹秋所见的这三个人,为了报仇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局,反倒死的死,伤的伤,本就一无所有,又还失去了来之不易的种种。
如意门不一定就能如意,冤冤相报也终究不会了,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是一场遍体鳞伤又害人害己的梦。
而当这场梦归于浮华,一切恩怨散尽,留下来的人终究不会再记得那些伤痛,只会记得那些好。
叶芝兰说:“这手链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你把它戴好了,别弄丢了。”
谢宜君说:“相伴多年,我也是把你当成半个女儿来疼的,我害了很多人,但我独独没有想过要害江雪。”
梦无归说:“你有师门,有家可回,你爹也还活着,我以后也不必再担心你会被谢宜君所伤,你会过得很好。”
阿芙说:“你们不要再打了,和气能生好多好多的银子,能救好多孤儿。”
傅湘说:“小秋,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也许有一天我们会面临无法想象的局面,但你一定要记得,我绝不会伤害你。”
这些人来了,又走了,她们曾经伤害过别人,也曾经付出过真情,没有人能够抹灭掉她们的存在,至少尹秋会记得,至少尹秋不会忘。
“要记得一个人的好,不要去想一个人的坏,”尹秋说,“善良是一种选择,我和你一样,我也愿意忘记那些不好,把难能可贵的好记在心里,再为了自己珍重的人和物去努力。人不能为了仇恨而活着,仇恨是一把火,玩火的人迟早会引火自焚,还会牵累他人。”
她说着,直起身看着公子梵,问道:“我这样想,有错吗?”
公子梵目光怜爱,摸了摸她的脸,柔声说:“当然没错,世人少一份仇恨,就少一些恩怨,一个人或许不能平天下,但只要所有人都这般想,天下就能太平了,纵然这很难做到,可只要愿意去做,没什么是做不成的,哪怕做不成也没关系,只求问心无愧也是好的。”
尹秋说:“我问心无愧。”她又问,“那你呢?”
公子梵只是笑,没有回答。
“你还是有愧的,”尹秋说,“但我和娘亲都不会怪你,尽了全力的人,不应该被责怪,你不用觉得愧疚。”
公子梵说:“人就是如此了,教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尹秋说:“我是别人吗?”
“你当然不是,”公子梵举起她的手,“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用力点,抽我两个耳刮子消消气。”
“我没气,”尹秋弯了弯眼睛,认真地道,“还记得孟璟吗?我曾经和她谈过父母的事,她问我有没有梦见过你,我说没有,但我想我爹一定是个玉树临风又英俊潇洒的人,你是吗?”
公子梵说:“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
尹秋抬高了手,碰到了公子梵的脸,又碰到了那张面具。公子梵注视着她,垂下的手在尹秋看不见的地方握成了拳,他紧张得闭口不言,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面上却只能强行装作淡然。尹秋极为期盼地望着他,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勾动指尖将那张面具轻轻地摘掉了。
一张陌生又带着奇异亲和力的脸曝露在了投下来的星光里。
尹秋睫毛颤动,眸光微微闪烁起来——她看见了那双眼睛,那双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
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我是吗?”公子梵问道。
尹秋笑了起来,照镜子似地看着他的眼睛,欢欢喜喜地说:“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