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这可难办了,秦王会放人么?”几人刚从地牢出来就得到秦王回宫的消息,陈浩立刻愁眉苦脸,“臣怎么觉着这事没这么容易。”
夕阳余光将人影拉得格外长,楚怀珉瞧着地上孤影,“总要试试才知道容不容易。”
蒙琼被秦人认定楚国细作,多少受牵连。陈浩压着怒火,低声怨气:“害我们陷入被动,真不知大王派他来帮忙还是添乱的。”
确实添堵,楚怀珉也心烦,抬眼问:“皇兄有信么?”
“没有,毫无音讯。”
楚怀珉心力随着日落夕阳突然交瘁,揉着眉心道:“你回一封去。就说,按兵不动。”
“是。”
“再添一句,三个月内,图呈上。”
“是!”这句回答恢复有力。
三个月内图呈上,意味着三个月内将有行动。
入秦国蛰伏待机半年,在秦王身边博取信任步步为营,为的就是最后一击必中!
楚怀珉倏地转了步伐迈入幽静小道,陈浩发现去的方向不是寒清宫,忙询问:“长公主,我们回宫还是?”
楚怀珉微弯眉梢,依旧淡然地:“秦王不蠢,她在等我。”
陈浩吃惊,“那……秦王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擅闯地牢?”推测,接着狠抽了口气。
那位秦王去王爷府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回了宫,消息也说秦王没回她的长兴宫,她此时正在重兵把守的书玉殿!
楚怀珉的心也跟着沉了沉,步步朝书玉殿走去。
蒙琼虽然是受楚王指使才铤而走险,可又是谁促使楚王下令?流言又是怎么传回楚国?打仗忙得焦头烂额之际,还不忘空出手使一招离间计,只能说幕后那只黑手真是好手段。
而现在,她正要会会幕后黑手。
“大王,长公主求见。”很快有人来到跟前躬身禀报。
帐内人并不意外,哦了声,传出:“宣。”
秦王果真在书玉殿,只不过是绵绵趴在床榻上,抬头应了声后又把头低了下去,角落烛光恰巧映照着她额头细密冷汗。
方才上药秦王眉头未曾皱过一下,可见忍功不是一般强。
因了日夜往回赶让那些半愈的伤势重新有了出血征兆,秦棠景强忍着不适瞧了小皇叔,见小皇叔并无大碍待了会这才离开,没成想出王爷府时立马得了两个消息。一是太后召见长公主,二是长公主亲入地牢捞人,桩桩件件离不开她楚怀珉身影。
想到此处秦棠景勾了唇,慢条斯理挽上衣衫,遮住光滑背部几条刺目血痕。
书玉殿平日作为书房和决策军政大事之处,一筐筐一叠叠的,入目尽是兵折子和兵本,配得上‘书中自有颜如玉’此句。
殿角熏香袅袅,青烟直上。
来人立在屏风外,端庄行礼,“臣女见过秦王。”
有笑声传至,那人一步一句话,“静观其变一向是你楚怀珉的行事风格,让孤王猜猜,是什么天大了不得的事才能得长公主亲自登门。”
秦棠景从里头亮相,背脊仍挺得直,唇边是楚怀珉眼熟的玩味地表情:“你找孤王,是为了救蒙琼吧?”
刀枪坦诚,毫无废话,楚怀珉也干脆,“是。”
秦棠景习惯性挑个眉毛,“说吧,你想怎么从孤王手里救走他。”
“他是冤枉的。”五个字,多简单利落。
“就一句他是冤枉的便是冤枉?”太拙劣的理由,秦棠景扑哧一声发出讥笑,“别告诉孤王,你的意思是蒙琼不是故意,而是‘不小心’避开重重防守走进书玉殿?”
号称守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书玉殿,蒙琼一个大活人偏就往里踏进半步。
冤枉?鬼才信。
秦棠景气定神闲坐下,喝着茶等长公主一个完美解释。
那厢长公主面不改色也是从容应对,“蒙琼是臣女从楚国带来的人,怀疑蒙琼也是怀疑臣女。他现已入狱,臣女又怎能免责,秦王大可以把臣女当成细作抓起来。”
秦棠景把玩着茶盏,听了这话掀了掀眼皮,精光射向她,“你以为孤王不敢?”
楚怀珉攥紧指尖,只道:“蒙琼是臣女的人。”
“你的人?什么人?”秦棠景冷眼追击,“想把他收为驸马不成?”
楚怀珉抿唇无语,秦棠景抚掌:“孤王倒是记起来了,当日孤王要是没搅乱你比武招亲,说不定蒙琼已成为楚国长公主驸马,你们……”
还未说完被楚怀珉截断:“我是君,他是臣,仅此而已。”
“哦。”秦棠景笑笑,继续抚掌,“可你还是没有说服孤王,孤王不信,不能放人。”
“那秦王要如何才相信?”
“相不相信,不应该由你来证明蒙琼究竟冤不冤枉?”秦棠景反问。
默了片刻楚怀珉直视那双眸,半分不让,“好,秦王把臣女也关起来吧。”
案子当即‘啪’一声,清脆而响亮。秦棠景一字字地往外挤:“别以为你救过孤王,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威胁孤王。”
双方视线隔空纠缠,双目对峙,依然半分不让。
她们半年在外,数百个日夜朝夕相处,有争执也有带着防备的亲密。
后来一点点放下戒心,从言语举止淡漠疏离到坦然睡在一张床,信任是从一场场攻城厮杀中慢慢建立。
生死搏斗时,秦棠景选择把最重要的后背交给她,是试探也是半真半假信任,而受伤时也常是楚怀珉亲手帮她包扎擦药。
经历多了出生入死,她们对彼此并不算陌生。
有时候秦棠景想,如果不是因为立场不同,她们或许是很好的知己。
死寂许久,秦棠景目光扫过楚怀珉眉边那道清晰伤疤时,吸口气将火气往回吞。
“好,很好。想与蒙琼同罪是吧,孤王成全你。”她拍案而起,冷硬下令,“来人,将楚怀珉拿下,收押入狱等候发落!”
天家喜怒无常,翻脸无情。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地牢蒙琼就见到楚怀珉,惊喜以为长公主是来救他出狱,谁知楚怀珉自己走进隔壁牢门,那狱官把锁一上,最后两人都被关起来。
地牢里暗无天日,寒气乱窜,牢内就一张简陋的木板,楚怀珉随意一坐,一身白衣就这么坐定,闭目养神。
蒙琼灰头土脸终日蹲在角落,用手捂面,嘴里自责,“我的错,都怪我,都怪我……”
没完没了叨叨,隔壁人忍了两日,终于忍无可忍,敲响木板。
昏暗地牢复又陷入沉寂,耳边清净了。
秦王把楚国长公主关进地牢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楚怀珉帮秦国打了胜仗,又是秦王身边的宠女,风头正益,此举引人猜测。
太后得知楚怀珉是故人之女,动了恻隐之心,最先找上秦棠景,一来就责问:“怎么把人关进那种污秽之地,楚怀珉为咱们大秦立下功,再大的错也不该如此对待功臣。她是一国长公主,身子自然娇贵,那地方寒气这么重,如何受得?”
“母后,您怎么替她说上话了。”秦棠景为此略感惊讶,放下折子哼了声,“再说,儿臣受得,她怎么就受不得。”
“那能一样么,你跟你小皇叔一样皮糙肉厚的。”
“不管,儿臣就是要杀杀她的锐气,别把我大秦当她楚国!”
话有道理,卫姒明知女儿不会动真格又担心真出什么事,有些无奈,最后下通牒,“做做样子就可,尽快把人放了,免得外头风言风语,落人口舌。”
“母后,我才是您的女儿。”秦棠景不满,上前挽住她手,“您不就是见了她一面吗,怎么被她给蛊惑了。”
卫姒捏女儿鼻尖,“哀家是怕你乱来,平白惹是非。”
秦棠景晃她,“儿臣有分寸。”
卫姒无法,浅笑,“好好好。但你千万记住,不许伤人命,知道么?”
“知道,儿臣保证。”
“你啊你啊。”卫姒屈指给了她额头一弹,面对眼前这张脸总是生不起气,宠溺笑过后语锋一转,“你小皇叔……如何了?”
“好得很,能吃能睡,还能跟儿臣抢鸭腿呢。”
“是么,那就好。”卫姒仍浅浅笑,就是唇角笑得有些勉强。
随后提点几句,得到女儿再三保证也就离开。
好言好语将母后送出宫,秦棠景这才吁了口气,低声喃喃,“好你一个楚怀珉,可真有本事,连母后都受你蛊惑。”
已经过去两日,今日批完折子闲得无事,于是秦棠景相当好心地亲自去了趟地牢探望。
当沉寂的地牢响起脚步声,蒙琼抬头一见她,当场怒目而视,吼声:“秦姬凰,你卑鄙!此事不关长公主,尽管冲我来!”
秦棠景斜了斜眼,不客气回他一记冷笑,“尽管冲你来是么?好啊,你这句话的意思孤王可以认定你不打自招,潜入书玉殿当真心怀不轨。说吧,什么目的?”
蒙琼一时又气又急,‘放屁’两字没敢吼出来,“你快放了长公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啧啧,又是一个忠心护主的。”秦棠景啧声摇摇头,脚步不停,眉眼却冷了下来,“没跟你说话就乖乖闭嘴,否则永远别想踏出地牢一步。”
蒙琼哪会乖乖听话,瞪眼张嘴,猛然听见一声耳熟细微木板声,把话噎回,闭紧嘴巴。
秦棠景耳力非凡自然也清楚听见,视线顺着望过去,落在新来‘犯人’那地,旁边狱官很有眼力劲跑去开锁。
内里坐着的白衣女子睁开眼,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若不是脸色失了几分红润,突出眉角那条红痕,秦棠景差些以为长公主在此过的很好。
秦棠景站定不前,平静询问:“滋味如何?”
“不错。”楚怀珉启唇,声哑。
“呵,为了一个小小无足轻重的人,值得你这样对待么?”在秦棠景眼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蒙琼连一只蚂蚁都不是。可楚怀珉倒好,偏偏为了蒙琼跟她作对。
“也对,毕竟是你楚国的少将军,不能死。”秦棠景自问自答,“是也不是?”
“是。”
“所以不惜威胁我,是也不是?”
“是。”
“最后,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是也不是?”
“是。”
一问一答,楚怀珉表现得十分坦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秦棠景点点头,迈步而入,闻到一股异常难闻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皱眉,望见地上放着的破碗盛着一口未动的……食物。
她蹲下来仔细看了几眼,想了想,倏然端起碗。
“瞧瞧,堂堂楚国长公主吃得什么?粗粮糙馒头,没肉,还馊。”一脸嫌弃地说着,秦棠景将破碗怼到楚怀珉面前,“只要你低头,跟孤王认个错,孤王就放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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