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血风浓浓,刃如秋霜。
秦棠景又是怔了一瞬,无视眼前软剑,低下头,捡起那小块带血的白衫衣角攥在掌心,恰在此刻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却让她开始发笑。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这八个字够狠够绝情,可那可能么?!
这一笑秦棠景便止不住,异常响亮,整座谷里回荡着,最后笑得人直不起腰。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所以我还是建议你,趁现在没人杀了我比较好。”边笑她还很贴心地提议,指上自己喉咙,“来吧,朝我这里刺,你便如愿以偿,此生再没了我这个祸害。”
话落那瞬银光闪亮,几乎眨眼间,剑尖已及秦棠景的面门,但却离着半寸。
再没了姓秦字姬凰这个祸害,杀了她,报仇雪耻,多么大的诱惑。
楚怀珉的唇慢慢抿成一条直线,执剑的手越握越紧。
命悬一线,秦棠景无所畏惧地仍笑得出来,结果等了许久许久,没动静。
“再不动手,你就没机会了。”于是她叹气,徒手抓剑身,皮肉这时顷刻外翻,血从剑与手的缝隙溢出,滴落地上的声音,啪嗒,啪嗒。
秦棠景视若无睹,施力往下压,虽然过程遇到阻力,但那柄软剑最终还是横到她的颈部。
“我杀了你楚国七万人,你就不想为他们报仇?”
剑立时一抖,不受控制划破秦棠景的肌肤,倒也不深,浅浅一条血痕。
楚怀珉痛苦地闭上眼睛,浑身簌簌,剑也跟着鸣叫,支撑她的信念荡然无存,再次睁开眼那瞬已然做出了反应,一脚踹到秦棠景肩上,重重地将她踢离十尺外。
“唔,咳咳……”秦棠景倒地,又是一口血喷出。
“我说过,你我恩断义绝两不相欠。”最终楚怀珉漠然冷声甩下话,收剑转身,踏着七万英魂的鲜血一步步远去,孤影萧索。
今日这一分开,便如陈年旧伤,真真没了破镜重圆那天。
“楚栖梧!”秦棠景突然放声唤道,声音凄昂穿谷,紧跟又往前爬了两步,“我没错!一点错也无。明明你自己也说过,明君当以天下为重!既如此,孤王何错之有?!”
那道孤影微微摇晃,只是驻足了一下,远去的步伐依旧。
而留下来的人,一口血雾再次扑出,轰然倒地。
天空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笼罩着这里的每一具尸体,谷里也不断地刮起腥风。
“王爷,你还是失策了。”半山坡上,李世舟揉着发酸的鼻子唏嘘道,“一个跌下王位,一个失去七万将士,两个都没得到想要的,你说这算什么?”
算什么?同归于尽。
可扫一眼下面成山尸堆,李世舟鼻尖便越发酸涩。七万人七万具尸身,从此埋骨他乡,他们又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李世舟不忍再看,只暗暗道:各位,下辈子投个好胎。
冤有头债有主,若要报仇,尽管来找她李世舟就是。
“没听见姬凰说的话吗,明君当以天下为重。”秦九凤扶着杀人杀到还在发麻的手臂,睨眼李世舟,“只要上了战场,就要准备随时赴死的准备。”
战场向来冷酷无情,哪会讲什么情义仁德。
“王爷,我希望你战无不胜。”李世舟幽幽地道,眼眶竟也觉得发酸。
“战死沙场那是荣耀!贪生怕死还怎么打胜仗?难道像楚人那样吗,败了被杀个干净。”秦九凤每次上战场就没想过活着回来。
李世舟立刻点头,“时刻保持清醒,君者,大道也,何愁不能一并九州。”
“少扯些文绉绉的鬼语,死李世舟!该来算算你我的帐。”秦九凤耸眉瞪眼,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切齿地挤出,“你,是否真的叛变?敢说一字假话,本王揍死你。”
直到现在,无论旁人怎么诋毁,她还是不相信李世舟会变节。
“王爷,我不能死,我还要陪着王爷统一江山呢。”
“别废话!”
“王爷,天地良心,我说的是真心话。”李世舟举手保证。
秦九凤冷哼一声,甩开她,眼望夕阳西落,一面擦拭光明剑上的血迹一面道:“行啊。统一江山之前,你先去干掉秦明月那小子。”
李世舟理理衣襟,笑得高深莫测,只一句,“他,不足为虑。”
秦九凤侧眸飞她一记眼杀,“李大丞相,本王真没看出来你还有墙头草的潜质。哪阵风吹得厉害便往哪边倒,做一根墙头草你累不累?”
“为了大秦,臣不敢言累。”李世舟恭敬地拱拱手,滴水不漏。
“女相,不愧是我大秦第一谋士,算计人心算计大王,谋划绝对周全,一击必胜。”秦九凤盯紧她双眼,故意用话激将,却没从中找出破绽,李世舟仍是那副运筹帷幄的姿态。
“王爷谬赞,臣惶恐。”
谋士就是谋士,算无遗策,八面玲珑。
在智谋上面秦九凤从来不是李世舟的对手,只好狠瞪她两眼。
夕阳晚霞这时渐渐褪去,尸山却依然血腥浓郁,隔着百里都能闻见这股味道,而倒在血泊里的人软绵绵趴着,直到一双手将她抱起,手里还紧攥那块白衫衣角。
次日,还不到午时,军医断言至少三日才活络的秦王竟然奇迹般地苏醒。
其实也不算奇迹,是对方没下死手,顺便被一个噩梦惊醒而已。
虽没下死手,可还未彻底好痊的胸骨又一次断裂,拿银戈的右手掌心也被割得血肉模糊,伤势颇重,近半年再想驰骋杀敌怕是不能了。
往常英姿飒爽的人物,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柔和春阳里,竟透出几分弱不禁风。
“大王。”似乎担心她被一阵风吹走,阿阎走近前来施礼,将声音压低放得极慢极轻,“对方楚国……请求收尸,适才九王爷遣属下来问声,可否应许。”
这个对方是谁,显而易见。
“楚国来了多少人?”秦棠景负手而立在柳树旁,枝条这时随风摆动,轻轻地拂过眉心,她抬手捻住,柳絮飘荡,人却同树杆一样姿势笔直。
“最多五千兵马入境,再多恐怕有变。”
“楚国如何收尸?”
“马革裹尸,就地挖坑掩埋。”
七万人带不走,只能如此,总比无人敛尸曝尸荒野强。
于是秦棠景抬抬眉,道:“准予。”
“是。”阿阎应声但没离开,迟疑了下,又道,“大王内力尽失,身子骨不比以前,属下还是护送您回军帐吧。”
旁边有案桌,秦棠景施施然坐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么?”
因失血过多脸上几乎没点血色,神情略显憔悴,她那双眸子却仍然奕奕有神。
阿阎只好躬身,“那属下先去回禀九王爷。”
“去吧。”秦棠景颔首。
片刻之后河畔只剩她一人独坐独酌,旁人不敢靠近离得远远地,无人打搅倒也闲情逸致。
只是旧伤新伤一起作痛,动一下便是钻心蚀骨,没多久秦棠景冷汗淋淋,靠着一杯杯酒才能稍稍麻痹自己。没曾想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意识却越发清晰。
清晰到听见对面那座山谷传来的哀泣鬼叫,像极了冤魂索命。
四天后,秦王依然坐在河畔柳边,孤零零地,手里端着一盏酒,脸色微微泛红。
那厢,对面山谷响起了楚国哀丧的曲调。她听得头疼,暗忖着,那人大抵已经为七万将士入土为安,楚人正替他们送上最后一路。
果然,阿阎回转,将这几天发生的过程简单叙述一遍。
末了她道:“大王,此事已毕,楚……楚国长公主不日启程,大王要去辞别吗?”差点又没改过称呼,楚妃娘娘四个字早已不复存在。
秦棠景听后左手托腮,像是纠结万分,反问了句,“我该去与她辞别吗?”
阿阎讪笑,她只是个暗卫兼杀手,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不过眼前秦王什么心思她倒是猜到一些,也纠结地挠挠后脑,为两人找一个见面理由,于是不太确定地应道:“大王立后诏书已下,按理来说,长公主名分上已经是您的王后。道个别,应该……不过分吧?”
秦棠景眨眼,挽衣袖伸个腰,起身粲然一笑,“不过分,的确不过分。”
话头这么说着,人却转身往深处走去,背影依旧孤傲,可总觉得添了一抹决绝的味道。
阿阎见状,连忙跟上,“大王,不是那个方向,长公主在……”
“她在哪与我无关,谁说我要去辞别。”秦棠景勾唇,脚步不急不慢,余光扫了眼包扎妥当垂放身侧的右手,只见纱布上面正在隐隐地渗出血泽。
“以后恐怕很难再见面,只有这一次机会,大王真不去吗?”阿阎屏住呼吸。
“不了,去也是自讨苦吃。更何况,已经告过别。”
“那大王回军帐吗?”既然已经告过别,阿阎自然没话说了,紧随她身侧问了句。
“传令三军立刻整装,明日北上。”
阿阎愣了下,低声地提醒,“会不会太快了些,大王的伤……”
秦棠景摸了摸痛得几乎透不过气的胸口,语气轻松,“小伤,不碍事。战机可不等人!”
北上直往故赵邯郸,再往下,魏国就是灭六国的第二步!
耳边这时却仍在响着那楚国的哀丧曲调,秦棠景的脚步一个微顿,寻声回头看了眼,迎着烈日将眼睛慢慢眯起来。她身上虽然散发一股深浓酒味,脸颊也透着喝醉之后醉熏熏的模样,但步伐却丝毫不乱,眼底一片清明也没半点含糊。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便是最终告别,也是作为她们之间无疾而终的结束。
长公主赠送她的这八个字,秦棠景时时刻刻不敢忘记。
是,她楚怀珉心有家国,怀有百姓,大大善人一个,难道她秦姬凰万人之上,身为一国之君便可以弃社稷不顾?别人再怎么骂她荒诞,她也绝不会荒诞到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还是那句话,自始至终,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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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没什么灵感,更新会不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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