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叶苏苏从叶家出来,要上车前,才一拍脑袋。
“我把妈给忘了。”
宋女士,说好要来的,人呢
厉钧现在的承受力显著提高。
听见这不像话的内容，已经波澜不惊。
甚至，他还能顺着接下去。
“需要开车去接伯母吗”
厉钧说到这儿，尤其是后面的这个称呼，伯母二字就像是一座大山顷刻压在他肩膀上，有些透不过气。
如果对方知道,就是他将她的女儿害成今天这个地步,甚至害得她间接失去了丈夫，家庭一夜破碎,恐怕会恨他入骨。
不,这些年,恐怕自己在对方心里,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补偿这一家的损失。
厉钧瞬间脚步一顿。
“啊,我问问。”
叶苏苏立刻拨出了电话。
一秒,她就咦了一声。
“宋女士额,妈你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厉钧呼吸骤停。
前所未有的,他竟然感觉到有些恐慌以及畏惧。
“哦哦,那我在楼下等你吧叶寻他今晚跟小朋友一起去玩了,我正准备去接他呢啊,那就先不说了,等你来吧。”
叶苏苏呼的一下吐气。
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她叫妈竟然顺畅了很多。
但这两句话，就让厉钧脸色大变，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伯母过来了”
他捏着车钥匙的手都紧了紧。
他心跳从没这么快过。
叶苏苏却是对他挥了挥手，“对，我差点忘记她了。”
说起来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不劳你送我了，你先回海棠苑吧。万一宋女士，嗯，我妈还要再上去见大伯，还耽误你时间。”
她相当洒脱又果断。
一副有了妈就不要男人的亚子。
而厉钧却觉得自己紧绷的胸口都进了一股新鲜空气。
一阵风吹过，他才发现自己脖子后面冷飕飕的。
刹那，他就想到了无数。
他不是怕，不是退缩和逃避。
而是一个智慧的将士，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对，就是这样。
今天毫无准备，显然不是一个适合与叶苏苏母亲见面的机会。
“好。”
厉钧的这个吐字，比他自己想象的更快。
“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你们只有两个人，不要再上去跟他们起冲突，免得吃亏。”
“知道知道，你快走吧。”
叶苏苏觉得他啰嗦。
厉钧深吸一口气，进了车，关上车门。
复杂地看了眼窗外的她，他才踩下油门，徐徐沿着小区的路往后门驶去。
只开了五六米，迎面他就见到一个背着包、手里提着个大行李袋、有些精瘦的中年女人，头发有些灰白，但梳地整整齐齐。
身上衣服款式不新，但也平整干净，而她面上有些皱纹，一双眼却显示着她的实际年龄至少比外表看起来要年轻十来岁。
一个照面，厉钧心脏就迅速抽紧。
这就是叶苏苏的母亲
她要留多久
今晚会到海棠苑来吗
如果她发现自己五年前犯错，现在又哄骗她女儿入住还曾计划带走叶寻
这么想着，厉钧手心瞬间冒汗。
突然有了种在考场作弊，被老师发现、将被当场剥夺三年高考资格的窒息恐惧
厉钧眼前一黑。
车速不快，但他握紧方向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的车才跟这位母亲擦肩而过。
离开的刹那，他甚至清楚看见了这位母亲见到叶苏苏后，眼里慢慢涌上来的水光。
他的面色不由沉到谷底。
“宋女士，妈，这边”
叶苏苏凭着记忆，直接开口。
宋怡然顿时快走了几步，刚才平静无波的脸上都溢出了一丝激动，“苏苏”
她手上大包小包都是东西，但还是伸出了遍布皱纹、粗糙的双手，一把就按住叶苏苏的肩膀，一双眼牢牢地看向她，似乎是想要看看叶苏苏这段时间到底过得怎么样。
“好像气色好了。”
宋怡然说话间，眼泪就掉下来。
“也瘦了。”
叶苏苏哎了一句，之前原身热衷减肥瘦身，因为直播上镜好看。
“最近我已经吃的多了，很快就会胖的。”
她被拉着手，还有些不自在，但抬头看向宋怡然，她就愣了下。
宋怡然此刻有些苍老的眼已经红了，里面除了跟女儿重逢的激动，更多的是内疚以及自责。
这眼神她曾经也看见过。
在曾经的一世里，家住在四楼的铲屎官没有关好阳台的窗户，结果她躺在窗边露台晒太阳时，不小心从窗户翻了个身就跌了下去。
最后在一楼的花坛里，铲屎官冲进邻居的大晒台，冲向倒在花草里的她，双手颤颤巍巍抱起摔断腿的她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失而复得的庆幸，还有没关窗的内疚，以及对她身体的担心。
叶苏苏垂了下水眸。
虽然不适，但也没有挣脱，迟疑了下，才试探着伸出手反握住了宋怡然有些粗糙的手心。
“我已经跟大伯二伯说好了。解决了。”
宋怡然愣了下，但很快就朝女儿的表情看过去，“他们怎么说”
叶苏苏耸肩，把刚才的过程复述了一遍。
宋怡然听得目瞪口呆。
先是气愤，大房二房还拿死去的丈夫说事，还对她女儿这么污蔑，但很快听到叶苏苏的对答复述后，她又转为震惊。
她女儿现在还敢正面教训大伯他们了
她以前欺软怕硬，最怕别人骂她。
可听到叶苏苏后面，为去世的叶父正名，指责他们大房二房威逼病重的人签下不平等条约，宋怡然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眼泪就掉下来了。
“苏苏，你长大了你真的长大了”
宋怡然哽咽。
当时叶父签下这合同，事后女儿还曾经责怪过他，为什么不要这笔该得的财产
如果能多拿一笔拆迁款，又不放弃房子的分割财产，那么她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很多，也不至于带着叶寻后来吃了很多苦。
但当年宋怡然跟叶父都是有苦说不出。
那时候，叶父错过黄金时间的救治，瘫在床上，根本没能力去争。
脑溢血最忌讳情绪波动。
她虽然也不服，但一边要顾着丈夫的身体，不能让他再被大房二房气到病发，一边还要顾着已经显怀的女儿，免得大房二房吵起来，受到波及。
大房二房又丝毫不让，天天追到病房盯梢，反复骚扰。
他们除了暂时避让，还能怎么样
“苏苏”
宋怡然想到当年的憋屈，跟这几年无法对女儿说的委屈，泪流满面。
“你放心，你爸还有抚恤金，我现在去镇上小学做返聘老师，也有收入。我们俩努力，靠自己也能积累一笔财富，攒出首付给叶寻买房子，好日子会来的”
“你、你怎么哭了啊”
叶苏苏吓了一跳。
她最怕凡人对着她掉眼泪了。
“你别哭”
她手忙脚乱，想要去擦宋怡然脸上的泪水，但又有点不敢去碰。
“嗯，我不哭，我不哭，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先跟你一起去接叶寻，我都快一年没见到他了。”
宋怡然从口袋里拿了张纸巾，擦了擦眼泪。
眼眶还红着，但也止住了哭的势头。
但走到一半，宋怡然脚步顿下。
“你在这里等我。”
“既然来了，我也上去骂一句再下来。”
叶苏苏眨眨眼。
转而竖起一个大拇指。
“优秀”
这么有态度的凡人，她喜欢。
而在叶苏苏等待的过程中，另一边的叶寻已经在给顾深挑晚餐了。
他拿着顾深爸爸递过来的手机，嫩嫩的小手指就在屏幕上缓缓滑动。
“顾深，你不是难为小孩吗”
顾见鹏直接开口。
“我们又不识字，回头跟吴海燕一样把麻辣烫点成干锅，你可别哭。”
顾深自动屏蔽了儿子的声音。
转头，微笑又温和地朝叶寻看见。
“没关系，你就挑喜欢的图片，点错了叔叔也喜欢吃的。”
顾见鹏一手拿着小蛋糕，要往嘴里塞。
但一听，他就鼓起了腮帮子。
“骗小孩。”
“你们成年人，不像话。”
顾深：“你的身体哪里在痒，不要大意地告诉我。”
顾见鹏不服，还要说话，却被叶寻扯了下胳膊。
“叔叔，我已经点好了。”
叶寻捧着小手机，走到顾深的办公桌面前，抬高了小手臂。
顾深顿时被转移注意力。
低头看去，就乐了。
“鳗鱼饭，鸡蛋羹，还有清炒时蔬”
顾深只觉得又窝心了。
他望向叶寻的表情充满了别人家父亲的感慨。
这孩子真是聪明。
看这点的单，不仅营养价值高，而且荤素搭配。
要是让自己儿子来点，估计就是一堆炸鸡或者酥肉，吃到他自己爽，把老爸都抛在脑后了。
“小朋友，你点的叔叔很喜欢，谢谢你，叔叔来下单。”
顾深接过手机，没忍住，伸手摸了下这孩子毛茸茸的头。
原本，今天他去幼儿园接顾见鹏，听儿子说要带同学一起走，他第一感觉就是麻烦，儿子给他没事找事了。
两个家庭不熟，家长都相互不认识，怎么可以莫名其妙地把别人家小孩接走呢
出了事，谁负责
但现在顾深很庆幸自己管了这个闲事。
幸好当顾见鹏介绍朋友的名字叫叶寻时，他就想起了这孩子是单亲，联想到他没爸爸、也经常没妈妈来接的可怜场景。
而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在幼儿园老师亲口说，孩子妈妈打电话来，让他帮忙看一下时，他彻底动摇。
他如果不带走孩子，那这小孩就要孤零零地待在幼儿园里了。
“饿了没跟顾见鹏那小胖子一起去吃蛋糕，叔叔买了很多。”
顾深语气温和到极点。
单亲妈妈也不容易，同为父母，他太了解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的困难。
没有老人帮忙，简直就是手忙脚乱的地狱。
他跟吴海燕，也是找了个阿姨才轻松点的。
“唔，我不饿，谢谢叔叔，我待会把晚饭的钱微信转给叔叔。”
叶寻声音糯糯的。
但口齿清晰，已经带了一种男孩子的坚定。
他葡萄黑眸都充满了勇敢，跟理当如此的清明。
顾深心中狠狠叹了一口气。
同样的年纪，顾见鹏对钱的概念几乎没有。
除了知道要钱买玩具买炸鸡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钱，跟别人的钱差别。
“不着急，你去玩，待会你妈妈来接你，叔叔跟你妈妈沟通。”
叶寻思考了一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叔叔这么说，但还是点点头。
他显然知道，他的钱跟妈咪的钱，都是在一起的。
所以谁付钱，都是一样的。
顾深顿时又叹了口气。
等孩子走远，状似跟顾见鹏一起去旁边小办公室里玩了，他才迅速拿起手机。
转手就给孩子妈，发了一条带惊叹号的微信过去。
吴海燕我遇见叶寻这孩子了，他乖到你愿意用三十个蔻驰包包换的程度
上次老师一定看错了，打架先动手的一定是你儿子顾见鹏不，不是打架，肯定是你家顾见鹏单方面欺负叶寻
你今天别加班了，回来谈谈孩子的教育问题啊。
老父亲心塞
而顾深确认不是自己一个人受伤害后，就舒服地放下手机，把手往鼠标上一放。
结果却碰到了个软软的塑料袋。
他不由惊讶低头。
只见三条像是油炸小黄鱼的东西，装在塑料袋里。
“咦”
这是谁放的他刚才回来还没看见。
顾深愣了下。
下属给的
他拿着这小黄鱼，就朝旁边小办公室探头。
“顾见鹏，这个小黄鱼，你看见是谁给我的吗”
但就一秒，小房间里的小胖墩回过头，小眼睛一亮，几乎是嗷呜一下，宛若饿狼扑虎朝顾深的大腿冲了过去。
“我的我的，这个小鱼干小叶子你怎么没给我”
顾深一惊，望向坐在旁边沙发上、安安静静把一本杂志放在膝盖上阅读的小男孩。
“小朋友，这是你的东西”
正要翻一页杂志的叶寻，停住了捏着纸张的小手，闻言就抬起白皙小脸，缓缓地点了点。
“嗯，给叔叔吃。”
“刚才叔叔没吃小蛋糕，叔叔也饿了吧。”
顾深啊了一声，胸口处的心脏，一点点冒出黑窟窿。
心，没了。
嘤，崽崽
我就知道，我本命崽崽，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小暖男
姐姐没有爱错人，感动呜呜呜。
还在加班的我，默默捂住了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好想尝尝崽妈做的小鱼干啊。
一人血书，求崽妈上淘宝卖小鱼干我绝对要买十箱
血书1。
血书加上我。
云养崽群管理呢能不能号召下，我们打个统一的弹幕给崽崽看，譬如
等晚上刷，干妈们小家伙回家洗漱，才会偷偷看手机屏幕。现在他明显不能暴露自己在直播，大家别浪费手机小宝宝的电量了。
节省电量，跟宝妈学习。
嘻嘻，这个小胖纸爸爸，估计未来某天，也会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云养乖崽，你值得拥有
弹幕热闹非凡。
虽然看不到画面，但每次听对话，她们就能脑补出一个乖小孩的身影了。
陌生人都能这样，更别提对叶寻熟悉的人。
此刻，厉钧在恒大办公室，用蓝牙听着直播，表情连连变幻。
因为出台了禁止加班的政策，这一层总裁办几乎全空，没有一人。
他一边听着孩子跟陌生男人的对话，听着孩子给这陌生男人点鳗鱼饭，听着这陌生男人撕咬小鱼干的塑料袋声音，一边望着空空荡荡的楼层。
就算知道对方是孩子幼儿园朋友的爸爸，他也滋生了一种深深的嫉妒。
他跟儿子都没有这样的互动
但一想到叶苏苏跟她母亲这几年吃的苦，他脑海里又不由闪过两字
活该
男人俊挺的侧脸，在水晶灯下，黑黝黝的，仿若掉入了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