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这么闹,县太爷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却极为恼火,道:“此事不是已定了么?!怎么会再生波折!哪有娘家与夫家要分赔偿银子的?!”
主薄道:“主告说是出嫁女到底归夫家还是归娘家,本就有争议,律法上还有的说道呢,诉求分割赔偿款还有讨回嫁妆。属下去打听了一下,这事是因那被告想要马上另娶妻室引起的。可能娘家还没有过伤心的时期,一下子听说了这事接受不了,一气之下便来状告,说是绝不肯叫女儿的死命钱去让前女婿养新的妻儿。大人,这七七都未曾过,这就要说娶妻之事,确实是有些过早了。她娘家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是人之常情!”
县太爷简直有点表情怪怪的,冷嘲一声道:“果然是小民,为妻守丧四十九天都不肯。这就要再娶了?!”
他也没有看不起小民的意思。有尊严有骨气的小民,哪怕不认字,他都会高看一眼。甚至是尊敬。但对这种刁民,他的心里就有读书人的骄傲,觉得礼不下小民,就是指的这种小民。连点最基本的礼数和人性都没的。
读书清流人家,一般妻丧,少说也要守上一年,才会再说续弦一事。当然,他们可以抬妾,这是不妨碍的。
“这本属于人情,律法哪能正儿八经的开审?!”县太爷道:“调解吧,叫县里三老来,叫娘家的亲戚,夫家的亲戚都传唤来,看看怎么解决,一点子小事,哪里需要开堂提案?!”
主薄道:“此事也只是意气纠结,除了麻烦点,其实解决起来并不难,大人勿忧,交由属下便是。大人都不必出面了!”
县太爷烦不胜烦,叹道:“县里就是鸡毛蒜皮的事多。”
正说着呢,王安平进来了,言是他请了娘来,有要事求见县太爷,还望县太爷能见一面。
县太爷看着王安平,简直是一头雾水。之前看他也是守本份的,做事从不多言。
没料到又叫了老娘来,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为着尊重之意,又是长者,县太爷便起了身,道:“既是长者,赶紧请进来吧!”
主薄扫了一眼王安平,他了解县太爷,面上没什么,只怕心里已经不耐了。他心想,这王安平看着是个老实的,现在看来,可能也是个钻营的吧。真是人不可貌相。若得了县太爷的恶,只怕也干不长。
倒也没必要难为他,因此只对他笑了笑,出来看到了张融融,也点头微笑,然后匆匆的处理事情去了。
张融融进了内间,道:“民妇给县青天请安了。”
“使不得!”县太爷叫王安平道:“快快扶起来,我哪里能受老者的礼。快请起!”
王安平虚扶了扶,张融融还是请了安,笑道:“民见官,岂有不见礼之理。大人虽疼小民,可是小民也不敢不尊大人。”
县太爷笑了笑,请她坐了。
张融融虚虚坐了。
“不知老人家寻我何事?!”县太爷道。
他以为是为王安平而来,没想到张融融道:“是为家里的孽债而来。说来惭愧,外面的这件案子,就是因家里人而起!倒累的安平和大牛了。怕大人误会我们家安平和大牛不是本份人,这才舍了老脸,敢来求见大人陈情!”
县太爷吃了一惊,道:“此案新发,我还未审,只不知是何情由!”
张融融便说了自己是张氏寡妇,与夫家绝了来往,只独身带着儿子回娘家的旧事。
县太爷听了叹了一声,道:“王家绝情,舍了也是常情。只是张家的确义气,老人家这侄儿,是真的品性极好!”
寡妇归娘家的事也常有,律案之中也不鲜见。
便是平常人家少见,但做官的是常见的,哪怕翻翻案例,这样的事并不少。
只是寡妇归娘家不受白眼,还受善待的才少见。因此才夸张兴柱的确是有义气和情份。
“是啊,所以我虽老而无用,少不得也要操心一二家事了。只为了我那侄儿,为了自小的情谊。”张融融便一五一十的把大妮大牛和小妮的事都给说了,包括那隐财,是半丝都没有隐瞒。
县太爷默默的听着,心里倒是挺敬服这张融融,这样的隐秘家事也敢一一道出。
这份胆气和信任,也是难得一见了。这样袒袒荡荡的,县太爷反而心里有敬意,道:“原来如此。”
张融融也没有隐瞒来意,道:“因为家里的孽障生事,怕连累了大牛和安平,这才来一趟,向县太爷说明情由。此事,的确是我张家不对,给县太爷惹了麻烦,又凭添的叫县里多了一层风波,我这心里是真过意不去。若是致歉,我这几言几语的,又能值当个什么歉意呢?!倒没有理由因为自家的事,反倒累了衙门,又要叫衙门里非得体谅不可的意思。”
张融融叫王安平将随身带着的小箱子拿了出来,道:“不瞒县太爷,本来这两样,是打算等安平站稳了脚跟,好叫安平献上来的。只是万万没料到,先用在这上了。县太爷,我张家是本份人家。没有别的诉求,家里既没有读书人,也没有从商的意思。因此,图谋这些个,只是为了让张家在本地有个好名声,有个根基,将来对子孙辈们也有个提拔的意思。我和我侄儿这一辈子也算有个交代了。至于安平和大牛,也能在衙门里好好的做事,在本地,也算出人头地了,这就行了。张家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求着平平安安的,在本县安居乐业。叫人不能欺负。用这个,也只是想求个积善人家的名声。绝无其它诉求,还望大人知晓……”
县太爷听明白了,一,家里没有读书人,不是为了家里读书人上进才献方,二,家里坚决不从商藉。
所以,才拿出来这两样东西来。
县太爷心里都有点服气这老太太的谋略。他郑重的看了一眼张融融,连称呼都变了,道:“老太太这份心算,我也难以企及,为子孙谋到这份上,的确是一片爱护之心了。行了事,也不逃避,主动来说清道明。这便是担当。言语间不避讳事实,这更是袒荡,我肃然起敬。老太太所求不多,倒也不难!”
县太爷道:“对这两个方子而言,这个要求真的太低了。老太太真是有智慧的人啊。怪不得安平如此的稳重。”
“民妇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哪里敢称得上是老太太,县太爷太客气了。”张融融道:“所求只这么些。民妇虽无知,却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绝不敢奢望其它,能有这两样,已是能保障子孙了。还敢再求什么呢?!只怕福气薄,担受不起。况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家是没什么,有我约束着,便是生了个小孽障,到底是个女儿身,又非读书人,将来真作妖,也有限。只是王家,和季家,这里面,不得不慎重。安平终究姓王,季家,还有大牛,也只是亲家,便只能敬着来往着,而不能得罪的太过。牵扯到儿女亲家之事,不得不慎重啊。民妇也只是更怕,太贪心了遭雷劈。人呐,得到的越多,没有底蕴,反倒越来越轻狂,没事也生出事来……将来,若是王家或是季家便自以为得了势而作风作雨,便是民妇的罪过了……因此,别的绝不敢求,也不能求。有多大的福气便担多大的风头,多的,绝不敢多想!这个方子,只是张家偶得的方子,是经过大人尝试过无数遍,并且精炼过的,张家只是偶得的一个想法罢了,别的都只是大人的功劳。张家不敢贪天之功。”
县太爷是真的服气这老太太了,就冲这明白的劲头,他是真的服她的不行,良久道:“只这一糖方,能解决朝廷多少的事情?!老太太求的不多,本县都能为老太太求来。老太太不贪,是个有福之人呐!”
县太爷起了身,郑重的将糖方放下来,他最重视的正是这个方子,头油方子,他都不在意。
为官之人与普通人看到的东西是绝对不一样的。
为官之人看到的是对政治前途有利的,对朝廷有利的,对政治大势有利的。利害关系。
而商人只会看到这其中的利与益。
也许这方子商人得了,会去大肆捞取钱财。然而为官之人,会去用这东西为自己获取政治资源。而又有利朝廷开源商贸。
他对头油完全的不在意,只觉是件小事,都不必与他细说。若是做个官,连这种小方都要放眼中,那他的水平,也就注定了一辈子是个小贪官。这种追求,呵呵。枉为读书清高人!
这个方子在他手上与在张融融手上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冲着这掏心掏肺,并且说是张家的方子的事,不关王家的事,县太爷都放心。
他郑重的对张融融一拜,道:“若此方果真,本县便替朝廷,替县里谢过老太太了。老太太的功劳,本县会在折子中对朝廷说明,对于老太太的半生之事,以及诉求也会说明。老太太且放心。朝廷行事向来周密,老太太既不愿事涉王家,此事便只在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