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绵延红墙,但见天宽地阔的一座花园,奇山异石,怪树参天,花草林木参差磅礴,侧峰正崟巍峨壮丽,横七竖八的天空,拼凑出“权势”二字。
芷秋云禾悄么抬眼一窥,又慌忙垂下头来,大气也不敢喘,跟着两个火者往里走。大约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适才暨至中宫。
红彤彤的宫门外有管事的公公迎上来,将二人上下扫量一番,捏着一把嗓子因问起:“哪位是芷秋姑娘啊?”
“民妇芷秋,拜见公公。”芷秋挪了半步福身,也不曾敢抬起头来。
却听那公公亲切地笑了两嗓子,“怪道祖宗动了凡心,这么位天仙似的人物,就是娘娘见了也欢喜,跟我进去吧。”
说着领着二人门里进去,“路上可跟你们说过规矩了吧?见了娘娘,要下跪,要问安,将你们家乡那些好玩的事儿说几件给娘娘听听,倘或高兴了,少不得你们的体面光鲜。”
二女碎步跟着,十分克己,不敢抬头,“多谢公公提点,民妇们记住了。”
踅入正殿,猛地嗅见一阵兰麝汀香,只见眼下毯罽金光暗织,桃夭张锦,余光见殿中内侍七八、宫女十几,各自扫榻焚香,履舄不停,却无半点声音。
走到左首内堂,又见锦帘扫过眼角,中央椅案对着放了两套,四壁陈设各类珍宝,正墙下一折山水屏风,隐约挡着个婉约贵影。
那公公自进殿后始终微躬着腰,眼下上前两步,臂靠拂尘朝芷秋二人一指,“禀娘娘,陆瞻的夫人与其小妹特来给娘娘请安。”
两女赶忙捉裙伏地,“民妇袁芷秋(袁云禾),拜叩皇后娘娘千岁,恭请娘娘圣安!”
须臾,听见屏风后头如丝如竹的一缕笑音,“起来吧,瞧你们这些奴婢给人家吓得,伏在地上直打颤儿。我讲了,她们是民间的姑娘,你们和善些,不知又在外头说了多少规矩吓唬人。将屏风撤了,起来叫本宫瞧瞧生得什么模样。”
便有两个内侍上来悄无声息地撤去屏风,始见皇后凤仪,生得圆圆的银盘脸,唇角两个梨涡轻缀,肤如凝脂,樱桃半点,额上佩着凤冠,凤口里衔着一颗红彤彤的宝石坠在额心,风华万千,气度不凡。
芷秋心道:这才是美人该有的样子呢。不想那厢凤口却吐,“啧啧啧,正是两个美人胚子,本宫自做太子妃始,就见过不少王孙贵女,诰命夫人,论相貌,你两个倒是一等一的出挑。只是瘦了些。女人家,还该丰腴些的好,去,将厨房里新做的两样点心端来给姑娘们吃。”
说着,将眼落在芷秋面盘上,“你就是袁芷秋?”
唬得芷秋忙捉裙跪下,“回禀娘娘,正是民妇。”
这皇后虽瞧着稚嫩,却已有二十四五的年纪,说话颇为慈蔼,“哟,快搀起来,赐了坐,娘们儿们好说话,这样跪来跪去的,清净话儿都说不了几句。”
待二人坐下后,又使了茶点,自己在宝榻上也吃一盅,“芷秋姑娘别怕,想来是陆瞻在你跟前儿说我多凶多恶,才将你们吓得这样子。只管宽心,我是个和蔼的,往日诰命敕命们来请安,大家都是说说笑笑的。”
芷秋筹忖一圈儿,只垂着下巴答:“陆瞻不敢,民妇更不敢亵渎娘娘。”
不想连着那太监总管也跟着一道笑起来,“娘娘您瞧,这嫁了人,还只管‘陆瞻陆瞻’地叫着,怪道外头讲他两个比寻常夫妻还要好些,叫名字也不忌讳。”
一时辨不出这话儿的深意,芷秋心内猛地敲起鼓来,又要捉裙下跪,被上头皇后拦住,“嗳,别老是跪呀跪的。别怕,说笑话儿呢,因陆瞻一直在皇上跟前服侍,本宫与他倒没少打照面,皇上又时常夸他,你怕什么呢?那年你们成亲,我使人赏了东西,你与本宫早有前缘在里头,不过是相见晚些而已,故此不必拘束。”
虽如此说,可芷秋半点不敢自傲,深知都是陆瞻为皇上尽忠的功劳,仍旧克己尊礼地垂首,“娘娘德惠四海,福庇万民,民妇与夫得皇上与娘娘如此厚待,更加不敢懈怠。”
皇后端起茶盅,美睫往下稍稍一沉,露出一丝满意的松快,“那年苏州受灾,你们三个小小女子,是如何想着筹捐灾民的?还筹集了一万多银子,解了苏州燃眉之急。那日皇上瞧了账册,曾说‘天下丈夫竟不及女儿’,我听了好是高兴,真是为咱们女人家长脸。”
芷秋端正身板,眼微微往下垂,落在她的裙角,未敢直视凤颜,“回禀娘娘,我与小妹不过乐籍出身,哪里想得到这些呢?是韩大人之妻谢氏昭柔,她自幼读书,懂得道理,便倡导了一番。我与小妹都是穷苦出身,想想自己,便也想到灾民之苦。”
“你这是自谦,能以己苦思百姓之艰,见识倒远超京中这些闺阁贵女。可见贤愚在心,不在贵贱1,难怪陆瞻独独钟情于你。”
“皇后娘娘过誉了,民妇不敢当。”
这皇后含笑颔首,又将眼落在云禾身上,“袁云禾,听说你也是位不同寻常的奇女子。方文濡这个状元,还是你贴钱贴出来的?风尘出身,倒是难得的眼力见与这大方做派。”
云禾听了半晌话儿,也暗学得芷秋的谦卑,只是倏而把脸涨得通红,“民妇不敢居功,是夫自己争气,寒窗苦读这些年,从未敢懈慢片刻,就是吃饭时还卷着书看,一心想得机会报效皇上、报效朝廷。”
主管太监与皇后又是一笑,片刻后眼波定来,“听见说他为了规避律法,只纳你为妾,本宫可替你不值,你自个儿就没为自个儿抱个不平?”
云禾也似琢磨出些什么,忙答:“民妇不敢,夫也不敢,尊受法纪自然是百姓之责,更是为官之本。”
“瞧瞧,两个人不单是模样好,说话儿也中听,比好些个贵妇强多了,别说皇上夸赞,就是本宫也要夸几句。”
一排排精雕细琢的窗格里踅来阳光,落在皇后繁华锦簇的裙面上,沉淀了交锋,上浮起逐渐祥和的气氛。
芷秋云禾又说了些苏州的民风民俗、传奇故事,午晌皇后赐了饭,吃过方才跪辞而去。
除了前头一名火者引着,后头还跟着三位抱缎子头面的火者,转出宫门,自有王长平与桃良骊珠招呼着迎上来跪拜接东西。
马车绕至前门,芷秋掀了车窗帘子远远朝巍峨的门洞里眺望一眼,因问王长平,“你爷与方大人还没出来?”
“没呢,”王长平走在车下,“奶奶们出来前,里头有公公出来传话,说是皇帝老爷赐下饭与姑爷同方大人一道吃,吃过了还有事情商议呢,叫咱们先回家。”
芷秋点头放下帘子,云禾挨过来,两人都蹭着彼此一身的冷汗,倏忽间嘻嘻笑起来,笑声似在广袤天地里放飞了两只百灵鸟。
天大的殊荣后头,自然会有他人覆灭。下晌换了值,陆瞻领着圣意往司礼监去,哪里的红墙下正碰见沈丰,二人皆穿补子袍,远远地望一眼对方,目光仿佛一场岑寂的刀光剑影。
相近后,陆瞻先作揖行礼,“许久不见沈阁老,阁老身体可还安康?我瞧着倒还是如从前那般精神奕奕。”
那沈丰留着几寸半白的须,与沈从之几分相似的眼睛里滑过一丝事败后的颓唐,转瞬即逝。
这厢仍旧以一副和蔼的笑颜与陆瞻回礼,“陆公公前些日子受了牢狱之苦,却到底是年轻人,不见一丝灰心之色。这样好啊,咱们侍奉皇上,要时时感念圣恩,可不能因一点小事儿就生了颓废之意。”
“阁老说得是。”陆瞻颔首应下,恭敬得似乎身前是一位谆谆教诲的长辈,“我今日刚回宫当值,适才听见人说起从之被参的事儿。阁老可千万不要为了这个动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保养身子才是,朝廷里可有那么多的事儿等着您老做主呢。”
“唉……”沈丰重重吁出一口气,满是真假难辨的感慨,“我膝下就这么个儿子,从小宠得他不成个样子,原以为得皇上恩典封他做了官儿,能有些你的沉稳,不曾想竟然益发张狂起来。他在苏州做下的事儿,倘或早叫我知道,一定先揭了他的皮!陆公公,你与他也是从小的好友,万望不要计较。”
“小沈兄为人不过是张扬了些,本性倒不坏,我自然不计较。阁老也莫着急,皇上就算不顾及小沈兄,也会顾及阁老往日鞠躬尽瘁之心,大约不会重罚的。”
那沈丰不住摇头,陆瞻劝慰两句,与之相辞。随着举步稳健,笑意顷刻在他面上流逝不见。
这厢走进司礼监大门,见院中早已伏跪着一班身居要职的太监,垂着脑袋齐声唱喏,“恭迎祖宗仙尊!”
“起来吧。”陆瞻目无垂视,径直走到正殿廊下,与一年纪相当、补子相当的宦官见礼,“两年多未见,余良一向可好?”
那余良生得略瘦,将一只近乎枯竭的手往他臂上一拍,“还跟我来这套?虽两年多未见,却一直有书信往来,未必你还跟我生疏了不成?你下了值不回家去见娇妻,忙着到这里来做什么?总不会是来瞧我的吧?”
二人相请入内,只见殿内右首安放着五张书案,上头满是堆山填海的奏疏公文,陆瞻稍看一眼,与他坐到正榻上吃茶,“许园琛呢?方才皇上有旨意,叫我来传。”
余良往最里头单放的一张书案瞧一眼,牵着唇角细笑,“哦,今儿晚上他当值,大约一会儿就到,是不是圣意调他去哪里?”
“我正好提前跟你说一声儿,”陆瞻叫门内伺候的几位六品太监出去,放沉了嗓音,“圣意叫许园琛南京去修旧宫,将你提为司礼监掌印。”
“我?”余良大吃一惊,吊起高高的眉骨,“怎么会叫我掌印?我想着八九不离十得是你。原本皇上欲遣张公公往南京去那阵,就属意的是你的,要不是派你往苏州办龚兴的事儿,怎么会轮得到许园琛?”
陆瞻笑笑,淡然地呷一口茶,“今儿同皇上商议了土地变法的策略,虽还为招内阁同议,但圣意已决,不过是商量些方策细节的事情,试点就选在苏州府。苏州府占了三位郡王,数量不多,先就对付他们摸索出一套方略来,且苏州灾后重建,正是个切入的时机。”
“未必要你亲自去干不成?”
“也不单是这个事儿。皇上升了方温谨为苏州知府,又怕他入仕未深,镇不住人,叫我支撑他一二。另外就是丝绸商贸的事情,三年内清除海寇,与外国商贸往来必定更为频繁。单靠目前的丝量,是织不出那么多料子的。”
余良目光一亮,笑起来,“所以你向皇上提了议案,要提高丝量,鼓励百姓多种桑田?”
“是,蚕丝价格比粮食贵,既增加百姓收入,又能增加朝廷收入,不是正好?所以我要回苏州,一来,苏州遭了灾,正是一个绝佳的试点;二来,江宁织造、苏州织造、杭州织造三处地方,苏州地处中间位置,苏州若成了,我三头跑着也便宜些。所以司礼监,还得托给你。”
“嗳,我如何能堪此重任?”
“如何不能?别自谦,与你相熟六七年,你心思沉稳,办事谨慎,也有治国之才,又是皇上的大伴,于情于理,你推不过去。”
正说话儿,瞧见许园琛进来,也穿着补子袍,眼睛陷落在高高的颧骨上面,目光晦暗地朝陆瞻刺过来,带着一股幽幽涩涩的恨意。
“陆、瞻。”
他踅步朝榻上踱着,两片唇慢慢磨出这个名字,嚼碎在牙峰之间,“咱们又见面了,没想到这么大的案子,你还能安稳脱身,好啊……真是好。”
陆瞻搁下茶盅拔座起来,冷笑的唇角渐渐平复下去,“许园琛听旨!”
待人跪下,他便将眼杀穿绮窗,嗓音平静而冷漠,“着司礼监现任掌印太监许园琛,调任南京兼修旧宫,司礼监秉笔太监元淳一同前往。另升余良任司礼监掌印,调填御用监内把总张达源为司礼监秉笔!钦、哉。”
在许园琛不甘的怅怏神色中,陆瞻的尾音甫落下去,笑意便重又浮上来,几如循环地画出一个圆满的符号。
一班人的命运随着太阳倾倒,渐渐地,归山回岫。夕阳撒在髤黑的炕几上,油光光的质地返照出淡淡金色。另有一只油光光的白釉盅才挨上去,没放稳,又稀里糊涂地摔下来。
“砰当”一声,芷秋随之被烫得跳起来,一行嘶着气,一行挥着帕子掸裙面上淡绿的茶汤,酡颜的裙顷刻被炙热的夕阳照得冒了烟。
桃良不知由哪里杀出来,气势汹汹将那上茶的丫头一掣,“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手呀?!你叫梅儿是吧?瞧给姑娘烫得,这么点小事情都干不好,要你做什么吃的?!”
这梅儿正是那日在廊下坐着讲是非的一个,自打之后,但凡与芷秋桃良打了照面,两人均不给个好脸色。往年陆瞻不常在家,这起小丫头没人约束,早如太太小姐一般散漫。
忽然添了主子,丫头们不大适应,这梅儿憋服了两三日,眼下又招如此詈骂,心里一阵恼火,将眼垂瞥在榻角,唇扉低低噞喁,“我又不是有意的,这茶已经放凉了一阵儿了,哪里就能烫成这样?大惊小怪的……”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叫芷秋听见,朝桃良使个眼色,扬起个和善的笑脸,“不妨事,你去再瀹一盅来就是。”
末了那梅儿抬眼睇她稍刻,转身出去,不几时又端了一盅茶进来搁在炕几上。芷秋端起来吹了几口,抬眼窥一窥她,旋即就将茶汤扬在她的裙上。
“啊……!”将那梅儿烫得个鸡飞狗跳。
芷秋却冷冷莞尔,“你既说不烫,你就试一试好了。笨手笨脚地烫了人,连个礼也不赔,你不赔,我也不为难你,咱们两清了。”
梅儿提着裙将水抖一抖,湿漉漉的裤子里头是一片灼痛,火辣辣地烧毁了她的理智,“你要干什么?!我原是不留心的,你却是故意的!这样儿歹毒的心肠,配做什么主子奶奶?”
“我们不配,就你配!”桃良将她搡一把,推得她后退两步,“是了,瞧你说话这架势,倒像是位主子奶奶,不晓得的还只当我们陆家没了王法了,主仆调了个,叫个丫头当了家。呸!做梦,陆家都是没了人口,也轮不到一个奴婢当家做主!”
“我是奴婢,那你什么?你们姑娘又是什么?比奴婢还不如的婊/子!”
桃良怒极了,叉起腰来预备好生骂一场,谁知叫芷秋背后一掣,先上来扇了梅儿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打的,”啪又恶狠狠地照着另一边脸掴去,“这一巴掌,是为了你们二爷打的,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背后嚼他的舌根?”
将梅儿打得理智全无,仗着陆瞻从不为难女人,便恶从胆边生,也抬手打了芷秋一个耳光,“我说就说了,当着你面儿我也这样说,婊/子!”
芷秋胸口气得起伏不定,哪里抄来一个白羽鸡毛掸子,劈头盖脸朝着梅儿一阵乱挥。梅儿亦不是吃素的,顺着墙角高案的冰裂纹梅瓶里抽了一条长长的花枝还手。
正值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刻,陆瞻归家,院子里听见打闹声,急步走进来。
见芷秋怒容上有个红红的巴掌印,登时来了火,先将芷秋按在榻上,阴沉沉的眼转过来,“桃良,去传陆管家进来。”
桃良一去,他又将眼睨向梅儿,“滚出去。”
那梅儿一见他冷冷的眼色,刹那知道了惧怕,噗通一声跪在他脚下,“二爷,您听我说……”
陆瞻的眼逐渐聚来一丝杀意,“闭嘴,滚出去。”
等人迟缓地退出去了,他才扭头将芷秋脸上的指印轻轻碰一碰,“该擦点儿药,疼不疼?”
芷秋摇摇头,吁出一口气,“倒是不疼,只是这丫头也太气人了些,她打了茶盅,溅我一声热滚滚的茶汤,桃良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倒骂起人来。陆瞻,你们家这些丫鬟倒是都跟太太奶奶似的,吩咐她们做个什么,我反倒还要陪着笑脸,稍有不顺心,背地里就要合伙骂起我来。”
夕阳自背后掠来,照得她的睫毛颤颤巍巍地抖动,陆瞻心疼极了,撩起她的裙子摸摸湿漉漉的腿,“还好没烫起泡来,屋里擦点药去,我来处理。”
她窥他一眼,气消了一大半,挽着他的胳膊,“你不会杀她吧?倒不至于,将她打发出去就好了。”
“不杀,你先进去,一会儿叫桃良进屋给你涂药。”
这厢等她拖拖拉拉钻入卧房,恰好桃良领着大管家陆前远进来。
陆瞻睨他一眼,目光蛰人,“这院里的丫头,都给我卖到窑子里头去,刚才那个叫梅儿的,给我拔了她十个手指甲再发卖。这府里,除了父亲留下的人,统统都打发了,不许多留一个人。”
陆前远一听,有些慌了神,“二爷,是出什么事儿了?府里头三四百号人,都打发了,谁伺候爷奶奶?”
“他们也伺候不了人,该卖的卖,该送的送,留下父亲使唤的那些人看守府宅就罢了。我要到苏州去几年,白养着他们做什么?就这几日,把这些人都打发了!”
说到此处,他抬起眉眼,目光透着法不容情的冷峻,“家中庄田等一应账目银子,使人送到苏州去给奶奶过目,府里的库房若里少一样东西,拿你问罪。另外,告诉留下来的人,倘或仗着我的势在外头欺行霸市侵占良田,我耳朵里只要听见一个字,不听解说,一律打死。”
陆前远深知他的脾性,不敢说情,只得尊了命退下去。
这厢吩咐完,踅入卧房里,见桃良正撩起库管子给芷秋上药,两条小腿有些红红的,倒不是很打紧。
陆瞻放心下来,坐在床沿上将她搂在怀里,“这里虽说是个家,可自打父亲没了、我被净身后,却愈发觉得不像个家,叫你也跟着受委屈了。”
余晖淡淡地荡在华丽的雕窗下,芷秋盯着陌生的窗畔,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这点子委屈算什么?我不觉得委屈,就是心疼你。我方才恍惚听见你说什么要将府里大半的人发卖出去,就为着个丫头,哪里至于呀?”
他垂下眼,在她温暖的额心轻轻一吻,“留着他们做什么?咱们下个月就要回苏州去了。”
“什么?”芷秋由他怀里挣出来,难以置信的桃花眼里逐尺荡开欢喜,“为什么回去?”
“朝廷里有事儿要办,我还要回去再干三年,温谨提了苏州知府,也得回去。这月与圣上同内阁将该商议的事情商议定了,下月初就带阿则一道启程。”
“也带我回去?”
“自然了,”陆瞻见她欢喜,也感觉有一股庞然的欢欣在他胸膛胀开,“将你独自留在京城我不放心,一道去,往后一二年我还要时时往南京与杭州跑,也带着你,将你没看过的山川锦绣都看一遍。”
芷秋兔子似的跳起来,将架子床踩得咯吱咯吱响,“咱们可以回苏州了,真好!陆瞻,谢谢你!”
陆瞻亦跟着笑起来,将她一把勾倒在腿上,“这么高兴?”
“高兴!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半点也不喜欢京城,这里繁华得叫我心里空落落的,这里的官眷太太比苏州的还难缠,这里什么都是顶好的,就只不是我们的家。”
陆瞻垂眸见她眉目如画,弯弯的线条勾勒出的好像就是青砖绿瓦,锦帐软榻,他温柔地轻抚她的腮,“我的家是你给的。”
她的眼中倒影着一片盛世,脉脉情愫缠绵地流淌着,汇成一条大江大河,“咱们回去了,我还有件事情要求你呢。”
“阿则和桃良的婚事?”
“哎呀不是,”芷秋嗔他一眼,两只胳膊攀到他肩上去,慢慢爬起来,“我想着,方大人的家靠近了东郊,是处破破烂烂的老房子,他往知府衙门里去也不方便。咱们家的园子那样大,不如将从前祝晚舟住的那一快地方单劈出来,砌上院墙,另外朝着东柳巷开个大门,叫他将老母亲接来,一家人团聚了才好,他知府大人也有脸面,云禾也能有个好地方住不是?”
陆瞻笑笑,眉宇间柔情荡漾,“你做主就是,那么大一处园子,咱们两个占着也是累赘,劈出去一块地方,小一些,反倒自在。你们姊妹还能时时见着,你也能时时高兴。”
月亮渐渐爬上窗,蝉儿低垂,蛙声喧嚣,满满的幸福在芷秋心内沉淀下来,绵长而悠远地,似一缕南风,一曲长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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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汉王符《潜夫论·本政》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正文完结,沈从之不负众望,一定会出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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