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信也送出去了。
只是因为顾剑寒手软的缘故,字迹没有以前那么遒劲有力了,有些字甚至还歪歪扭扭的,只能勉强辩识出原本要表达的意思。
不过……没有沾上奇怪的液体,便已经是万幸了。而且那时候顾剑寒的脑袋还算清醒,信的内容也还算正常,因为理智濒临崩溃的缘故,很多平日里会斟酌再三甚至不会说的话,也一并在信中写了下来。
最后皆空真人半信半疑拆开信看的时候,一下就认定了这封信是闻衍伪造的。
“你这娃娃怎么还学会骗人了呢?!拿老头子我的伤心事来寻开心,你这小兔崽子心眼蔫坏!”
闻衍扶额,有些无奈地冲他笑:“真的是我师尊写的。他说当年很对不起,想和你道歉,我便给他提议说写信,他答应了。”
皆空真人捋捋胡子,看一会儿信便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简直没法想象这些话会从顾剑寒的笔下写出来。
「前尘往事,皆吾之罪,望皆空前辈能念在过往烟云之上,听吾略陈当年」
「自别以后,梦中常懊恼悔恨,可惜不复相见,相见也只怕是相怨,不如相忘」
“我才不相信顾剑寒那小子会写这种东西。”
话是这么说,然而手却紧紧地捏着信纸不放,苍老枯瘦的指尖甚至有些发白。
“我看着师尊写的,怎么可能有假。”闻衍真心实意道,“再说了,师尊和前辈当年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知道的吧。”
“哼,你要是想知道,顾剑寒那小子那么宠你,怎么可能不告诉你。”
他捋着胡子,突然一下子瞪大了眼,颤颤巍巍地指着他,难以置信道:“为什么那小子会突然提起我,是不是你……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告诉顾剑寒吗?!”
他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头子我对你那么好,什么都肯教你,哪里不如顾剑寒了,你却还是罔顾约定,把老头子我给暴露了!我呸!!”
他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没往闻衍身上吐,但那动作便已经是很明显地厌恶动作了。
闻衍其实不是不能理解他。
他现在估计是把他当成当年的顾剑寒了。
当年顾剑寒背叛他向莫无涯告密的时候,不知道他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但听顾剑寒说,他们是不辞而别,所以他应该没有骂过他。
两次的背叛之怒,背叛之痛叠加在一起,施加这种痛这种怒的人还恰恰是一对感情好得不能再好的师徒,也确实让人十分火大。
对顾剑寒松了口,也确实是他的不是。
所以闻衍没有解释,悲催地挨着骂,除了对不起似乎也无话可说。
等皆空真人骂得尽兴了,他才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指着那封信对皆空说:“我用我的项上人头保证,那封信真的是我师尊写的,不信前辈跟着我去一趟冷月峰落星阁,我让我师尊亲口说给你听。”
皆空重重地冷哼一声,过了一会儿又狐疑地盯他一会儿,反反复复地翻看手中的信件,那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看起来很是苦恼似的。
闻衍还没见他这么苦恼过。
哪怕一周不给他做番茄鱼他都不会苦恼成这个样子。
馋嘴仙潇洒自在一辈子,自由飘逸,来去如风,此刻却像是被荆棘困住了双腿的行人一样,开始挣扎,纠结,怅惘。
因为他师尊。
作为他师尊的徒弟,他师尊的爱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们解开这个结。毕竟这两个人都太别扭了,要等这经年的结彻底解开,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
“哼,肯定是那小子的手段,那小子是不是想帮莫无涯抓住我,为了完成任务居然做到这种地步,顾剑寒,我真是看不起你!”
“还有你,也给我滚!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断绝关系吗?好啊,你走!给老子滚出这个山洞!”
“我没有一直想和前辈断绝关系!”闻衍解释道,“师尊也不是为了帮莫无涯抓您,他是真的想道歉。我知道我师尊当年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我也一样,我们师徒都对您有所亏欠,所以希望前辈能来冷月峰做客,今晚我给师尊和前辈做一大桌好吃的,你们谈谈心,把之前的误会解开,不好吗?”
“以往之事已然不谏,前辈和师尊若是能释怀,便再好不过了。”
见皆空还是不说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闻衍思来想去,为了公平起见,决定也向他透露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和师尊其实还有一层关系,这层关系比我们的师徒关系大概还要重要一些。”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们还是一对道侣,虽然还没有举办结印仪式,也还没有真正地灵相融合。”
皆空嘴巴张得有两个鸡蛋那么大,手里被攥得发皱的信笺纸轻轻地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皆空整个人原地石化,就差对半裂开了。
“什……”
他也不是没想过闻衍会走勾引顾剑寒这条路,但最终还是觉得闻衍当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人,他性格很天真,天真得近乎愚蠢,平日里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哪怕顾剑寒真的寂寞到这种饥不择食的程度,闻衍也应当会严词拒绝。
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有道侣的人。
更别说做这种师徒相狎的所谓丑事。
“师尊真的很爱我,很喜欢我,很宠我。”他在顾剑寒面前说这些话一点也不害羞,全当是撒娇,一点也没有包袱,但给皆空说这些的时候耳朵还是红了。第一次把这种事告诉别人,还颇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同时又觉得这世上不只有他和顾剑寒两人知道他们相爱,这种归属的见证感还是让他有些激动。
“以前师尊确事遇人不淑,所爱非人,做出那些事情来实在是可恶,这一点无可辩驳,但师尊现在已经有了我,我敢确定我并不是他的玩物,他对我真心相待。所以,他对魔尊莫无涯应该不会那么热情了,如果他还那样,我会……提醒他的。”
“……真的假的?”
皆空还是不相信。
“顾剑寒真的对你下手了?!”他倒吸一口冷气,“那小子到底是不是人,你还是个娃娃!!”
闻衍完全不能理解他对娃娃的定义。
他早就成年了,等开春便十九岁了,哪里还能被称为娃娃?这种称呼他只在皆空这里听见过,但是如果皆空这样想的话,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他顾剑寒也是这么想的,他或许也不会太过惊讶。
因为他们的年龄确实差得太多了。
皆空在顾剑寒十来岁的样子就已经五道初成了,至少也是两百岁的样子,那么他现在五百来岁,顾剑寒三百来岁,他还在奔二。
认识到这一点的闻衍:“……”
“丧心病狂,简直丧心病狂,老头子我真是要去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一天天跟着莫无涯那头猪好的不学尽学坏的!连年幼无知的徒弟都能忍心下手,这还算什么师父!这还是人吗?!”
皆空说着就要撸袖子朝冷月峰冲去,闻衍赶紧阻拦,飞扑上去从他手里抢走了那张七阶传送符。
那一瞬间,两个人俱是一怔。
尽管方才皆空再没有防备,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想要从情绪激动的渡劫期修士手里抢走传送符,也依旧是天方夜谭。
元婴期和渡劫期修者完全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在云端,一个不过半空而已,无论是论敏捷度、闪避能力、防御能力还是感知能力,渡劫期修者都是将元婴期修者按在地上摩擦的程度,前者甩后者十万八千里,两者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这也是闻衍会那么敏感焦虑的原因。
那是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弥补的天堑。
但是——
“空明身法?”
皆空的神色稍稍严肃了些。
闻衍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将符咒放回他手里,歉声道:“实在是对不起,冒犯了前辈,失了礼数,但是……刚刚那些事其实都是我偷偷告诉您的,还没有经过师尊允许。我师尊应该不太喜欢我把这种事拿出去到处说,所以请前辈一定要帮我保密!”
皆空似乎在想其它事情,一时没有反应。
“前辈?”
“我们一起去找我师尊吧,但是请您一定不要让师尊知道我刚刚说了那些事……否则今晚上我可能连榻都上不了。”
他这两天本来就一直在惹顾剑寒生气,今天出门的时候师尊气还没消呢,连鹤氅都不给他披,临别时也不吻他了,好像他在外面冻死饿死都不关他的事似的,一点也不心疼了。
要是再让他知道他泄露了他们的关系,走运一点就是他觉得无所谓,说了便说了,不幸一点就是他大发雷霆,新帐旧帐一起算,今晚他就得滚回他的小屋子了。
由奢入俭难啊。
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不抱着顾剑寒,他便根本睡不着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的订阅!么么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