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体知道这是眼泪,但是却是第一次知道，它还挺烫的。
不过比他哭的更凄惨的小孩意识体之前也见过，只是这是第一个眼泪直接糊上来的。
意识体看看脏兮兮的自己,还是扮演着富有怜悯心的神明的回抱来这个小孩。
他触感温柔，怀里孩子肩膀轻微的颤抖，呜咽的声音近乎于无,如果不是炙热的泪水仍旧在从衣物透进皮肤,意识体会以为这小孩只是太痛了。
或许是意识体的回应让季洺感到了安心，他身体逐渐平静，但人还是没清醒过来。
意识体揽着他看向神明，神明笑容温和：“将他送过去。”
意识体知道神明说的是送去哪。
是那个房子,所有被接到这个世界的人类都是统一送到那个房子里生活的。
不过这个小孩看起来很想要家，那估计很适合住在那。
毕竟在温暖的大家庭里,他应该很快就能从中得到家人了。
意识体抱着人站起来,但在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回头：“神明大人。”
神明正在将那些蓝色细线重新插入自己身躯,这本是抬手就能凭空操作做到的事情,但是他还是更喜欢自己动手。
听见意识体的话神明抬头：“怎么了？”
意识体目不斜视：“我想要一朵花。”
“可以给我吗？神明大人。”
…
季洺醒来的时候手中空空荡荡的。
这种空荡像极了被父亲关在小房间里时醒过来的感觉,于是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那场自己放的火,那个将自己从火场带出来的人，都是自己的臆想。
但很快,他鼻尖闻到了花香。
不算浓郁，但是很熟悉。
季洺坐起来，然后伸手小心翼翼的摸索。
没一会他拿到了那朵玫瑰。
上边没有刺,季洺安静的捧着它。
很久以前他曾以为这世界上的花都是红色的……甚至以为这世界上只有玫瑰这一种花。
因为母亲还在的时候，父亲几乎每天都会送母亲这种花。
不过，季洺靠近玫瑰花瓣——他好像从花上感觉到了细微的风和温暖。
“别靠太近了。”
一个声音从大概五米远的位置传来,季洺转过头去。
他是看不见的，加上他现在全身上下好像都缠着绷带，所以简单的动作做起来也有些生涩。
“你是谁？”他问。
2657看着那包裹着像极了木乃伊的小孩，他轻快的走进这小孩房间：“你真的还看不见啊？明明已经面见神明了。”
季洺知道这人说的神明大概是那个跟他救世主有着相同配置的人，所以他一声不吭，像是在安静的注视着2657。
2657伸手欲拿过季洺手中的玫瑰：“这花上有火，虽然这种火焰只是……”
2657顿住，他看着紧紧拽住花不放手的季洺。
季洺气息重了一瞬，他凶狠的道：“你放手！”
2657松开手，他看着季洺手中燃烧的玫瑰，了然开口：“这是神明大人赠与你的？”
季洺觉得，这不是神明给他的，这是救世主赠与他的。但他没必要反驳面前这陌生人，于是只是安静而警惕的抱着花。
2657耸耸肩：“那随你，但这火你别靠太近了，虽然它只是用于养护花、没多少伤害力，但对人体还是不太好。”
“而且一个月后花还是会枯萎。”
“……”
季洺一动不动装聋子。
2657也不在意，他抬抬下巴：“神明大人安排你休息一周，等这一周结束，你要跟别的孩子一起上课。”
季洺仰头。
2657:“大体上是文化课和武斗课，今天还要新增一门课……都比较严苛，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说完他似乎打算离开了，但刚转身衣角就被拉了下。
2657回头。
小孩本该清脆的声音嘶哑：“……他呢。”
他？
2657若有所思的笑起来：“神明大人的话，他现在正在观课，你想去看看吗？”
季洺点头，他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也好——他不笨，知道在别人眼里，神明和那个人或许是同一个人。
他没法区分，所以只能努力不错过每一个见到他的机会……万一这个观课的神明就是那个人呢。
“那走吧，我带你去。”
季洺听见那个陌生人这么说着。
…
神明允了自己的存在，但意识体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不过神明严格来说也没有自己的名字，所以意识体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站在广阔的草原上看着众多“人类”上课。
课堂上，还算平和的场面突然被打破，高大的树木拔地而起，藤蔓从树木延伸，形成遮天蔽日的巨大捕网。
意识体：“……”
意识体露出笑容：“园丁，别做过了。”
他声音不大，但是那漫天捕网一下停了，然后如时空倒流一般收了回去。
平原重新空旷下来，露出后边一个衣着工整的少年。
他皮肤是仿佛久不见太阳的苍白，绿色的、微卷的长发，发尾长着细小可爱的叶子，看起来生机勃勃。
他快步朝意识体走过来，面容有些委屈：“神明大人。”
意识体摸摸他头，然后摸到了一片叶子。
园丁的叶子大多都生长在头发尾端，但偶尔会有一些长在发中，还有头皮上。
“他们虽然有了力量，但是并不会使用，你待他们温柔一点。”
园丁先生轻哼一声，但还是很听话的点点头。
意识体看向那些人，他们站在一边对着园丁投来羡慕的目光，但也没有贸然跑过来。
意识体也没有过去，他看着那些人：“休息十分钟后去找阿蓝。”
阿蓝的课程是今天刚新增的，意识体并不清楚具体内容，只知道神明会同阿蓝一起教导。
自从他有了自我意识之后，他便与神明割裂成彻底的两个存在了，所以他们的思维再不会共通。
意识体目光移动，落在后方的一个老人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了老人手边布满花朵的拐杖上——虽然大多时候神明都是称呼他们为孩子，但是并不代表这些人都是小孩。
意识体看着那些花，突然想到了季洺——改造和更换了身体，这些人大部分都无法继续“成长”了，他们会一直保持着这个模样直到死去。
除了还是人类的季洺。
不过就算季洺还会成长，也会成长得很慢。
毕竟得到了身体无法承受强大的力量，就像一座高山压在了他身上。
“神明大人！”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然后意识体就感觉到自己大腿被抱住了。
他低头，看见了头顶圆钝小角，背后有着粗粗短短骨翅的恶魔，恶魔抱着他，然后抬起脸又喊了声：“神明大人！”
天使不在他身边？意识体想了想，然后弯腰将恶魔抱起来：“天使呢？”
他惯例的问着话，思维却有些发散的偶尔看向恶魔那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漂亮双眼——真可惜季洺想要保留人类的身躯，不然神明大人也可以给他创造一双如此漂亮的眼睛了。
“……神明大人？”恶魔歪头看着他：“您在看什么？”
意识体温和的笑着：“眼睛，你的眼睛非常漂亮。”
恶魔可爱的笑弯眼睛：“谢谢神明大人。”
意识体放下恶魔——一会阿蓝就要上课了，他得先去跟神明互换……
“季洺？”
意识体意外的看着不远处站在2657身边的“木乃伊”，然后抬脚走过去，走到小孩跟前后他半蹲下来，笑着问：“身体怎么样了？”
熟悉的气息窜入鼻尖，季洺伸出手很轻的碰到了面前的人：“……”
——不是神明，是他的救世主。
季洺收回手：“……很好。”
其实不太好。
他整个身体都很痛，就像下一刻就会四分五裂了一样。
但是，他心情很好。
至少在听到那个做作的可爱声音之前，很好。
意识体有些惊讶的看了眼缠满绷带的小孩——根据神明所说，这个小孩应该会很痛才对，毕竟伤口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好起来。
季洺头微微侧了下，他似乎是“看”了眼意识体后方的恶魔，然后开口认真的感谢意识体：“谢谢您之前送我的花。”
意识体微不可见的一顿，然后属于神明的双眼染上笑意：“不客气。”
这次感谢，是对他的吧。
因为那确实是他送给这个小孩的。
意识体对这份感谢感到了新奇。
季洺不知道他的救世主在想什么，他感受到救世主摸了摸他头，然后听见他说：“我先走了。”
……去哪？
季洺想问，但忍住了。
于是他就“目送”着意识体离开，但不消片刻，另一个小孩来到了他面前。
恶魔看着面前的小木乃伊，他嘴角一撇，十分恶劣的道：“那些花每个人都有。”
想了下，他补充了句：“只要是受伤过重的外人，都有。”
季洺毫无反应。
恶魔短短的眉毛皱起来，他抬手欲推季洺，但2657拦住了他：“神明大人什么都能知道。”
恶魔手一顿，然后扁扁嘴，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2657才不管恶魔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他戳了下季洺：“跟上我，我带你回去休息。”
季洺记住他的声音，然后跟上：“一会的课我不用去？”
“说了一周后。”2657眯起眼睛，但时不时的打量着季洺：“而且等会的课更看中天赋，早学晚学并没有太大影响。”
季洺不再多问。
2657却是主动告知，他笑嘻嘻的：“搭积木会吗？就学那个。”
季洺：“……”
这小孩也太无趣了。
2657收回目光——不过倒是也有可取之处，至少看起来很能忍痛……
“2657。”季洺突然出声。
2657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听到的。”刚刚那群人里有人小声的说了句‘2657来了’，季洺感觉脸颊被火燎过的地方又痛又痒，但他忍住去挠的冲动：“神明大人能治好我的眼睛吗？”
2657一顿：“听说你天生是瞎子……比起治好，换一双眼睛更合适。”
他说着饱含深意的笑起来：“要换吗？”
“提出要求，说不定能够换一双比恶魔还好看的眼睛。”
季洺：“……”
他镇定的道：“能看见就好了。”
一阵安静。
过了一会，季洺补充：“恶魔是刚刚那个小孩吗？”
2657：“是啊。”
于是又过了一会，季洺声音冷冰冰且小声：“可以的话，比他好看一点。”
2657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