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说不出一个字,在这本书里,无论谁被主角插上几刀,都是理所当然的,晏凉自己也一样。
他没什么好哀怨不满的,既来之则安之,况且这是他给男主的设定,阴狠凉薄,他受这苦也算自食其果。
只是……很疼很疼,虽然不是他的身体,被洞穿心脏的痛感却分毫不减。
“你可知,放走之人,对我来说多重要?”季珂的声音冷厉之极,向前走了几步,近距离凝视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眼神逐渐涣散的晏凉。
兴许是月光不够清明,从某个角度,他觉得这人和他的晏前辈有些相似,不仅是那张脸,还有低眉垂眸的神态,受伤忍耐疼痛的固执……
季珂的心跳了跳,却将插在晏凉心口的黑刃狠狠的又推了几分,晏凉身子一哆嗦,魂魄终于脱离了这副壳子,解脱了。
我不允许谁,和他相似……
季珂扫了眼被钉在墙上失去呼吸的尸体,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解了气,余下的却是漫无边际的不知所措与悲哀。
他心里清楚,即使温冉已经率众阴灵去追傅玄良,只怕也是无望了。
晏前辈,让你回来……我还要等多久?
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季珂深吸一口气,腥甜的血味浸入鼻腔,他收回魔刃转身离去,被钉在墙上的尸体落在血泊里,一大叠符咒灵器也跟着洒了出来,叮叮咚咚,一枚小小的珠子淌过血迹滚到他脚边。
季珂鬼使神差的,望着被血浸染得面目全非的珠子皱了皱眉,又情不自禁的弯下腰捡起,珠子残留着血液的温度,暖烘烘的,血渍落在季珂白皙的手指上,原本的面貌渐渐水落石出。
温润剔透,隐约透着淡蓝清冽的光泽。
狭长的眸子似寒冰破裂,季珂几乎是颤抖着手将珠子上的血渍擦干净,琥珀在他苍白的手心投下莹润的光。
他用一种近乎恐惧的眼神,抬眼望着被他一刃穿心、早已呼吸断绝躺在血污中的陌生男子,靠近的脚步迟疑又沉重,一颗心在腔子里莫名狂跳,几乎蹦到嗓子眼……
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枚琥珀?他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的琥珀,随着晏前辈一同坠入无生海,渺无踪迹……
季珂蹲下身,将手指放在对方鼻间,早已气息断绝,伸手搭在腕脉上,同样寻不到一线生机,即使汇入灵力,也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季珂是真的慌了,总是笃定又阴沉的眸子惊慌失措布满血丝,他用手捂住对方心口的血窟窿,源源不断的注入灵力,可这具空荡荡的尸体再不会给他一丝回应。
怎么办……这个人究竟是……
脑中闪现无数种可能性,这人既然有这枚琥珀,说不定知道晏前辈的所在,尸体也好残魂也罢,只要是关于晏前辈的一分一毫线索都可以,也有可能,这人与晏前辈有更深的联系,可能他就是……毕竟之前晏前辈也是以安知鱼的身份出现……
这个想法是危险的,季珂不敢再想下去,如果这是真相,那么就相当于是他亲手杀了晏前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已经僵硬的尸体抱了起来,火急火燎的冲出鬼牢。
即使俘虏天下医者,他也要将这人的命救回来!
……
晏凉又沉入荒诞凌乱的梦魇中,梦里有季凉、决蓝花、风沙四起的大漠。
可梦境总是停留在宿醉醒来面纹蓝花那一刻,再无法继续,每次他想往后看,都会掉落茫茫无际的决蓝花沼泽里,就似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阻碍。
或许往后的事,他不应该知道。
晏凉再次清醒过来,已是两个月后,摆渡人为他缝补好身体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伺候日常饮食起居的灵奴。
摆渡人将他安置在一座岛屿上,僻静隐蔽且灵源充沛,对肉身修复十分有利。
起初晏凉只是意识清醒过来,四肢动弹不得如一个植物人,每日听着潮起潮落的海浪声安然静养,灵奴是个小少年模样,后来看晏凉实在无聊,就为他零零散散的讲外边的事。
这两个多月十分不太平,季珂在修仙界疯狂抓捕医者,甚至连不修行的凡人都不放过,疯了般搜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偏方,弄得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出乎意料的是,无厌山的宗主江陌并未如他书中原设情节般陨落,只是闭关不出已有数载,原因众说纷纭。
彼时已入了夏,昼长夜短天气渐热,幸而岛上海风清凉,晏凉也渐渐能下榻活动身子,到海边散散步,有时候闲着无聊看潮起潮落就是一天。
小灵奴跟屁虫似的一直跟在他身后,却不言不语的低着头,晏凉每次与他搭话,他都羞怯怯的不肯多说,晏凉差点以为是摆渡人没给他缝补好脸蛋,让他撑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脸出来吓人。
“怎么,我生得很吓人么?”每次看到小灵奴这躲躲闪闪的神情,他都笑微微的调侃道。
小灵奴慌忙摇头,莫名脸红:“没……没有!”
我只是……没见过公子这么好看的人……这句话他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
晏凉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笑笑道:“逗你的,别怕。”
沐浴的时候晏凉仔仔细细看过自己的身体,完好无缺,丝毫不差,唯一的瑕疵,则是脖子上的红痕,不深不浅,暗暗的一抹红斜过喉结处,似在瓷白的脖子上缠了一根红绳,正是当年封魂匕划过留下的痕迹。
不难看,甚至有些触目惊心的妖冶,让人想一探究竟,那红痕之下的衣领深处,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乾坤。
……
灵奴多半是没有记忆与意识的,晏凉看这小家伙乖巧听话且与众不同,便随口问他可有名字。
那小灵奴居然红了脸,躲在一边猛的摇头,晏凉看他的样子有趣,便笑模笑样道:“那,就叫你阿成,可好?”
鬼使神差的,晏凉说出了梦川遇到之人的名字,阿成阿成,后来怎么样了呢?
闻言,小灵奴又猛地点头,面露欢喜之色,嘴上却依旧是恭恭敬敬:“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跟我无需如此客气。”晏凉不惯于使唤人,活动自如后能自己做的事从不劳烦旁人,闲时也到海边沙地上捉些螃蟹鱼虾,回来让阿成料理烹饪。
灵奴不过是一缕无知无觉的残缺魂魄,在世间游荡无处可去,修行之人便把他们收集起来炼化教养,放置于家中做些粗使杂活。
灵奴本无思想意识,但晏凉却感觉他与这阿成有天生的亲近之感,彼此相处舒服自在,似已如此相伴多年。
上一个让他有这种亲近感之人,还是度昱。
思及此,晏凉心中一阵揪疼,度昱度昱,不知他现如今在何处,过得如何?当年他中了驱灵被江瑶等人控制,身不由己以封魂匕割断自己咽喉,他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晏凉不将命定cp这些混账设定放在眼里,他是真真正正把度昱当做弟弟看待,也希望他不要对当年之事过于内疚自责,依旧是那个自在调皮无所顾忌的男孩子。
也不知这些年,他可曾吃到江南的杨梅、岭南的荔枝了?
时间过得飞快,等晏凉灵力恢复七成时,空气里已隐隐透着初秋的干燥,彼时时局动荡,连偏远避世的离岛都能听到季珂的“丰功伟绩”。
一大批鲛人南迁经过离岛,他们本生活在寂城附近的洵海,因季珂抓捕囚禁天下医者之行犯了众怒,各世家终于联手北伐企图剿灭季珂的老巢寂城,栖息在寂城周围的灵兽妖族得了消息,皆南迁避难。
天下一时形成奇观,不断有修士御剑向北参与寂城之战,而原本生活于此的生灵则慌乱南逃,往来匆忙人心惶惶,人界再无安宁。
晏凉估摸着再不能枯耗下去,辗转思索了半宿,决定翌日便启程北去,这一回的寂城,想必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阿成得知晏凉终究要离开,连夜收拾了行囊,还偷偷塞了一堆点心吃食,天将明时忽觉困乏,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他躺在晏凉的榻上,衾被盖得好好的,原本抱在怀中的包裹已被人拿走。
看着日光明晃晃空荡荡的屋子,阿成竟久违的觉得寂寞,和晏公子生活的这三四个月,他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会困,会冷,会寂寞,会伤感,这些征兆是危险又不可思议的。
晏凉幻画成鲛,骑鲛北行,三日便抵达寂城附近的安西镇,北地秋意深浓,红叶遍野,比红叶更惹眼的,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修士道袍。
安西镇已今时不同往日,原本清净的街道如今被挤得水泄不通,五湖四海的修士汇集于此,筹划着血洗季珂老巢寂城。
一路上,晏凉发现自己走到哪都会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脖子上的红痕过于突兀,便刻意挑选领子高的衣裳遮住,可根本无用,经过的人都会不自觉的盯着他的脸瞧,瞧也就罢了,还会与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晏凉挑了家修士聚集的客栈歇脚,是非之地人多口杂,方便打听消息,店里的小二愣愣的看着他,甚至忘了递给他门房牌子。
小二眨了眨眼,片刻才回过神:“不……客官您实在……抱歉,冒昧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没规矩,小二的脸刷的红到耳根子,垂下眼眸潦草慌乱的翻着门房牌子递给他,再不敢抬眼。
难道是我长得很奇怪?晏凉哭笑不得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脸,自己天生如此也没办法啊,报歉得很。
他对自己的长相毫无知觉,毕竟,穿书数年,不是被禁锢在寂城就是无生海,以这张脸出现在熙熙攘攘众人堆里,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