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凉无奈,老老实实任季珂勾起他的手,按下拇指,因残着血,黏糊糊的。
回去要好好洗洗了,晏凉如此想着,虽然他不知所谓回去是回哪里。
“糟糕,冰棺忘了。”好不容易平息的心绪再度翻涌,晏凉想起先前季珂心心念念护住的冰棺留在了安西镇。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睫毛随之簌簌而动,季珂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前辈在此,还要冰棺做什么。”
晏凉心中一动,喃喃道:“嗯?你知冰棺那人……”
“自然晓得,是前辈,”季珂一直拽着他的手不放,越握越紧,极轻的叹了口气:“对不起,当时我不知……”
不知怎的,季珂在他面前,杀伐决断的锐气彻底消失无踪,就似一个做了错事难过又自责的大孩子。
晏凉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轻巧一笑道:“不赖你,那壳子原是个哑巴,无法告知你来龙去脉。”
“是不是很疼?”
晏凉云淡风轻道:“疼是疼的,不过眼一闭,很快就结束了。”
季珂沉吟片刻,微微侧了侧头,嘴唇不经意的擦过晏凉脖子处,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却滚烫似烙铁,晏凉错觉自己的皮肉都要被这若即若离的炙热烫伤了。
“等我好些了,前辈也插*我几刀罢。”季珂虚弱的说着,语轻似梦呓。
“……不了,还费我药呢。”晏凉扶额,怎时隔三载,这男主长高了肩膀也宽了,可心性越发孩子气了。
有那么一瞬间,晏凉觉得心安,似先前那些漂泊与苦难,都是在等这一刻的救赎。
究竟为何,晏凉自己也说不好。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听得铮的一声,沉水倏忽出鞘,彼时天方破晓,明若秋水的剑刃在淡蓝的晨光中荡出潋滟泽波。
季珂的身子再次紧绷,半睁的眸子满是杀意,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一圈血印,他纵身而起,电光火石间与偷袭之人已过了数十招。
“前辈,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晏凉刚想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召唤的火明鸟不听使唤急急向西飞去,而他的身子就似中了术法般无法动弹。
江独冷冷一笑:“不愧是当年师尊最看重的弟子,一人之力破了龙杀阵后,还能撑着一口气与我过招。”
他手中的不邪剑剑尖一转,剑刃灌注十成灵力当空刺来,顿时山河俱动草木皆焚,季珂心知不妙却来不及躲闪,身子一顿,锋利的剑刃穿透了他的胸膛。
不邪剑乃无厌山家主之剑,斩妖魔镇鬼煞,持剑之人可斩杀同门清理门户。
“师兄,承让了。”
江独微微一笑,试图拔出不邪,骤然眉头微蹙,季珂紧握住剑刃,血水从胸膛指尖汩汩淌下,眼神却丝毫不散,沉冷笃定,死到临头不认输的狂妄,盯得江独不寒而栗。
“怎的,想牵制住我,好护住那个人?”
“……”灵力从胸口的窟窿处一点点流失,手上的伤深可见骨,季珂却似感受不到疼痛般紧握剑刃不放。
“那好,师兄,同门多年我送你份大礼罢?待我将那美人削成人棍为你陪葬可好?”
江独竭尽全力抽出不邪,鲜血飞溅,季珂握剑的手指生生被截断三根。
“你!妄!想!”
江独冷冷一笑,调转剑刃正欲当头刺去,眼见季珂就要血溅当场,电光火石间一道冷白的剑光掠过,生生截住了不邪。
江独怔了怔,眉目间烧起一股戾气又强行压了回去,僵硬的扯出一丝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师兄。”
彼此收起剑,江昭从容比划:季珂的事我来处理,你先回无厌山。
江独唇角抽了抽,蹙眉道:“二师兄是不是忘了,不邪在手,我可以斩杀任何人。”
江昭微微抬起下巴,不紧不慢比划:小师弟若想与我比划比划,我倒也乐意奉陪。
江独面露薄怒之色,却隐而不发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强行勾起唇角:“今日我就不劳烦二师兄指点了,先行一步,还请二师兄早日回无厌山,师尊他日日念着。”
江昭淡淡颔首,轻描淡写抬起手:晓得了。
待江独御剑远去,江昭才卸下面上的从容面具,火急火燎的跪坐在季珂身侧为他查看伤势。
季珂胸膛微微起伏着,鲜血从胸口的窟窿处汩汩涌出,将大片大片的土地染成黑红色,苍白的脸颊沾满尘土与血污,狭眸裂开一条缝,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合:“阿昭,晏前辈回来了,这次,护好……”
“先别说话了,我不需要谁来护着,倒是你……”晏凉几乎是耗尽灵力才解了季珂的禁锢,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便看到季珂已经被捅了几个窟窿,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即使奄奄一息,还是朝他笑了笑,露出那颗俏皮的小虎牙,嘴唇动了动,晏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旁的江昭没料到晏前辈还活着,愣愣的望着晏凉失神,待对方开口说话,又记起季珂重伤在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江公子,你知阿昱在何处罢?”晏凉按住季珂胸膛处的伤口试图压住汩汩外冒的血,却无济于事。
江昭眉头深蹙点了点头,如晏凉所料,这些年度昱有他照顾着。
“江公子,劳你带路了。”如此说着,晏凉小心翼翼的抱起季珂,伤深至此只能横抱了,他还极细致的捡起掉落泥地的三根指头,擦拭干净放进随身携带的冰匣内。
他的主角,怎么沦落到此等凄惨地步了……
晏凉随江昭御剑西行,季珂在他怀中已彻底不省人事,鲜血沾了晏凉一身,原本素白的道袍上似开出一簇簇浓烈的血楠花,触目惊心的妖冶。
“这些年,阿昱他……还好罢?”
江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复而又淡淡摇头。
“……”晏凉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静下心来为季珂渡灵气续命。
彼此沉默许久,江昭抬起手,一边比划一边开启嘴唇:前辈会不会记恨阿昱?
晏凉读懂了他的唇语,浅笑着摇头:“我倒是担心他因为当年那事,这些年有了心结过不好。”
江昭的眸色闪了闪,沉默一瞬抬手比划:我……替阿昱多谢前辈。
很奇妙的,晏凉竟看懂了江昭的手语,片刻便明白此间含义,翩然一笑:“谢什么,你师兄还需求阿昱救命呢。”
顿了顿,又轻声道:“有江公子你在身侧,是阿昱的福气。”
他这话有两层含义,一来表明自己是真的没将当年的事放在心上,二来也是要让江昭放心,即使他回来了,也不会破坏他们现有的关系。
闻言,江昭的脸蹭的一下红了,忙躲闪着垂下眼比划:前辈误会了,我和阿昱不是……那种关系。
晏凉云淡风轻道:“得了,我又看不懂你说什么。”
江昭兀自在一旁红着脸,一边反复思及前辈的话一边忧心师兄的伤势,脑子乱哄哄的。
御剑行了近两个时辰,抵达若北地界,周遭灵雾缭绕江水沉寂,御剑其中两岸绝壁如削,山林之气十分适合疗伤修行。
若江尽头是一片血樱林,即使中秋已近,方圆十里依旧红樱灼灼烧至天际,晏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脚下诡丽的景色,心中震惊,自己书中居然还有这番景致。
樱林深处有一方院落,院子旁栽满各色果树,时值秋季,柿子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果实。
一抹月白身影从屋里闪了出来:“江公子,你带人回来做客怎不提前说,我没准备……”
四目相对,那双总是捎带着笑意的桃花眼瞬间凝住了,度昱愣愣的张着嘴,捧在怀中的茶盘从手中滑落。
江昭眼疾手快抢上前一步一手接住托盘,一手安抚的拍了拍度昱的肩膀。
度昱的视线越过江昭的肩膀,直勾勾的看着晏凉以及他怀中血淋淋的季珂,嘴唇颤抖不止,千言万语都闷在肚子里,哑了般说不出一个字。
“阿昱,许久不见,季公子如今性命垂危,求你救他一命。”
桃花眼眨了眨,清明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微微扬起头看向江昭,眉头微蹙唇角轻扬似哭又似笑,责备道:“江昭,你是不是又擅作主张弄了什么幻术来骗我?”
“……”
桃花眼弯了弯,一滴眼泪从眼尾滑落,凝在下颚处,晶莹剔透:“尽管这次做的比以往都真千万倍,但是,我……不敢相信呀。”
江昭怔了怔,抬手按住度昱眼角为他擦去泪水,莞尔比划:阿昱,这次是真的,千真万确。
度昱这才又将目光再次移到穿着血衣抱着血人的晏凉身上:“凉哥哥,你当真是……真的?”
一语方罢,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江昭怎么擦也擦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