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珂确实有点不高兴了:“现在悬网阵已破,我们御剑便好了,不用蹭他们的船。”
“别逞强,你有伤在身不宜乱用灵力,况且这把沉水剑,太过招摇了。”晏凉说得都是大实话。
季珂撇了撇嘴:“上了他们的船,指不定就羊入虎口。”
晏凉分明瞧出了对方不乐意的因由绝非担忧身份暴露,却佯做不知情,忍着笑道:“这一点上,傅小公子还是可信的。”
“……”季珂不置可否,将草药细细的捣好,准备了洁净的布条:“可能有些疼,小舅舅忍耐一下。”
“无事,我没那么怕疼。”
伤口在脖子下方接近肩窝处,刚巧被衣领遮住,晏凉褪下外袍,中衣也松松垮垮的褪到手肘处。
他的皮肤本就细瓷般白皙莹润,秋阳照入屋中,在他的肌肤上镀了一层光,乍一望去,几近透明的白,有些晃眼。
季珂喉结动了动,忙用舌尖抵住齿关,距离太近,他担心自己吞咽的动作被晏凉发现。
“况且,你什么都不用怕,只要我在便会尽力护你周全。”晏凉试图通过讲话来转移疼痛,虽然季珂动作极轻,但晏凉的额上还是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小舅舅这话,是对我说还是身体原主说的?”季珂嘴上如此说,心中却平静甚至有些调侃对方的小窃喜。
倒是晏凉很难堪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季珂不依不挠:“指的是身体原主吧?”
晏凉敛了眉:“是你。”
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渐渐有些心慌,原本瓷白的皮肤瞬间泛起淡淡的红,季珂的脸几乎是贴在他脖子上,滚烫的鼻息似蛇信子缠绕而上,晏凉心如擂鼓下意识的往一边躲,季珂却张开手掌贴住他另一侧脖子。
“别动,我怕弄疼你。”
“……”两人这么近,动作这么难以描述,再说这种台词真是太糟糕了。
“小舅舅,我想要你——”
“啊?”晏凉心猛地一跳,呼吸都忘了,微妙的情绪在身体里翻江倒海。
“……想要你别……轻易抛弃我。”季珂故意隔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句话说完,狭长的眸子里跳动着危险又乖张的火焰。
这句话说得很微妙,怎么理解就有什么意思,晏凉不敢多想,轻描淡写的点点头,他没意识到此时自己全身都红透了。
日光肆无忌惮的落入屋中,尘埃漂浮在干燥的空气里,一切都那么明朗清晰,坦荡荡的热烈,两人都口干舌燥的忘了呼吸。
“凉儿,我渴了,倒杯茶罢。”晏凉望着地上的光影,有些不自在的开口打破沉默,直觉再这般下去,一切都不可收拾了。
季珂这才恍惚回过神来,洗掉了手上的药渍,沏了杯温热的茶。
晏凉的视线落在客栈西面的窗户上,街市上喧嚣嘈杂,叫卖笑闹声此起彼伏,他和这热闹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窗户纸,一捅就破了。
三日后,天方破晓,傅家的船破水而行。
他们的马车等一应事物傅玄良都安排妥当,傅家人也不多话,为两人备了最僻静的舱房,想也是傅玄良交代的,晏凉很满意,季珂也没话可说。
船家说,天气越来越冷,再晚几日冰封河面,就行不了船了。
晏凉与傅玄良说,他们到笠州码头便下船,无需多送。
“可是……前辈你不是要去西境的忘沙海么?”笠州不过七日水路,傅玄良立马有些失望。
晏凉心平气和解释:“快入冬了,西境大雪封山,忘沙海一路也凶险,我与季公子决定来年开春再前往。”
“这样啊……”傅玄良想了想,一双眼睛又亮了起来:“那明年开春,我到笠州寻前辈一道儿去吧。”
“哈?你去忘沙海做什么。”对于傅玄良的想当然,晏凉惊讶了,因为对方从未问过他们去忘沙海究竟干嘛……
“前辈说了,去忘沙海的路途凶险,多一个人照应总是好的。”
季珂冷声道:“傅公子,你怎确信多了你,便是照应了?”
言下之意,你就是个拖累人的,不要自以为是了。
他这话直白且没有余地,傅玄良面上当即变得青白,晏凉忙道:“傅公子,你若跟了来傅家人定会不同意,你也知季公子身份特殊,引起注意就不好了。”
傅玄良这才乖乖的点头:“是我太任性没考虑周详。”
晏凉心中好笑,说起任性,你可比不过凉儿,如此想着,不自觉的抬起眼看了眼季珂,眼中的笑意未敛,彼此视线相交的瞬间,齐刷刷的脸红了。
傅玄良看氛围不大对,便找了个理由离开舱房,仓促间门没闭紧,隔着舱门晏凉恍惚听到不远处的甲板上,傅家几个小道长调笑道:“小师弟,看不出来,你竟这般喜欢人家夫人,变着法子邀人家同乘还隔三差五往人家屋里跑。”
“诶你可当心,她夫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回头跟师尊说,小师弟长大了留不住了,赶紧挑一挑儿媳妇咯。”
傅玄良气急败坏:“别瞎胡说,是我害人家受伤,恰他们顺路前往笠州同乘一船有何不可。”
“我们又没说不可以,不过是怕你难熬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人间的调笑玩闹,越说越不堪入耳,晏凉这种佛到骨子里的自然不以为意,季珂却全然听不得,砰地一声重重关紧舱门,不言不语将原本坐着的晏凉打横抱起推到榻上。
“……你这是做什么。”如今季珂的举动越来越大胆,晏凉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舅舅说昨夜没睡好,横竖在船上无事,歇一歇。”
“可是我才刚起来不到两个时辰……”
“我困了,小舅舅陪我睡吧。”
“……”
如此说着,季珂依旧宽下自己的外袍,钻进衾被里和晏凉贴在一起。
“真是怕了你了。”晏凉真没法子,这些时日他们同床共枕,当真如寻常夫妻一般。
季珂闭着眼蹭在他肩上,嘴上却笑出了小虎牙。
夜半,世间沉寂,落雪有声,晏凉睁开眼,窗外苍苍茫茫的一片,雪絮纷纷扬扬落入水中,消失的无知无觉。
寂静之中,隐隐约约听到了笛声,婉转凄切,在雪夜里回响无比清冷伤绝。
季珂从背后抱紧他,将他冰冷的十指以交叠的方式捂在手里,也是静默不语。
“凉儿,可听到笛声了?”
季珂眉头微蹙:“笛声?没有啊。”
“……”
“小舅舅是做梦了罢?”
“或许是吧。”晏凉闭上眼睛,再仔细一听,笛声消失了,或许就没再这个世间存在过,也或许,这个世间从未在他生命里存在过。
七日后,傅家的船在笠州的码头靠岸,季珂晏凉与他们道别后,船夫本欲继续前行,傅子祺却道:“在船里待时间长了有些乏,横竖我们也不赶时间,且听闻笠州冬季河豚肥美,在此住一宿可好?”
他这话,分明是为傅玄良说的,作为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自然将小师弟的离愁别绪看在眼里。
傅靖也十分配合:“二师兄说得有道理,小师弟你认为呢?”
“好啊,那我们……”
季珂一张脸波澜不惊,一路上在众人面前与晏凉十指相扣,此时云淡风轻道:“多谢诸位这段时日的照顾,我与娘子先去见友人了,就此别过。”
“……”
“……”
“……”
晏凉憋住笑,任季珂拉着他往前走,傅家几位道长立在码头的风中,有些凌乱……这么不给他们傅家面子的人,当真少见。
等离码头老远了,晏凉才敢出声调侃:“所以,现在打算去见哪位友人?”
季珂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放:“方才那位傅公子说,笠州的河豚鲜美,今日天寒,我们先去吃涮河豚罢?”
晏凉笑:“然后呢?”
“找个客栈住几日,买一座院子,住到明年春暖花开再作打算。”季珂很有心机的将再作打算四个字加重了。
晏凉自然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却没追问,佯做混不在意啧了啧道:“买座院子?你带了多少银子?”
季珂装模作样的嘘了嘘,从衣兜里取出一大叠银票,晏凉督了一眼,当即有些头晕,这些银票买下半座笠州城都够了!
“……江公子给的?”这是晏凉认为唯一的可能性。
预料之中的季珂点了点头:“原本我嫌麻烦不想拿的,后来担心小舅舅在路上吃不好住不好,就收了,果然能派上用场。”
晏凉无语,这是银票啊能没有用么……江昭那小子对他师兄可真大方,可想而知,平日里对度昱是有多宠溺了。
“怎么了?”季珂看晏凉神色一言难尽,有些好奇。
“无事,只是感叹,你们无厌山江家真是太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