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作弄(1 / 1)

季珂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这种疼,并非宿醉这么简单。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似千斤重怎么也撑不开,整个人混混沌沌似被抽空了气力。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说,季公子,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做饭么?可别饿了我家凉哥哥。”

温冉自己饿坏了,便在窗外嚷嚷,谢萩子跟在她身后默默不语,一双眸子却紧紧盯着温冉不放。

温冉觉察到了,微不可察笑笑,也不看她,只继续对着屋子嚷嚷:“凉哥哥你不饿么?”

谢萩子这才低低道了句:“温姑娘若不嫌弃,我也可以试着下厨。”

“得了得了,你谢大小姐做的饭菜,我可不敢吃。”温冉摆了摆手,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喜悦得意。

她们打情骂俏的话季珂都听在耳中,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往身侧摸了摸,却是冷冰冰空荡荡的一片,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忍住难受倏忽睁开眼,身侧什么人都没有,再抬眼,瞧见晏前辈坐在窗前的桌案边,用手枕着头似在熟睡,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便下榻取过厚衣裳走到案边为晏凉披上,苦苦一笑:“前辈怎如此嫌弃我,宁可趴着睡也不肯睡我身侧……仔细着凉。”

温冉叫嚷的声音不算小,按理说晏凉早该醒了,可现如今却趴着一动不动,季珂以为他是真的乏了,也不打扰催促,索性坐在他身边,借着淡淡的冬阳看晏凉安静的睡颜。

可……为什么晏前辈的嘴唇这么苍白?

季珂心头跳了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了触,嘴唇冰冷僵硬……

那一瞬,季珂整个人都僵了,甚至不敢进一步确认……

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他守着晏前辈不放,强迫也好软禁也罢,好歹人是在他眼前了,如果现在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季珂真不知……不知自己是不是能承受得住。

“晏前辈……”他压低声音,极轻的唤了句,指尖沿着唇角的轮廓划过,停滞在鼻下……

鼻息全无,一点温度都没有。

季珂的手指开始发抖:“前辈,别吓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停驻在晏凉眉心上,灵力汇入的一瞬间,晏凉的身体顷刻化作一缕烟雾消失在明晃晃的日光里,只余一缕头发轻飘飘的落在桌案上!

晏凉就这样,在他面前,没有了。

应该说,他被人摆了一道,用障影术弄了个幻影糊弄他!

还在屋外院子里与谢萩子互探心意的温冉突然听得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与谢萩子迅速交换眼神,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转瞬间季珂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面色晦暗可怖。

温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步抢上前皱眉逼问:“季珂,怎么回事?!”

季珂面上一派灰白,根本无暇理会姑娘的质问,只冲到度昱江昭的屋里,一脚踹开了房门。

彼时度昱微微低着头,江昭正为他将头发从衣领里捋出,闻声皆是一愣,度昱抬头诧异的看向鲁莽冲进来的季珂,桃花眼眨了眨,预感到什么,惊疑不定的神色一闪而过:“是不是凉哥哥……”

“阿昭,这是障影术?”季珂声音沉冷,将那缕头发递到江昭面前,手指微微颤抖。

江昭接过残发仔细查看,点头,比划道:是晏前辈的没错。

度昱起先还有些怀疑对方在使诈,抬眼看季珂的神情,片刻就将自己的怀疑打散了:“季珂,昨夜发生了什么?”

“我喝多了,被人算计。”季珂拽紧手上的头发,骨节泛白。

“谁?”度昱脱口而出,谁有这么大能耐,竟然在季珂眼皮子地下动手脚,且这渡野川周遭都是结界阵法,谁能进得来?

此时温冉谢萩子也追了进来,温冉冷静不下来,谢萩子握住她的手,淡定道:“傅玄良不见了,阵法也被人动了手脚,我们被反困在渡野川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

“想办法破阵,追!”

……

无厌山,洛云峰。

傅玄良花了近两日,几乎熬了半条命才从渡野川来到无厌山,一到山脚,便有灵奴引他从偏道上山,一路上没遇到人,直绕过正殿抵达江宗主闭关的石室。

闲杂人等早退下了,石室内只余傅玄良和江陌两人,江陌微微敛眸看不清什么神情,为面上冻得通红发紫的傅玄良沏了热茶。

傅玄良丝毫不客气,理所当然的接过茶喝了一口,才稍稍缓过气:“傅玄良这壳子,忒不争气了,一路上累掉了我半条命。”

“选择傅玄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除了他,没人的灵波与你这般匹配了,”江陌不动声色,续了茶抬眼:“看来十分顺利。”

傅玄良勾了勾唇角:“自然,不然我怎会回来。”

“恭喜。”

“你那爱徒,倒不如传说中那般难对付。”

“他小子性子就那般,温水煮青蛙,安逸久了,自然放松戒备。”

傅玄良不置可否笑笑:“我倒觉得,他是狂妄自负过了头,以为没人能从他眼皮子低下带走二公子,哈,我还给他留了个惊喜呢。”

“……”

“这一回,倒也解气又有趣,”说着抿了口茶,若有所思的望着沉浮在水中的茶叶:“药和容器可准备好了?”

江陌道:“药好是好了,可依你所言,晏凉他不属于这里的人,也不知有没有效果,至于容器……”

傅玄良微微眯起眼睛:“如何?”

“以涂冥石作为容器锻造肉身,按理说需其魂魄自行炼化,涂冥石会排斥甚至吞噬入侵的神魂,而魂魄本身需足够强大才能承受得住涂冥石的试炼,魂魄被碾碎一丝丝融入涂冥石中生出经脉,保持神志不死不灭,经历天劫与常人无法忍耐的痛苦,才能真正与新肉身磨合好,如今我们这样强行锻造,恐怕……”

明知如此,傅玄良仍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先把药试了,夜长梦多。”

“成,可那容器……?”

“按原计划走,三十日后,必须渡魂。”

江陌不语,迟疑片刻道:“恕我多言,你为何宁可冒险,也不愿用晏凉原本的身体?”

傅玄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我洁癖。”

“……”

“二公子身上,如今新伤旧痕一大堆,我可不希望他带着这些。”说这话时他似乎忘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伤里还有他留下的牙印。

“……”

“先想办法,将二公子的魂儿抽出来,旁的之后再安排。”

江陌抿了抿唇,面露难色:“可是……”

傅玄良的手一顿,手中的空杯即刻化为齑粉,他冷声道:“只有这件事,没有可是。”

“……”江陌神色微变,不再多说。

“我既然能为你逆天改命活下来,自然也能让你从这世上滚蛋,无厌山所有人都会如你在梦境中所见那般,死无全尸,包括你宝贝儿子江昭,可明白?”

江陌面色又青又白,点了点头。

……

渡魂术是无厌山的秘术,且只有宗主能习,傅玄良之所以改了书中设定,让早该陨落的江陌一直活着,皆是因为这个身份有利用价值。

江陌这壳子虽年长,却也生得风流倜傥,染了白霜的两鬓平日里让他显得沉稳又和蔼,如今在摇曳的烛火与蒸腾而起的药烟里,看上去格外沧桑疲惫。

他呼出一口气,眼前出现斑斑驳驳的黑点,有气无力的抹掉额角的汗水。

“抹除魂魄记忆的药我已灌下,只是效果……”

“怎样?”傅玄良微微眯起眼,冷冷的看着江陌。

江陌微微一叹:“他醒来才能晓得。”

“无妨,一次不成,灌两次三次。”

“……”

“灌到他把你那小徒儿忘得一干二净为止。”

江陌不置可否,抹了把汗便离开后,石室内只剩下傅玄良与面色苍白的晏凉。他留了一盏琉璃灯,暗淡的光影勾勒出晏凉清冽出尘的五官。

另一旁的冰棺里躺着用涂冥石塑造出来的半成品,那张脸,同晏凉生得一模一样,只是干干净净,再无任何痕迹,没有蓝花刺青,没有刀痕没有咬伤,自然,季珂留下的种种印记都不复存在。

傅玄良笑得病态又欢喜:“二公子,你这样的一个美人,就该干干净净的。”

“等三十日后,我为你补全魂魄,将之前的一切也一笔勾销。”

如此说着,他用指尖勾勒着晏凉的脸,沿着下颌的轮廓一路下移,手指停留在隆起的喉结上,饶有兴味的把玩着,灵力也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一点点汇入晏凉体内。

许久,琉璃灯里的烛火开始跳动,石室内忽明忽暗,许是烛火要燃尽了,傅玄良莞尔,低头在晏凉耳侧轻声道:“二公子,你该醒了。”

如此说着,还轻轻的朝对方耳内吹了口气,片刻,晏凉的睫毛颤了颤,睡凤眸缓缓睁开。

四目相对,漆黑的眼里里氤氲着水雾,满是懵懂。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傅玄良始终笑微微的。

晏凉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无措,缓缓摇头。

傅玄良哈的笑了一声,江陌这药果然起了效用,他的二公子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省事,听话,好调教。

“没关系,不记得便不记得了。”

晏凉眨了眨眼,干燥的嘴唇动了动:“我……”

“从今往后记住了,你是我的人。”

“……”

“好好记着,千万不要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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