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静室内是漫长的沉默。
半晌,傅玄良心如擂鼓面似火烧,觉得这般僵持着不是法子,躲闪着对方的目光道:“抱歉,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很不应该,也让前辈难堪,我方才一时情绪有些不受控所以……”
晏凉笃定的看着他,声音很温和:“傅公子。”
“是。”傅玄良一下定住了。
“对不起,我无法回应你。”
傅玄良嘴唇张了张又合上,手指不自觉的拽着袖角,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我心里有数。”
彼此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晏凉正为如何回应对方犯难,刚巧江昭温冉他们推门进来了,傅玄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
也不知江昭是如何同温冉交代的,这丫头面上的不解之色全消,佯做出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坐下喝茶,一边还拉着晏凉的手说开春后一道儿去东边喝酒赏花顺带魂狩。
反倒是晏凉的笑还比她可信几分:“东边?谢姑娘带你去见父母,我跟着去做什么?”
温冉愣了愣,反应过来时一张脸都红了,回嘴道:“我可不敢见,人家谢姑娘可是有婚约在身,且久霖城也不见得能容得下我。”
“阿冉你且放心,此次下山我就回久霖城,将我与江公子婚约解除一事告知天下。”
江昭点头:“我这边也会宣布,谢姑娘温姑娘放心。”
被晏凉这一打趣,屋中的气氛算是没这么沉重了,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散去,江昭带谢萩子温冉去用饭,傅玄良迟疑了片刻,思及两人独处有些尴尬,也跟着去了,临走时道:“前辈,待会儿我带些吃的给你。”
如今的晏凉,不便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晏凉莞尔:“我乏了,待会午歇一阵,不用麻烦了。”
傅玄良只当方才自己那一番表白吓到前辈了,蔫蔫的嗯了嗯,就不大情愿的离开了。
屋中恢复寂静。晏凉静坐了片刻,将屋门关紧,门扉处有江昭刻的暗符,只要有风吹草动晏凉与江昭便能立刻感知。
燃了青犀角,无色无味,淡淡的烟气又织起另一重屏障。
静室陈设极简,除了床榻只有桌案和几张椅子,床榻正对着窗户,关了窗,天光隔绝在外,一屋子便暗下来。
案几上摆着一个积了灰的灵盘,晏凉用绣针扎破手指,熟门熟路的将血沿着头发丝般细的灵丝轨迹描绘,片刻,陈旧的灵盘散发着微弱的光,原本毫无破绽的东面墙裂开一道门。
石道阴冷潮湿,晏凉走了盏茶功夫,前方微微有些光亮,光点渐渐扩大弥散,是一扇刻了符咒的门。
门似感应到晏凉的灵息,兀自敞开了,门后江陌正弓着身在冰棺前,忙碌间都没回头看一眼晏凉:“晏公子还是少过来为好。”
“我心里有数。”晏凉走近,看了一眼冰棺里躺着的身体,差点连他都瞧不出区别了。
江陌这才似笑非笑的停下手中动作,朝晏凉道:“怎样?我这手艺。”
晏凉也回以淡淡一笑:“以假乱真绰绰有余,多谢江宗主相助。”
“晏公子就无需跟我假意客套啦,既然是昭儿所愿,我自会尽力的,况且珂儿把罪责担了,师徒一场,我也没必要见死不救。”
“……”
“也亏得上次你没让他杀我,不然这次,也没人能干这活儿了。”
“我怎么会让他弑师呢,江宗主说笑了。”
“……”
“无论如何,珂儿心里还是把江宗主当做师父的。”
江陌不置可否的笑笑:“晏公子确认过了,就赶紧回去罢。”
晏凉没多说什么,沿着石道返回静室,彼时日头西斜,他将灵盘放好,血渍消失后灵盘又恢复成原本落满尘埃的模样。
打开窗将烟气散了,晏凉吹了一会儿冷风,手脚冰凉的再关上窗,抱着手炉缩在榻上睡了。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独自一人跪在空阔的大地上,膝下是凶险复杂的天玄阵,口中念念有词,嘴唇干燥发颤内心却异常平静,他举起握在手中的剑,没有半分迟疑,脖子上一阵短暂急促的锐痛,温热的血从喉结处汩汩的往外冒,渗透土地蔓延至整个天玄阵。
阵法激活了,罡风四起一点点刮下他的皮肉削碎他的骨头,即使肉身已经烂成一滩血水,他的元神却还在,被肉眼看不见的魂丝一点点切割搅碎,痛,比任何一种能形容出来的痛都痛……
这样漫长的折磨经历了很久很久,晏凉亲眼看到阵法碾碎了他的元神和肉体,渐渐平静,最后那片土地上开出一朵小小的决蓝花。
时川季家人的血,是开启天玄阵的钥匙,所以季家才成为肃城的守护者,开启天玄阵的法子已经被人刻意销毁失传近百年,奈何穿书的二公子早已了然于胸。
剧情因为二公子偏离正轨,他又用自己的血肉神魂祭天,天玄阵一开启必涤荡天地浑浊之气,守护世间安宁。
可二公子并非只为了苍生,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借天玄阵洗干净凉儿身上的魔障,让他活得轻松些罢了。
他这个人,比起家国天下,更适合风花雪月的。
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不知何时窗外又飘起了雪,这一夜雪终于恢复成了干净的白。
他睁开眼,便瞧见榻边坐着一个人,借着雪光,四目相对,晏凉不慌不乱,似早已料到般莞尔一笑:“你可算是来了。”
对方也笑:“二公子,让你久等了。”
只需一眼,晏凉便能认出对方并非傅玄良本尊,而是自己等候多时之人。
“可不是么?”晏凉答得游刃有余。
“哈,我故意的。”
晏凉坐起身,与他极近的对视:“无妨,我等得起。”
傅玄良将手探到被子里,捂住晏凉冰冷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挑起眉玩味的笑笑:“可你不担心,度昱他等不起么?”
晏凉怔愣片刻,转而淡笑:“我赌,你不会真的要了度昱的命。”
“二公子,你这般说,会不会有点自以为是了?”
晏凉不置可否:“若我赌赢了,你带我去见度昱吧。”
“若是输了呢?”
“任你处置,如何?”
傅玄良借着月色定定的看向他,沉默一瞬开口:“二公子,你面上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可当真狡猾。”
晏凉淡笑:“如何说?”
“你这赌注看似我占了便宜主动权,实则你稳赚。”
晏凉不语,耐心的等他说下去。
“你晓得,即使任我处置,我也不舍得将你如何。”
晏凉静静的看着他:“所以,赌不赌?”
“依你,赌。”
“度昱在哪?”
“你猜我能把他藏在哪?”
“……”
“那换一种说法,你们都找过哪些地方了?”
“江昭几乎都寻遍了,就差把天地倒过来了。”
“二公子,其实我是讨厌度昱的,四年前是他亲手杀了你,所以,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我也操纵人将他扔下了无生海。”
“你……!”晏凉脑子一道闪电劈过,若非强忍着真恨不能用灵力在对方身上炸一个窟窿。
傅玄良倒笑得越发得意:“我怎样?呲牙必报,看来二公子不够了解我。”
“……”晏凉手心发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对方在虚张声势,依他的判断,这人没必要做到此种地步。
“好了好了,不吓唬你了,虽然把他扔下无生海,但是他并无性命之忧。”
“……”
“算你赌赢了,真是,仗着我不舍得伤害你,有恃无恐呢。”
晏凉早就被吓得一身冷汗,却佯做淡定道:“多谢告知。”
“你是打算与我一道儿去瞧瞧度昱,还是将此事告知江昭,让他去寻?”
还未等晏凉回答,他又道:“若你愿与我雪夜同游,待会儿就动身,或许度昱会一直活蹦乱跳的,若你让江昭代劳,指不定他寻回来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我同你去。”晏凉心中即生气又无奈,这个家伙未免太多戏了,且还乐在其中,但思及度昱的安危,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