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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傅成璧当去六扇门领官印和官服,上头专门派了“信鹰子”裴云英来接傅成璧的轿辇。
“信鹰子”是六扇门成员的统称,为首者称为“魁君”。
裴云英负手跟在傅成璧冠盖华丽的轿旁,想起这侯门小姐雪凝得肌肤、苇做得身段,不禁苦笑连连,心中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将这么个娇小姐塞到六扇门中。虽说皇上的每一个命令都有着考量,但此番决定未免太荒诞无稽了些。
他并非对女人有甚么偏见,在入朝为官之前他也曾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不是没见识过女人的厉害。可这侯爷府的小姐傅成璧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来到六扇门做甚么?做个花瓶么?
那是得仔细小心着,万不能碰碎了才好,傅成璧可算得上一只价值连城的顶级花瓶了。
傅成璧这只顶级花瓶此时安安静静地坐在轿子里,百无聊赖地扑扇着象牙柄的团扇。
裴云英温声同轿子里的人说道:“傅姑娘,下官按照皇上的旨意另辟新院供姑娘当值,规制尚比不过侯府……”
隔着明纱,裴云英依稀可以看见傅成璧懒懒地倚着软靠,听她煞是清软的声音回答道:“裴大人不必为此费心,且当我与旁人无异最好。我父武安侯曾为六扇门前任‘魁君’,退休抚衢后也常在衙门看卷宗。我自幼伴于父亲身侧,耳濡目染地时间长了,略通晓些推演之术,皇上此番令我任六扇门女郎官,目的在于修撰书录,留存后世作考究之用。日后还需裴大人多多指教。”
武安侯早些年尚为大理寺卿时,兼任六扇门“魁君”,断案如神,声名远播。
傅成璧入宫请命,便是以替先父整理以往狱事、修撰书录的夙愿为由,要求入驻六扇门,以便翻看旧时卷宗;加之大周女官并非罕见,六扇门的“信鹰子”中也有女人,文宣帝就依她的意愿封她为女郎官,虽没有实权,但官阶很高,地位可与六扇门魁君平起平坐,免她一介千金之躯还要向别人跪拜行礼。
裴云英听她一席话没得甚么架子,好似真是来为父亲完成遗愿,并非一时骄纵图个好玩就来六扇门凑热闹,心下不禁对她大为改观,敬声回答:“下官才疏学浅,谈不上指教。日后傅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下官便是。”
“多谢裴大人。”
两人一言一语,相谈甚欢。此间,忽听哒哒的马蹄声疾驰而至,街上百姓纷然避让,惊惧敬畏下低叫声不断,如作鸟兽散。
马长声嘶鸣,陡然拉停在傅成璧轿辇前。见那男子身着麒麟官袍,披戴鹤纹披风,身形高大颀长,如云亦如山,英俊的脸部线条勾勒出坚毅的下巴,墨色眼睛冷冷地盯向了裴云英。
裴云英心下一紧,拱手拜道:“魁君。”
段崇神色冷峻,目光扫过轿辇中绰约的身影,声音沉沉:“有案子,跟来。”
裴云英为难地看了一眼轿中的傅成璧,回道:“上头吩咐,让属下领傅姑娘去六扇门接官印、官袍。”
“她是个不能走路的残废?还是不辨南北的三岁稚子!?”
闻言,傅成璧轻挑了一下眉峰。前世大周官员百姓明面上都说他段崇是皇上养得一只手段雷霆的“鹰犬”,背地里却称他是条逢人就咬的“狼狗”,看来也不无道理。
两人还未搭上一句话,就有这么大的敌意。
裴云英一下哽住声,担忧地望了傅成璧一眼,脚下实在进退维谷。
裴云英跟随段崇多年,自知他的性情,六扇门中无缘无故塞进来一个千金小姐,如同塞进来一个大/麻烦,而身为魁君的段崇则首当其冲,皇上下令让他特别照顾傅成璧,这烫手的山芋当真是不想握也得握住。
段崇素来桀骜不驯,硬吃了个哑巴亏,对待傅成璧自然不会客气。
段崇毫无退意,却是傅成璧先出声道:“裴大人,公务要紧,这里就不劳您费心了。”
裴云英见傅成璧肯松口,心中一千个一万个感谢,连连点头道:“多谢傅姑娘,待下官处理好公务,再来拜会。”
段崇冷哼一声,没再多作停留,火急火燎地就带着裴云英勘察现场去了。
随行在轿辇一侧的玉壶战战兢兢,方才段崇种种行径,不正印证了传言?当真是个活阎王!她担心又焦急地往轿旁贴了贴,说:“姑娘,最不好惹的便是这位段崇段大人了。”
“不好惹就不招惹。”傅成璧懒懒地摇着团扇,凝望着段崇消失的方向,忽地想到甚么,将玉壶招进来附耳说道,“我在六扇门里当值,难免闷得慌,你且去将昭昭抱来,予我解闷。”
昭昭是傅成璧养得一只灰白花猫。
玉壶听后大惊不已,喏声说:“不好罢?万一段大爷不喜欢猫,昭昭再乱了六扇门的地方,岂不是更惹人嫌了?”
“不怕,听我的就是。”
玉壶尽管还有些担忧,但想到傅成璧独自在六扇门中撰写书录,没个好顽的,当真能闷死人,要是有昭昭陪着也好,随即点头领命,调头回府去抱猫了。
傅成璧入六扇门后,由捕快杨世忠引着去到她的值房。皇上特意吩咐备了间离卷宗库很近的小阁子供傅成璧当值和撰书,地方干净偏僻,傅成璧很喜欢,则令随来的下人好好打扫装点一番。
杨世忠手上还有案子要处理,索性任由她折腾,不再多管。
暮色四合时分,手下的人偷偷来给杨世忠打小报告,说傅成璧在值房里呼来喝去的,奴才们叮叮当当了一下午,不知在搞甚么鬼。
杨世忠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往傅成璧的地界看了一眼。
不过是一下午的功夫,值房已焕然一新。
简单的窗纸换成透光柔和的明纱,四周墙壁勾勒几笔山水图,十分风情;书架上添了些傅成璧向来喜欢的杂书,倒不是正经一流,多是传奇志异和野史。书案上除却飘着墨香的文房四宝,还端正站着一只玲珑剔透的冰玉瓷瓶,颈口插小荷两三,娇艳的粉色似乎一下将整个值房都点亮不少,当真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跟来看热闹的属下抱着袖子窃窃直笑:“女人就是女人,咱们这些大老爷们有个地方就成,猪窝草窝都不在乎,哪里有女郎官这样好的雅兴?我瞧着,这荷花是不是从咱们后院野池子里折得?”
另外一个人直摇头,蔑笑道:“六扇门里也不是没女人,谁跟她似的?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千金小姐,怎么受得了这猪窝、草窝?第一天就这么作妖,以后还不是把咱们当她自己的奴才一样吆来喝去的使唤,真是有够受得!”
杨世忠皱着眉头乱挠脑袋,烦躁道:“乱猜甚么?傅姑娘自己的地方,爱咋整咋整,就你多嘴!赶紧走了,一会魁君回来问案子的事,答不上来话,才够你们受的!”
两人讪讪地闭上嘴,转身晃荡晃荡着回自己的值房去了。
玉壶抱着昭昭,迎面撞上正欲离去的杨世忠,瞧他官袍在身,定是六扇门的捕快了,她乖巧地行礼,但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只道了一句:“参见大人。”
偷听偷看的时候被人撞了个正着,杨世忠略有些尴尬地咳嗽几声,点点头算作回应。这一低头就瞧见这个小婢子怀中还抱着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一时瞪大了眼睛:“这、这是甚么!”
玉壶惊异地绽开笑颜:“猫呀,大人难道没见过猫么?”
“不,我自然知道这是猫,它、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家姑娘的猫,叫昭昭。”玉壶声音轻灵灵的,像只小鸟儿,“以后姑娘当值,昭昭就在这里守门。大人别担心,他很乖的,必不会给您添麻烦。”
“这成何体统!怎能将猫带到六扇门里来?”
傅成璧在房里也听见外头有人交谈,出来就听杨世忠这一句斥责,笑着走近,正问道:“律令里也没规定不能带猫来。难道杨大人不喜欢吗?”
傅成璧将昭昭接过来,昭昭教她抱着似乎才开心,舒服地眯起眼睛,伸出粉嫩嫩的小舌舔了舔小爪子。杨世忠一下挺直背,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叹气道:“傅姑娘,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个猫在六扇门里,实在、实在有碍公务。”
傅成璧一笑:“那杨大人就是喜欢了。能托您帮忙抱一会儿吗?有些东西要玉壶帮忙搬,腾不开手;昭昭刚来这个地方,有些认生,还得人看着才行。”
杨世忠看了一眼那只花猫,猛地撤退一步,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我帮姑娘搬东西好了。”
傅成璧硬将昭昭往杨世忠怀中一塞,“女儿家的东西,不好教你碰的。”
杨世忠浑身僵硬地接住这软趴趴的一团,一时间手足无措,看着猫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傅成璧强抿住笑,拉着玉壶往值房里走,吩咐她将一些轻省的东西摆好。玉壶一边摆东西一边问:“姑娘,您让那傻大个儿抱昭昭干甚么?小心挠了他。”
傅成璧捧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抬眉望见杨世忠正用手戳了一下昭昭的脑袋,昭昭有些不情愿地转过头,杨世忠便改轻戳为抚摸,轻揉着昭昭的毛。傅成璧见状,不禁笑出声,摇头道:“没事,昭昭温顺得很。让他先拜拜土地爷,以后也好在六扇门里撒欢儿。”
六扇门里说话有分量的除却魁君段崇,就是与段崇出生入死的杨世忠、裴云英两兄弟。前世她入宫后,昭昭不知怎的辗转落到段崇手上,成为六扇门的“带刀侍卫”;后来昭昭与母猫偷情,诞下一窝猫崽子,因此六扇门中的信鹰子几乎人人都分得一只猫,且数杨世忠、裴云英两人的猫养得最圆最胖。
如今想来,却也是前世她在后宫中听说的为数不多的趣闻一桩;今日得见真景,当真是妙不可言……
待时辰再晚一些,天空转至灰蓝色,段崇一行人才堪堪回到六扇门。他身后两名属下各抱两只硕大的陶罐子,个个面如土色,将陶罐子搁下后,还不忘拍拍衣裳,赶忙躲出好几丈远。
杨世忠等人前来迎接,傅成璧头日来当差,理应先拜见魁君,便随着杨世忠一起来到正堂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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