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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腊月十三,长金郡主与护军参领大婚。
因皇上对长金郡主疼爱有加,郡主出嫁,陪嫁规制竟与公主无二;更有殊荣者,则由惠贵妃担任主婚人。
大婚在即,惠贵妃派人给傅成璧送了一封喜帖,请她与七皇子李言恪一同出席长金郡主的喜宴。
七皇子是惠贵妃的养子,傅成璧若是和他一起出席,那就是在向所有的王公贵族昭示,惠贵妃是将她视作女儿一般。
前来送喜帖的姑姑自言姓孙,容色慈和,同傅成璧说:“娘娘要奴才转告一声,以后姑娘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去告诉娘娘,她必定会为您主持公道。”
傅成璧暗自忖度,定是因长公主一案,惠贵妃派人顺蔓摸瓜查了查,知道章氏曾欺辱于她,故才有了今日这一遭。
她面上说不上惊也说不上喜,只规矩地叩首谢恩。
孙姑姑见她仪表有度,宠辱不惊,虽不是从皇城里长大的姑娘,但也算得落落大方,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送走了孙姑姑,玉壶欣喜万分地扶着她起身,道:“姑娘,贵妃娘娘这是将您看在眼里了呢。”
“……焉知非祸,也焉知非福啊。”
上辈子惠贵妃的结局可不怎么好。
不过这趟喜宴,她还是要去。不为别的,正是为了七皇子李言恪。
前世她对李元钧生出爱慕之意,纵然知道他是她的舅舅,也总想黏着他。李元钧要来喝长金郡主的这碗喜酒,自然少不了她跟着。不过男人有男人的应酬,不一会儿,傅成璧就被他扔进了女孩儿堆里。
傅成璧谁也不识,见她们在行花令,也没甚兴趣,只十分乖巧地坐在与其他女眷不远不近的地方,自顾自地品尝着花样儿甚多的小糕点。
七皇子那时才十岁大,顽皮又活泼,在后花园里偶然撞见了傅成璧,便热络地拉着她一起玩弹弓。
他的弹弓很准,指哪儿打哪儿。就算傅成璧指着明月,他也能天真地告诉她:“对着月亮,会打到月宫去,看我打只玉兔下来给姐姐顽儿。”
两人还约好,等到了小年的时候,他会请示惠贵妃,将傅成璧召到宫里来见面。届时他一定将天上掉下来的玉兔送给傅成璧。
只可惜,后来喜宴上出了乱。傅成璧被李元钧派来的侍卫护送离开,后来才得知当日是流民反叛,意图趁机擒获惠贵妃一干贵胄为人质,以此来威胁朝廷。
好在当时有李元钧在场,亲自持枪上阵,很快就平定了叛乱。
只不过七皇子在混乱中不慎中了一箭,箭穿透了腿骨,即便伤愈后,也难能恢复如初。他成了一个跛足的小瘸子,自此便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肯见别人,也再没别人见过他百步穿杨的本事。
而在这之后不久,惠贵妃失势,他多少受到牵连,愈发不得宠,就连生病了也无人照料。
傅成璧本来想去探望他的,却被睿王府的姬妾绊住了脚,没能分出旁的心思。
而这个孩子在病重期间,脾气变得极其暴躁,动辄打骂宫人,恶名远播,因而被文宣帝罚禁足思过。禁足期间,他又不肯喝药,更无宫人愿意照拂,很快就死了。
李言恪的死是让傅成璧一想来就会觉得愧疚的事。
那时候,她本应该做些甚么的,可她却甚么都没做。
……
很快到了十三,多日飞雪在不久前转停,徐徐的金光落在细雪面上,如若铺洒了一地的金银富贵。京城为庆贺长金郡主大喜,天不亮时,爆竹声就起伏不断,遍地红屑,甚为喜庆。
傅成璧特地穿了水红色绣海棠花的缎裳,内敛而不逊色,总不至于惹眼就是。她素来怕冷,一到冬日里手便是冰凉彻骨的,于是又多罩了件儿雪色大氅。
前院一传来七皇子李言恪到府的消息,傅成璧则赶忙去中庭拜见。
从廊檐下大步流星般走来的少年,身着淡白色锦袍,肩披猩红色斗篷,在粉妆银砌映衬下显得格外神采飞扬、英姿勃发。
他见了傅成璧,英眉一扬,脸上咧开大大的笑容,声音还稚里稚气的,“可是璧儿姐姐么?”
“殿下。”傅成璧弯起眼睛,浅浅一笑,却觉得鼻尖微热发酸,险些蕴出泪来。
李言恪上前扶住她欲屈膝行礼的身,说:“璧儿姐姐不必多礼。母妃怕你人生地不熟的,遣我来接你一同去吃长金郡主的喜酒。”
傅成璧见他身旁并无守卫,有些担忧地问:“殿下一个人来的?”
“有侍卫跟着。我怕扰了姐姐,就让他们在外面候着了。”李言恪握住傅成璧的手,眼睛亮亮的,问,“我的马车大得很,姐姐跟我同乘罢?”
“好呀。”傅成璧一笑,点了点头。
李言恪拉着她往府门外走去,正在外面候着的禁卫军如同乌云一般沉压压地拥着华丽的冠盖马车。而为首之人麒麟官袍,鹤羽大氅,腰间玉剑鼻挂一把剑鞘花纹繁复的剑,扎眼得令傅成璧不禁扬起了眉。
段崇移过来黑沉沉的眼睛,冲着傅成璧点头道:“傅姑娘。”
傅成璧问:“段大人?你怎么……”
李言恪说:“段大人是散骑常侍,母妃让他来保护我。怎的,璧儿姐姐也认识他么?”
傅成璧“恩”了一声,说:“我在六扇门当差,自然认识的。”
李言恪眼里迸发出星芒,惊奇地问:“原来姐姐在六扇门做女官?好厉害啊。怪不得连母妃都称赞姐姐聪慧。”
六扇门乃是江湖和朝廷交界之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便是传奇轶闻的发源地。然而遇上不苟言笑的段崇,李言恪纵然再感兴趣,也从不敢多问一句。这次见了傅成璧,好奇心大兴,赶忙牵着她上马车,软声软语地求她讲一讲六扇门的故事。
傅成璧哪里知道六扇门有甚么故事?只将从前依稀记着的奇案,掺着从书上看来的怪志传奇,东拼西凑地讲给他听。
李言恪养在深宫,平时读来的都是四书五经、春秋大义,从没有人同他讲过这些,自然听得津津有味。回味间,他见傅成璧掀开窗,怔然地望向车马的最前方。
他问:“姐姐在看甚么呢?”
傅成璧有些疑惑地问:“段大人不是大理寺少卿么?怎的又当起这散骑常侍来了?”
“姐姐有所不知,父皇近来梦魇不断,仙道进言,说是有鬼妖作怪之故。这段大人的骄霜剑被江湖人誉为镇山河之器,所以父皇便令他暂且兼任散骑常侍,镇一镇那些作乱的精怪。有段大人在,父皇也能睡个好觉了。”
“段大人是个很厉害的人,父皇很器重他……”李言恪小声喏道,但语气里都是对段崇的钦佩。他又道:“这次长金郡主大婚,便是段大人负责部署守卫。”
听此一言,傅成璧暗道不妙。难不成世间一切皆有定数,任谁如何都无法改变么?长公主一案上,段崇避免了被贬官的结局,现在却莫名领了散骑常侍一职,掺和进这长金郡主的婚礼中。
届时那些流民发起乱来,无论伤了哪位达官贵人,岂非都能治段崇一个失职之罪?
她的思绪此刻已乱如麻,本以为只要看好李言恪,小心躲起来就能避过这一劫。如今又不知段崇会不会受到牵累……
不时车马缓缓停下,李言恪跳下马车,又回头扶着傅成璧走下来。两人同入府门,见四下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喜乐声、喧沸声交错而至,煞是热闹。
李言恪进府,一干人等皆下跪行礼。李言恪从容地令他们起身,脚步轻快,拉着她一同去主位拜见惠贵妃。
这还是傅成璧第一次认真打量惠贵妃的容颜,只不过这个女人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暗红色的正装配上金银珠翠,的的确确是个贵妃娘娘的模样。但她眉英目厉,鼻挺唇薄,五官纵是好看的,却教人说不出一个“美”字,而是一种十分锐利的俊秀。
她不敢多直视,俯首行礼。
惠贵妃听过孙姑姑对傅成璧的夸赞,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声音略沉,“起来罢。”
因前厅还有诸多王公大臣要来拜见,李言恪这干小辈儿只简单行礼就作罢。他带着傅成璧去后花园里,现弄弹弓给她看,两人相处起来倒与从前无异。
直至月轮高升,前堂里奏乐齐鸣。
李言恪正从她的手心里拿石子,碰到她冰凉的手指,不禁讶道:“璧儿姐姐的手好凉。”
小少年的阳气盛,又为了打弹弓跑来跑去的,大冷的天也出了些热汗。他将她的手堪堪包在手心,轻呵出气暖着,说:“要不要去房间里坐会儿?”
沉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殿下。”
傅成璧抬眸见一翩颀长的身影徐来,趁着虚寒的月色,才看清是段崇。
李言恪转头看见他,臂弯上还搭着一件红色斗篷,惑然道:“段大人有甚么事?”
“斗篷忘在马车上了。”段崇说。
李言恪大喜:“正好,给璧儿姐姐披上。”
他想伸手接过来,却见段崇先一步走近,抬手用斗篷将傅成璧裹了起来。
傅成璧有些诧异地望向他,听他板着声音说:“傅姑娘小心受寒。”
她拢了拢肩上的斗篷,正要道谢,却见段崇的耳朵有些红,须臾冷不丁地补上一句:“六扇门可不要一个病秧子。”
傅成璧:“……”
李言恪年纪小,不曾多想,只笑嘻嘻地依偎过去,像个小火炉一样贴着傅成璧,说:“六扇门不要,我要。”
段崇竟还不如个小孩子会说话。傅成璧不知该气该笑,抱了抱言恪,说:“谢谢殿下。”
亭中又大步阔阔走进了一个人,身材魁梧,声音浑厚,先是惊奇了一声:“傅姑娘也在?”
傅成璧见是杨世忠,缓缓站了起来。
杨世忠顾不得同她多说话,转而跟段崇报告道:“魁君,抓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身上都带着弩……怕不是好事,你去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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