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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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傅成璧来到李言恪宫中看望。

年关将近,他的宫中贴上了年画和剪纸,听侍奉的宫人讲,这其中不少窗花还是他亲自剪的。

前不久言恪还教人移除枯萎的花圃,在旷地上设了个小靶场。傅成璧来时,他顶着小绒帽,穿着厚厚的冬衣,正在小靶场练习弯弓射箭。

奴才传长宁公主来访,李言恪一听,眼睛一下就亮起来,连弓都没来得及放下,大步跑去迎接。

裹得像熊一样的团子握着冷硬的弓箭一齐扎到傅成璧的怀中,令她诧异片刻,不防低低笑起来:“你这是在做甚么呢?”

李言恪神采奕奕,将手中的弓箭扬给她看,有些神气地说:“射箭。我的箭可弹弓一样准!”他忙将傅成璧请进来,又道:“姐姐今儿怎的得空来了?”

傅成璧斟酌着说:“只来问问,那日你带回去的小兔儿可都安置好了?”

“恩。”李言恪一边拉着她进门,一边说,“母后可喜欢小兔子,我就送给她了。”

他口里的母后是指皇后。

李言恪请她坐下,将暖手炉塞过去,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向她,笑着问:“姐姐冷不冷?”见傅成璧摇摇头,他继续道:“等明天我再让宫人多送些雪炭,届时将棠棣轩烧得暖暖的,像春天一样,姐姐就不畏寒了。”

傅成璧浅浅笑着道谢。

不一会儿,言恪命人端了棋盘,落手摆了个残局出来,与她一起琢磨着破局的法子。

傅成璧看了半会儿的棋局,思索片刻就有了些眉目。她执着玉白的棋子,同他温声讲解着,原本死气沉沉的白棋,在走了几步后局势瞬发明了起来。

言恪喟叹不已,正盯着棋势沉思。

傅成璧适时开口发问,语气从容,“说起来,这样冷的天,你是怎么找来那么小的兔子的?”

李言恪没有多想,立刻就回答道:“我命韩副尉去寻的,他说民间百姓会养这些小东西,也不算难找。”

“韩副尉?”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也很厉害,平日里还会教我习剑呢。”

傅成璧闻言心中一凛。

前生惠贵妃失宠,被打入冷宫,没过多久就落发为尼,余生常伴青灯古佛。这等利害事,就算前世身处深闺的傅成璧也有所耳闻。

但此事终归涉及皇家秘闻,她就算有心想知道其中原委,也难找到门路。更何况她当时一心系在李元钧身上,更不牵挂这些无关己身的事了。

如今看来,难不成惠贵妃失势,就是与这件案子有关?

傅成璧不再做无谓猜测,暗道此事既涉及到宫中禁卫军,看来断然是要拜托段崇去查余后的线了。

再从李言恪宫里坐了一会儿,她就要走了。

言恪将她一路送到宫外,临分别前,他有些依依不舍地说:“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届时咱们一起守岁,好不好?”

“好呀。”傅成璧笑着应下。

等上了轿辇,走出一段路,傅成璧小声对玉壶说:“你去请段大人到环山园相见。”

这厢宫女跑出来为李言恪披上衣裳,见他正望着长宁公主远去的路出神。

她笑了笑,恭而轻地说:“要奴婢去请长宁公主回来么?殿下要是喜欢和公主在一起顽儿,要讲清楚才好。”

李言恪渐渐握起了手掌,墨色的眼睛沉下一分落寞。他闷闷不乐地说:“不必了,姐姐好像不是想来见我的。”

……

轿辇停到了环山园,玉壶一干人等就在园外候着,傅成璧独自进去。走得还是原来的路,过弯肠小道时,适才看见红线布下了诸多机巧,星罗棋布、犬牙交错。

傅成璧见段崇果真是言出必行,那日她便只提了一句,他就放在了心上。

她小心翼翼绕了过去,停在小阁子门前,静静地等在清寒的天里。

她的眼睛时不时望向停尸的阁子,见阁子外还有段崇安排的士兵提刀把守。想来是因为案子未结,芳芜的尸体要一直停放在这里,不能入土为安。

“殿下。”

低沉的声音将傅成璧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头一看,正是段崇。

傅成璧扬起笑容,略一点头。

她方才吃过糖,口里还腻着甜丝丝的香味,此时见了段崇,她想到自己前生今世加起来岁数也不算小的,却还好吃这些甜东西,顿时连脸都有些烫,红盈盈的像初春的海棠花。

傅成璧从袖筒里抽出手,对着他展开手心。

段崇低头见她莹白的手中躺着三块用红糖纸作衣的小巧方糖,有些诧异。

傅成璧捉住段崇的手,将糖搁到他的手心中去:“这是墨酥糖,以前在庐州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吃的。侬尝一尝?”说完,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试探性地问道:“大人喜欢吃甜伐?”

段崇木讷片刻,有些磕磕巴巴地回道:“还、还行。”

她将手又重新搁到袖筒里,站得姿势也不似平常端庄,而像个女孩子一样,亭亭玉立的。

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就说,杨大人那般喜欢嗜甜的人,侬与他交好,应该也不会讨厌到哪里去。”

半晌,也没听见段崇应声。

傅成璧抬头看他,“段大人?”

段崇默不作声地将墨酥糖收到袖子中去,后才一本正经地说:“傅姑娘以后不应有这等毫无根据和逻辑的推测,否则天下间不知要生出多少冤假错案。”

“……不过就是简单说说话而已,又不是断案,这么严肃干甚?”傅成璧咕哝着说。

“诚于中,形于外,君子慎独。”

“那……”傅成璧眨了眨眼睛,学着迂腐拘礼的读书人,郑重其事地给他行了个士礼,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段崇瞧着她这副狡黠的模样,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脸愈发板得僵硬。

半晌,他才闷出来一句话:“殿下召下官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傅成璧暗下以为是自己说了许多旁的闲话,耽搁了段崇的时间,所以才让他这么不开心,索性敛了姿态,开门见山道:“我在阿翘那里问出了一些线索,或许有用。”

傅成璧将阿翘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道:“据阿翘所说,芳芜在失踪之前曾与她的情人见过面。这人姓韩,官居副尉,在宫中当差。”

段崇立刻回答道:“韩副尉?”他握了握剑柄,眼睛忽地黯下来,“韩仁锋。”

傅成璧有些诧异:“大人认得?”

他回道:“惠贵妃身边的人。长金郡主大婚当日,埋伏在府外的人大都是出自多年前从外城涌入京的流民。韩仁锋就是当年的其中一个,我负责调查叛乱的时候,跟他打过交道。”

早些年,韩仁锋的家乡遭了洪水,朝廷下拨赈灾的白银也被贪官污吏吃了个干净。

灾民中有人倡议去京城告御状,受到了共鸣和拥护。这一群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就开始北迁到临京来,一是为求个公道,二是为求条活路。

当时得益于内阁首辅的安抚政策,这一大批灾民后来在临京落了脚,渐渐安顿下来。

而韩仁锋因为剑法卓越,入京后,机缘巧合下得到官宦人家的赏识。他一路从家丁做到护院教头,后来更是被人举荐给惠贵妃的哥哥向义天向将军,成为了他的亲卫。

在这之后不久,惠贵妃就一手将韩仁锋提拔到宫中,让他当上副尉,值守乾武门。

由于段崇任散骑常侍,因着公务的缘故也与韩仁锋打过几次照面,也听说过他的出身,所以这次关于流民叛乱一案,段崇问过他不少事。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与这鬼傀儡一案有牵连。

傅成璧忙着道:“既然已经确认身份,便将他带去问一问好了。不管韩仁锋是否与芳芜的死有关,既然与她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或许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段崇不假思索地应道:“好。”

因为时间紧迫,段崇即刻辞了傅成璧,率人前去捉拿韩仁锋。

去到军营当中,韩仁锋正在后场练兵。段崇让人将他请回来,自己则先行进了他的住所,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证据。

韩仁锋的房间内不大,却做了三层隔断,所以显得每一处都尤为狭小。中堂供着武圣人画像,香火不断;右手边乃是寝室,而至于左手边,却单独设了一个小门,锁了起来。

段崇对着自己身后的信鹰子使了一个眼色。

信鹰子抬起眉看向他,显然诧异。得到段崇再次肯定的点头之后,他随之笑起来,施施然走到门前。

他在锁上来回摸了两遍,只听“咔嗒”一声,他就抬起手来,冲着身后的段崇晃了晃手中已经被打开的锁。

门被推开,浓郁的檀香钻入鼻尖,眼前红烛高升,整间屋子都被映得红彤彤。

面前的炉鼎中升起袅袅青烟,如云雾缭绕。正对着门,供奉的不是灵牌也不是圣人,而是一尊狐狸像。

“你们做甚么!”

韩仁锋这厢跟人回来,见内室的门被打开,一时疾步上前,挡在段崇面前,推搡着他的肩膀:“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段崇很从容地退了出来,韩仁锋颇为紧张地关上房门,又重新将锁扣上。

韩仁锋愤愤着一双眼看向段崇。他长得并不算出色,但脸部线条尤为硬朗,眉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川”字,似乎皱眉已是常态,平日里不顺心的事很多,但眼神尖锐,充满着不忿和不甘。

见了段崇,他道:“关于叛乱一事,段大人不是已经交差了么?为何又来找我?”

段崇越过他,望向紧闭的门扉,“韩大人是在供奉狐仙?”

“与你无关。”韩仁锋微怒道,“有甚么话尽快说清楚,下官还要去练兵。”

段崇说:“兵怕是练不成了,劳韩大人跟本官到六扇门一趟。”

“所为何事?”

“为了芳芜的案子。”段崇道,“韩大人应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罢?”

韩仁锋怔渐起警觉,目光如刃,“你已经知道了?”

段崇了然一笑:“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在宫中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因为有阿翘口供韩仁锋是芳芜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所以他算作嫌疑人。段崇按例将韩仁锋带回六扇门审问,并着令信鹰留下,仔细搜查他的住处。

审讯房中,韩仁锋被锁上了脚镣,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正闭目养神。

段崇的手下自然不差,在韩仁锋巴掌大的房中敲敲打打不过半个时辰,果然搜到一些不比寻常的物什儿。

段崇和杨世忠一起来到审讯房。

杨世忠将信鹰子从内室暗格中搜出的木匣子摆在韩仁锋面前,另附一只装着萎败梅花的荷包。

段崇盯着韩仁锋:“是韩大人自己解释,还是要本官一句一句地去问?”

木匣子里面装着的事一团银丝,正与环山园中捆缚芳芜的银线一模一样。

至于这只荷包,定然就是阿翘口中那只芳芜送给韩仁锋的荷包;届时只要唤阿翘来辨认,韩仁锋和芳芜的关系就毋庸赘述了。

韩仁锋没有吭声。

段崇就问:“芳芜是不是你杀的?”

韩仁锋慢吞吞地回答:“是。”

“为甚么?”

“她非死不可。”

段崇眉目一沉,声音雪亮:“一个普通宫女,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再好的宫女,她也是奴才。奴才就是最该先死的一个。”

杨世忠一听这等无稽之谈,恼羞成怒地喝道:“你也是奴才,你怎么不去死啊!”

“不一样的。”韩仁锋说,“我为万人,杀她一个;她会恨我一时,而万人则会世世代代拥戴我。……我的名字会载入青史,流芳百世。”

“还流芳百世?”杨世忠唾了一声,“你就等着遗臭万年罢!”

段崇却敏锐地捕捉到他供词中的信息,问道:“万人?是指哪万人?”

韩仁锋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眼神高深莫测,却没有回答。

段崇眼眸黑沉沉的,追问道:“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傀儡术?”

“我以为段大人已经知道了。”

段崇一下握紧了拳头,上前提住韩仁锋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是单九震?”

“单九震?我可不认识甚么单九震。”韩仁锋语气不轻不淡,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面上都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淡然。他游刃有余地对上段崇的眼睛,道:“从庆沂逃荒到临京的途中,我跟过一个表演人偶戏的班子,为了混口饭,跟班主学过一段时间的傀儡术。”

庆沂就是他的故乡,被洪水冲垮后再难生活的故乡。

“魁君?”杨世忠不禁有些惊疑。

段崇任职以来,审讯犯人时无一不掌握着主动权,罕见他有失态的时候。

段崇咬了咬牙,沉下口气,松开韩仁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杨世忠担忧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转回来恶狠狠地瞪着韩仁锋:“来人,将他先关起来!”

杨世忠也走出来,抬头见浅金色的晚霞悠悠洒落下来,在漫天清寒下错生出零星暖意。旋即见段崇倚在走廊的柱子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皱,整个人都沐在金灿灿的光芒当中。

杨世忠迈开沉重的步伐,还不及他走近,蓦地跌入段崇睁开的墨色瞳仁中。目色冷峻得令杨世忠不禁有些心惊,但他很快恢复如常。

“你今日是怎么了?少见你如此。”

“没事。”

杨世忠显然不满足于这样敷衍的回答,问道:“单九震是谁?仇人?朋友?”杨世忠察觉到他眸底一片阴翳,明了地点点头,“看来是仇家了。”

段崇说:“我一直以为单九震死了,可现在看来……或许他还活着。”

杨世忠说:“寄愁,会不会是你多想了?傀儡术又不是独门秘技,在江湖上,光我知道的傀儡师就有两三个。这姓韩的能学到并非甚么怪事。”

“但愿如此。”

段崇默然静了半晌,回过神来忽感觉到袖中的异物,一时才记起是傅成璧搁到他手心里的糖。

他口中发涩,便从袖里摸出一块墨酥糖来,剥开薄薄的糖纸,慢吞吞地塞到口中。这墨酥糖中带着一丝丝咸香,又掺有淡淡的玫瑰香气,对于不怎么爱吃甜的段崇来说,也尚可接受。

杨世忠睁大了眼,见他不光吃了一块,而是连吃三块,愈发觉得神奇,暗道:“乖乖,段崇这怕不是中邪了罢?”

以前杨世忠家里穷,少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依靠苦菜叶度日,所以当生活好过起来之后,他格外偏爱甜食。

而段崇则与他截然相反,他少时就已是剑圣的嫡传弟子,衣食无忧,素日对自己身体的管理也极为严格,平常都是甜腻不沾。

偶尔见杨世忠贪嘴,段崇还会一本正经地规劝他:“作为一个剑客,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心无旁骛、规束自我,方能领悟至真至圣的剑道。持枪者亦如是。”

难不成,段崇这是有旁骛了?

杨世忠暗中观察着,想寻及蛛丝马迹,转眼瞧见这糖纸上带着金箔粉,像是宫里庆年时才用的。

他正说要开口问个究竟,那厢急匆匆跑来一个信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魁君,有新发现!”

留在军营中搜查韩仁锋住处的信鹰子,翻到了他日常穿得武靴。因禁卫军的武靴统一定制,鞋底花纹都一样。

但韩仁锋这双武靴是重新纳过鞋底,底部用糙线履出繁复的花纹,可以防滑,所以韩仁锋鞋底的花纹与其他的禁卫军有所不同。

如此一来,脚印就有了特殊性,也有了比对的价值。

几个信鹰子到环山园去,满园子里尝试地找了找,看能不能找到韩仁锋的脚印,从而推断他去过的地方。却不想就在一个枯井旁边,找到了一些踪迹。

因为前不久刚刚下过雪,枯井处本就人迹罕见,更无人接近,一旦踩到雪泥,脚印自然是留得清清楚楚。现虽已过了几天,脚印不是那么新鲜,但他们依然可以断定那是属于韩仁锋的。

前来报信的人皱着个眉头,脸色很难堪,说:“几个兄弟将井盖打开一点缝隙,就闻见了臭味。”他单是想想,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段崇肃容,对杨世忠说:“你负责押着韩仁锋,让他跟去环山园辩白。”

“遵命。”

环山园的确有一口水井,还有名字,唤作“月洞天”,在井上还盖了一处作遮蔽用的亭子。

但因前朝有一妃子在此处投井而死,既晦气也不吉利,先皇就命人以巨石压口,封了此井,从此便再没有人打开过。

起初还能听见井里的水声,这些年淤泥堆积,“月洞天”就渐渐变成了一口枯井。

段崇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天已黑下来。火把熊熊燃烧着,如同火龙一样盘亘在黑漆漆环山园中,将一方月洞天照得亮若白昼。

料峭的寒风席卷而过,两个禁卫军上前合力将堵住井口的巨石搬下来。

是时浓郁的恶臭阵阵扑鼻而来,两人一时没忍住,俯身作呕,一下吐出大片秽物。

段崇缓缓皱起了眉。

杨世忠口含香丸,半屏着息走上前去,将风灯吊在绳子上,从井口处一点一点放下去。明灭不定的烛光落在井壁上,照出干涸却狰狞的血迹。

风灯却还没有落到底,就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晃悠悠地站住了。

杨世忠借着模糊的灯光定睛一看,饶是七尺男儿也猛地一哆嗦,大喊道:“魁君——!你快来看!”

段崇走过来,低头望向井底。

那风灯映射下的一小块光芒里赫然一张惨白的死人脸,脸旁边还环绕着胳膊、头颅、小腿,却来自不同的身体,在这一方逼仄的空间里扭曲地挤着、叠着,如同淤泥一样将井堵死死的。

“去叫人帮忙。”

段崇这一声携着风刀霜剑,比隆冬的冰雪都要冷厉上几分。

铐着手镣、脚镣的韩仁锋看到如斯反应,有些失意地哼笑一声:“这么快就发现了?段崇,你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有本事。”

段崇回身,双眸森然一冷,一步就夺至韩仁锋面前,剑鞘抵住他的咽喉,将他狠狠按在亭柱上。

韩仁锋被扼得舌头长伸,喉咙间疼痛和窒息感接踵而至。他挣扎不得,憋得脸色青紫,几近断气。

段崇拿捏有余,眼见他只剩一口气时,松开了手。

霜冷的寒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喉管,韩仁锋一阵剧烈地咳嗽,弯着腰倒在地上。

段崇冷着眼:“你武靴的鞋底重新做过,若是本官没有料错的话,应该是芳芜帮你做得罢?”

“是她又如何?”韩仁锋有些疑惑,他没料到问题会出在这里。

段崇上前,一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他的胸膛:“韩仁锋,你知不知道何为因果报应?”

韩仁锋吃痛,齿间已溢出了些血沫。

“你既杀了芳芜,她就算死了,也能在冥冥中置你于死地。”

韩仁锋沉默了片刻,复而呲牙咧嘴笑着,讪皮讪脸地说,“是了,因果报应,岂非天道也?顺者昌,逆者亡。杀人偿命,我认就是了。”

段崇想到井中的尸体,字句像是从齿间咬出来似的,“你就是死千次万次,都不足以偿命!”

傅成璧闻讯赶来时,他们已经将枯井里的尸体全部都捞了上来。一排排尸体躺在地上,用白布作掩,堪堪能保全些死者的体面。

玉壶跟在傅成璧的身侧,被眼前所见之景震慑住,下意识地细细数了数,越数就越心惊。

这是天子所在的紫气盘浮之地。金顶碧瓦,皇殿朱楼,大周王朝所有的歌舞升平皆在此处,可就是在宫中这一处小小的枯井里,竟然接连捞出来二十八具尸体。

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极致的沉默当中,唯有暮色的风穿过,携着遥远而低沉的嘶鸣。这些尸体如同石头猛砸进波澜不生的皇宫,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环山园中积沉着经久不散的腐臭味,与这寒风一起侵到人的骨头里,令傅成璧战栗不已。她纵然见识过再多害人的毒辣手段,却没有哪个能像今日所见来得震撼,惊得她长久不能回神。

傅成璧轻蹙着眉,在脑海中细细理顺近来发生的事。

皇上这段时间以来郁郁不安,夜里常做噩梦。

梦有时候很真实,他在浅眠的时候常常能看到面前半空中横浮着一个宫人,近在咫尺,有一次他甚至能摸到那张冰凉的脸……

这样逼真的梦出现得次数多了,饶是真龙天子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邪祟缠身了。

文宣帝的惶恐不安,也让满朝文武忧于心。宰相沈鸿儒进言,说大理寺少卿段崇的骄霜剑主阳,曾有镇山河之功,可定一方妖魔,所以文宣帝将段崇召入宫,奉他为散骑常侍,令他夜间值守巡逻寝殿。

说来也是神奇,自从段崇入宫,文宣帝再没有做过相同的噩梦。

只不过他夜里还是不大能眠,多日的忧思、惊惧和疲怠将他的精气一点一点消耗殆尽,一时病来如山倒,以致文宣帝缠绵病榻多日,未能上朝。

而被做成傀儡的芳芜在环山园的出现,终于让这一切都露出了马脚。

现在段崇已经锁定凶手是禁军副尉韩仁锋。面对芳芜的死,加之这环山园二十八具尸首的死,他一点都没有为自己辩驳,承认得十分干脆。

为甚么?目的何在?难道只是为了杀人而已?

傅成璧实在想不通。

仵作连夜来验尸,二十八具皆系各宫里的宫女,死前被人强.暴过,手腕上都有绳子捆缚的痕迹,而致命伤依然是在颈部,被银丝割断喉管而亡。

之所以长久地不被人发觉,是因这些宫女到了出宫的时候,所以即便是失踪多日,熟识的人也只当她们是回到老家去了。

韩仁锋对此供认不讳,当夜就被关到了死囚牢中,签字画押,配合得不像话。

傅成璧心中存疑,就向段崇仔细问了问韩仁锋的事。

听到他提及韩仁锋有在家中供奉狐仙,傅成璧不禁大为惊惑:“这倒奇怪,怎有男子做此等事?”

狐仙多为女子所供。前世在后宫中,就有嫔妃私自供奉狐仙,以求容颜永驻、恩泽常在;寻常百姓人家也就罢了,皇室却是最最忌讳这等邪术的。

当时李元钧知晓此事后,龙颜大怒,不仅将这个嫔妃打入冷宫,更是株连其九族。只因这狐仙养起来着实不易,要年月里以人血供之……

难不成,韩仁锋杀那么多人就是为了供奉狐仙?

她正长久地思索着,验完尸的仵作挂着箱子出来,见到两人行之以礼。

仵作面色铁青,心中惶然不安,他纵然验尸多年,也不禁被这么多具尸体吓住。见了段崇,他支支吾吾地说:“有一事,小人需再向大人禀明。”

段崇问:“怎的?”

“上次验过宫女芳芜的尸首后,小人、小人隐瞒了一件事。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如今得见此情此景,又唯恐会是甚么重要的线索……”他有些艰难地说,“芳芜腹中怀有鬼胎,胎相不过三个月。”

段崇一时盛怒:“这种事,为何现在才说?”

仵作跪地不起,道:“小人来验尸前,静嫔曾差人嘱托,请小人务必瞒住此事……小人想她死得凄惨,想留个清白名声也无可厚非;加上她的死因与腹中死胎无关,故而才选择、选择瞒情不报。”

“简直荒唐!”

段崇并非动辄喜怒无常的人,一时发起火来竟也骇人得紧。那仵作心中愧疚与惊惧交加,跪在地上哆嗦个不停。

“自己去府衙领罚。”

段崇无暇再处置他,转身就要去找静嫔问个究竟。刚迈出一步,他才意识到静嫔是后宫妃嫔,以他的身份是断不能贸然请见的。

傅成璧知道他在担忧甚么,说:“大人少安毋躁,我即刻就去静嫔宫中问问原委。”

段崇点头道:“有劳。”

傅成璧没有耽搁,起了轿辇就去到静嫔所居的兰若堂。

静嫔知道惠贵妃有授意长宁公主暗中调查芳芜之死,这厢听她前来兰若堂拜见,大约是芳芜有孕一事没能瞒住。

静嫔是个直性子的人,也不与傅成璧周旋,自个儿就先交代了。

芳芜因口吃之症惯来沉默,有坏处也有好处,静嫔就喜她不多言,素日里对她也算照拂。芳芜感念静嫔多年恩泽,离宫前来给她磕头谢恩。

芳芜结结巴巴,却十分真挚地表述衷肠,告诉静嫔自己已经怀了身孕,等出宫后就会与那人拜堂成亲;还向静嫔推选了宫女阿翘,说她伶俐聪敏,纯真善良,是个可用之人。

静嫔虽暗道她糊涂,但想来她就要离宫了,也不忍太过苛责,便送了芳芜一双金镶玉的手镯作为贺礼,并且答应她,日后有机会就将阿翘调到兰若堂中当差。

芳芜感激涕零,跪在静嫔面前一直给她磕头,左右宫人劝了好一会儿才算将她劝住。

环山园传出芳芜死讯的时候,静嫔还不信,差了宫人仔细查探过,才确定是她。

静嫔一是为了保全芳芜死后的清名,二是为了保全她兰若堂的颜面。毕竟宫女与禁卫私通一事传扬出去,不免让她落得个不会管教宫人的罪名。

傅成璧将静嫔的解释原本地转述给段崇听,他听得时候一直皱着眉,似乎陷入了一团迷云中,难以找到出路。

傅成璧说:“芳芜已经怀了他的孩子,究竟有甚么非死不可的理由,让他要对芳芜痛下杀手……”

段崇所惑正是在此。

芳芜的死法与其他二十八名宫女都不一样,将人做成傀儡的模样堂而皇之地摆在人面前,意图令邪祟之说喧嚣尘上。

韩仁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他还藏着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段崇说:“我会再去审一审韩仁锋。”

傅成璧问:“我能一同去吗?”

段崇诧异地看向她,“你去做甚么?”

“我曾读过上千卷宗,却不见哪个凶手能残忍如斯……”傅成璧抬起清朗的眸子看向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甚么,竟要杀害这么多人。”

段崇思忖片刻,应诺道:“可以。只是你现在还方便出宫么?”

“要到年下了,我总是要回武安侯府给父母上柱香的。”

“好,届时我会去府上接你。”

傅成璧脸一红,“不用麻烦的,我自己去就好。”

段崇端容,清正道:“年关在即,更要谨慎。何况,你认得路吗?”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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