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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约定,他们是在黄昏后来到蒲山脚下。
傅成璧换上轻便的武服,怀抱装着画卷的雕花盒子,随段崇一起上了山。
温信衡的手脚铐着锁链,另一头教段崇牵着,踉踉跄跄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提前已做好详实的计划,因这回是段崇独自上山,与前朝余孽所聚揽的兵力对峙,不少盘踞在京城的江湖人士很是担忧他的安全,包括丐帮在内的大小帮派都派出不少弟子到蒲山脚下接应段崇。
等将温信衡和《宝鹤图》都交给徐有凤,换取人质之后,段崇和傅成璧会带领俘虏从西边一道小路上山,届时有段崇的人在西山脚下打掩护,以防追兵。
与此同时,皇上安排李元钧率兵在东山待命,一旦段崇等人天亮未归,不管三七二十一,带兵上山,将这群前朝余孽统统剿灭。如若段崇安全归来,则统领西山兵力,与李元钧打一个包抄,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蒲山山路狭小崎岖,有些地方没了山阶,还需攀爬才能上去。段崇和温信衡都是武夫,一时半会儿体力都能跟得上,可傅成璧常在深闺,哪里能撑得住这样的山路?
三人没走上一个时辰,她脚底就如同火燎一样生疼。
傅成璧咬着牙也没撑上太久,段崇看她实在累极,也不慌忙,扶着她在一处岩石上坐下休息。
温信衡见状哼了一声,讥道:“恁娇气。李周的女官,也不过是给朝廷男人陪酒取乐的。”
段崇一下握紧手掌,傅成璧却未有半点愠怒,乌眸凝在段崇身上,说:“你别在意,他见大周如今盛世光景,实则嫉妒得很。”
傅成璧眼神讥诮,又懒懒地望向温信衡,“怎么我就是亡国奴?怎么我就是大梁人?我也想像其他人一样过得安稳,想娶自己心爱的人,想儿女成群,想自己唯一的妹妹能嫁得良配,过上幸福的日子……”
温信衡像是被戳到甚么心头痛事,一时间恼羞成怒,瞪着傅成璧,“你信不信,我能杀了你!”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骗得了你自己?”她眼轮黑白分明。
在未有确凿证据之前,傅成璧不过拿推断诓了一诓温信衡,他就当真怀疑起是徐有凤杀害了温思敏。
可见在温信衡的心中,他的妹妹要比任何人都重要,如若不是大周对前朝后人要赶尽杀绝,他或许也不会跟着徐有凤反叛复国。
他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江山,而是一份安稳。
再多忠君精诚的教化都麻痹不了温信衡心中最真实的渴求。盘亘在内心深处的诉求一直教他用复国大业的宏图大志所粉饰,如今却被傅成璧赤.裸裸地揭露开来,他岂能不恨?
他发着怒要冲将过来,不料脚下锁链受力,扯得他狠跌了个跟头,一下跄在地上。
段崇手握铁链,一缠一紧,绕在他的脚腕上,迸发的猛力令温信衡吃了大痛。他不禁嚎叫一声,又死咬紧牙,变成呜呜低咽,绝不允许自己在疼痛前示弱。
“是她但凭两条衿带就推测徐有凤是个瞎子,朝廷因此很快就摸到了他的行踪。徐有凤是不得已退入蒲山自保,如今也不得不用下作手段,拿俘虏来换取一线生机。”段崇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梁朝亡国,就是因为尔等王室贵胄不拿别人当人看。”
温信衡怔住,一时哑口无言。
“走了。”傅成璧声音淡淡的,与段崇视线交接之时,嘴角有嫣然笑意。
温信衡看着傅成璧扶着石头站起来,似乎歇息一会儿也不足以缓解她腿脚的酸痛,起身时还一直蹙着眉,却没有再要求歇脚。
像柳条一样柔韧的女人。
日晖收敛光芒,有几颗寥落的星辰在东方冉冉升起。因近来阴雨不断,蒲山中水雾湿重,逢夜时,浓翠中腾升一重一重的山岚。
渐渐地,雾色越来越浓。
傅成璧谨慎小心地跟着段崇,不敢有一步落下。也不知走到何处,段崇忽然停住了步伐,低声说:“别动。”
她一点也不敢动,眼珠随着段崇探上前的剑柄,敏锐地捕捉到一根横于前的银弦。
“是单九震布下的。”她几乎肯定地说。
一阵风过,眼前氤氲的烟雾四散开来。傅成璧隐约看见前方有人影,捉紧段崇的袖子,“有人!”
再等须臾雾散了开,两个人终于辨明前路的情状。
只见在重重密林当中,直挺挺立着一个一个的人,分列得极不规整,只是在树林缝隙间,凡人目可以触及的地方站着。
其中有些人身披铠甲,上有斑驳的刀痕血迹,甚至涉及诸多致命要害,淋漓鲜血浸得胸前麒麟护心都愈显狰狞。再往上看去,每一个人的脖颈上都空空荡荡,没有头颅!
傅成璧下意识惊呼一声。
饶是温信衡这般在刀尖上过活的人,也不禁大惊失色,猛退了好几步。段崇回首,扯紧锁链,不许温信衡再挣扎退缩。
谁想此时,温信衡肩上突受一阵巨大的拉力,拖拽着他往身后的雾团中。
段崇见势将链子缠到自己掌中,往后拉回,突听“铮”地一声,锁链不知教谁斫断,温信衡一下没入迷雾当中不见了踪影。
傅成璧急着追了几步,却教段崇拦下,“不必追了!……他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他扔了断掉的锁链,上前拢住傅成璧冰冰凉的手,再说:“跟好我。”
两个人再度向前方走去,面对这种怪情怪状,傅成璧满腹惊疑,连呼吸都变得轻起来。段崇低声解释道:“别怕,只是傀儡术。”
听他提起这三个字,傅成璧犹然记得在环山园时的所见所闻,那时芳芜悬荡在半空中,睁瞪双目,甚至能冲着她张牙舞爪。
正想到当日情景,也不知段崇碰到甚么,面前所有的无头士兵忽地就动起来。傅成璧往段崇身边缩了缩,牙齿狠打了一个寒颤。
眼见无头士兵中有张弓搭箭的,有挥舞刀剑的,面前虽无一物,但也挥砍起来;甚至有人奔跑行走,变换位置,两三人合聚,一齐攻杀一处。
可这些人并没有冲着他们而来。傅成璧撑着胆量细细观察其中一个,发现他却是在几个固定的位置间来回移动,似乎无法到达别处。
她声音发着轻颤,“阿翘曾经告诉我,古时候有人能够将战场上死去的士兵做成鬼傀儡,让他们再度活过来,赴战杀敌。”
“死去的人怎可能复生?单九震不过是提前布下尸网阵,以丝线控制傀儡,佐以机巧,牵一动千,让他们在整个阵法中按照既定的轨迹运作,造成杀敌的假象。本质不过是布阵杀人罢了。”段崇抽出剑来,沉声说道。
正如现在,他们站在整个尸网阵外,里头的无头士兵做出再多的动作,都无法伤及他们。
“人一旦受惊恐惧,疑生暗鬼,故才会让对方占得先机。但如若想破阵,其实并不困难,只要找到母弦就可以了。”
段崇不得不舍下傅成璧进到尸网阵中。
这一条路是李元钧杀上山时的必经之路,如果不慎落入阵中,定将损失惨重。而单九震的傀儡术独独倾囊传授给段崇一人,他虽不会布阵,却能很快推算出整个阵法的运作核心,从而破除尸网阵。
段崇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塞到傅成璧的手心中,“你留在这里,不要动,我很快就回来。”
傅成璧很认真坚定地点点头,“你放心。”
“乖。”段崇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将剑反复握了握,沉下几口气,纵身跃进尸网阵中。
清风一过,浓雾聚合,傅成璧渐渐看不清他的身影,握着刀匕的手心出了一圈冷汗。
段崇之前已经记下几处无头士兵空漏下的位置,身若惊鸿,游走在尸网阵中,巧妙地避开所有的机关要害、刀剑锋芒,待转至一周半,他探清了阵法的规律,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母弦所在。
就在他要挥剑斩断母弦的一刹那,正前有一黑影向他疾扑而来!他心下一凛,侧身闪避,险险躲过这一攻势。
待他回身站定,就见不远处站着一名身穿大红蟒袍的男人。
尽管再过多少年,段崇都能记得这一张脸。这个男人曾四肢俱断,一沓沓的奏折文书在他面前燃烧殆尽,恨得他眼睛赤红,咬紧牙关,最终呕出大口鲜血。
满嘴都是铁锈味,含着恨和泪,盯着段崇,一声一声地诅咒他,“你往后活着的每一日都会饱受良心的折磨,永堕阿鼻地狱,不得好死!”
这是孟州刺史的脸。
段崇握剑的手狠颤了一下,险些失手滑落。
对方勾起诡异的笑容,声音是近乎枯槁的苍老,“怎么,不认识了?”
骄霜剑缓缓垂下来,段崇抬起眼睛看向他,“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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