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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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在山门处拴着,傅成璧想让段崇坐在肩舆上,教人抬着下山。

段崇却不肯,说道:“我又不像你那么轻。”

傅成璧心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就坐一下的。”

段崇指腹拭去她的泪水,低声道:“没事,只是看着严重罢了。”

傅成璧见劝不成,执意要扶着他下山去。

段崇虽然疼,但惯来会忍;而傅成璧说是在扶着他,却还不如说是教段崇抱了一路。

路上,段崇低头看着她乌沉沉的发和雪白的脸,长睫沾着泪珠儿,润湿一片。身旁有微风拂过,轻轻暖暖的,段崇茫然不知所思,半晌,心忽地轻了起来,尝试着往她身上移了些重量,将她抱得更紧。

傅成璧还以为他要站不稳,忙用上力扶住他,眸子里全是焦急,问道:“怎么了?疼?”

段崇眼里漾起淡淡的笑意,但面容却仍是一派正经,朝她点了下头。

傅成璧左右找着可以休息的地方,让他缓一缓脚,谁料回头的时候,他微烫的唇就已覆了下来。

傅成璧有些猝不及防,他也只是浅尝辄止。待段崇退了几分,傅成璧捂住自己的唇,睁着惊讶的眸子看向他,脸上腾地红了。

段崇声音温和得就像微风一样,“除了师父,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段崇的忍耐力比旁人强上不止百倍,遇上甚么伤痛常是一个人咬着牙就捱过去了。他常是如此,也习惯如此。

可听完他这句话,傅成璧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脸上更烧得厉害。许久,她才小声嘟囔说:“这才算甚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段崇沉默片刻,“恩”了一声,将傅成璧抱在怀里,说:“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下了山,两人就一路直奔回鹤州城中,问了一处药馆去看段崇腿上的烧伤。

郎中在药堂里帮段崇处理伤口,傅成璧等在柜台旁,吩咐跟来的官兵去取一件新的衣裳来。

大约快小半个时辰,段崇才从药堂当中出来。傅成璧扶着他坐在一旁,又跟着大夫去拿外敷内服的药,又听大夫是怎得嘱咐的,来回折腾了一阵儿才算妥当。

出了药馆,这厢跑来一个府衙的差役,对段崇抱拳道:“回禀大人,坟山的火势已经扑灭,只不过……”他顿了顿,迟疑地看了段崇一眼,才如实禀告道:“只不过崔大人的尸首已经被焚毁,如若再验,可能有点困难。”

段崇问:“可查明着火的原因了?”

差役说:“据掘坟的几个兄弟说,他们刚刚打开棺材,正准备将崔大人的尸体抬出来的时候,尸体的衣服上窜起了火苗,继而整个儿竟一下全着起来。火势一窜三丈高,将他们的衣服都烧了,他们忙慌跑出来,不慎燃着了周围的荒草丛,这才酿成了大祸。”

傅成璧听出一些疑惑,“尸体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着火?”

差役也很纳闷,“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段崇冷声道:“告诉葛承志,就算是烧成灰,也要再验。让他即刻将崔书的遗骸送到府衙来。”

差役吓得打了个寒颤,低头道:“小的遵命。”

差役赶忙跑去给葛承志传信。段崇黑眸紧盯着他远去的方向,眼神愈发深不可测。

偏偏是在要开棺验尸的时候出了事,或许这崔刺史被杀一案当真另有隐情。

傅成璧和段崇又在医馆中寻到那几位开棺的衙役,据大夫说,五名衙役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伴随有舌苔发紫、脉象紊乱、心律薄弱等症状,结合来看,应当是赤金散中毒无疑。

赤金散是鹤州郡专供的一种药材,酌量少服是一剂良药,但若是燃烧起来会腾升出一种灰白色的浓烟,此烟却含有剧毒,吸入过量甚至会导致死亡。

赤金散的粉末遇光易燃,平常多封存在水油中,即便是入药也是以药液的方式。

段崇听这一番陈述,看来这崔书的尸体莫名其妙地着火应该就是赤金散在作怪。棺是第一次开棺,能将赤金散洒在尸体上,应当已经是入棺前的事。

崔书出殡下葬,前来吊唁的人肯定不会少,所以即便知道是赤金散,也难以探查出究竟是谁动得手。

段崇和傅成璧就在府衙里等,等到夜沉沉,葛承志才将崔书的遗骸运回来。段崇在一侧看着,由傅成璧记录,另一方由仵作勘验尸首。

由于火势发现得早,扑灭得也比较及时,崔书的尸体并未烧成灰烬,只不过尸表已经完全烧损。

满堂的人都忍着那股混着恶臭的焦味,然而仵作走了七八个来回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他实在不知这样的一具尸体还有什么好验的。

段崇皱眉,勒令仵作退下,眼睛扫过尸首的每一处,这才抬眸问葛承志说:“当时尸体的致命伤是在何处?”

傅成璧在六扇门已经练出来了,面对此行此景顶多是有些不适。而葛承志则实在受不住这味道,站在门槛外不敢进来,捂着鼻子,半晌才回答:“好像是在胸上。”

段崇找到焦尸的胸腔位置,套着油布手套的指尖游移片刻,果然发现还残存一处细小纵深的伤口。段崇将崔书翻过来,可以确定是贯穿伤,一击致命。

这尸体要是静静躺着也罢,教他一翻动,其余人脸色一黄,一时喉咙作呕,疯狂跑出去吐了。

段崇却面无表情,勘验时发现尸体右手腕处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段崇探究片刻,哼笑一声,将尸体摆正放好,重新覆上白布。

他对傅成璧说:“崔书死前应当是先被放了血,等到气短之时,剑从胸膛贯穿,刺破心脏最终致命身亡。从手腕上的伤口来看,是刀所致,而并非剑。”

“一个人,两把兵器?”

“也有可能是两个人。”

傅成璧想了想,说:“重审宋澜生罢。”

段崇将手套搁在一侧,看向葛承志,说:“提宋澜生到府衙牢房,本官要亲自审问他。”

葛承志脸色惨白,一张口就想吐,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可否请大人在外头问话?”

段崇轻笑一声,待净了手后,一干人都走到了院子里。葛承志看着深深的夜色,不禁说道:“此时天色已晚,大人不如等明日再审。”

“崔书是朝廷命官,现很有可能含冤而亡,尔等不经细验草草结案,本官不追究渎职之罪已然是网开一面,如今令你办事,却要推三阻四,因循怠惰。”

段崇肃容厉声,虽然语调平稳,但却威势逼人,吓得葛承志当即下跪在地。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段崇说:“去。如果中途出现任何纰漏,本官唯你是问。”

葛承志说:“遵命。”

有段崇一句话在,葛承志不敢有丝毫怠慢,随即亲自去死囚牢中提人,将宋澜生带到府衙刑房中。

宋澜生被押进来时脸上带着困倦和憔悴,他相貌生得端正,但或许是受了牢狱之苦,脸颊凹陷,颧骨突出,身量也清瘦不少,下巴还冒着青黑的胡茬儿。

见到段崇,他灰黑的眼轮没有任何光亮,却是看见傅成璧的时候,轻轻扬了一下眉。

段崇请他坐下,言明身份后,问道:“本官要你将杀害刺史崔书的过程事无巨细地再陈述一遍。”

宋澜生嘴唇有些哆嗦,“不都已经认罪画押了吗?!”

“再说一遍。”

宋澜生不耐烦地皱起眉,半晌,他才说:“我见到他,很生气,就把他杀了……”

“地点。”

宋澜生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城郊一处树林当中。”

“为甚么崔书会出现在城郊?”

“因为……”他哆嗦了一下唇,五指深深埋入头发当中,“我约他,他就来了。”

段崇再问:“据查验尸体,尸体脚踝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可是你所为?”

宋澜生又迟疑片刻,点了下头:“是。”

傅成璧做书的手顿住,缓缓将笔搁在笔山上,说:“伤口在手腕,并非在脚踝。”

“是,是在手腕。”宋澜生马上改了口。

段崇:“左手还是右手?”

宋澜生眉头皱得愈深,苦恼地敲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吼道:“我已经画押了!还想问甚么啊!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你们,你们到底是甚么人!”

傅成璧沉吟片刻,胡诌道:“我受你姐姐宋秋雁所托,前来重审此案。她说如果你当真杀了崔刺史,她愿意一命抵一命,代你去死。”

段崇顺口接着胡编,给他下了一剂猛药,“西三郡有西三郡自己的规矩,一命抵一命也是公道。本官答应了宋秋雁,如果她愿意受死,本官可以饶你一命。”

宋澜生一听,激动地从板凳上跳起来,一旁的牢役赶忙上前将他按在桌子上,不允许他乱动。

宋澜生额上青筋暴起,唾沫飞溅,“荒唐!荒唐!甚么规矩,西三郡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件事和姐姐无关,和她无关!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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