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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是明,夜弥清。

但大月门四个分舵已经被烧得只剩焦黑酥裂的外架,烟雾在夜色中翻滚,经久不散。

聂三省和聂香令被带到府衙之后,大月门门中上下就乱成了一锅粥。前去追百晓生的人无功而返,把守赌坊的人也是没等到任何风声,却不想回大月门集结的时候,九舵已经被烧烂了四舵。

门中有人趁机挑事,意欲争权夺位,八个分舵主齐聚总舵内正为所谓的“代门主”争个不休。各方剑拔弩张,仿佛只要一句不慎就能厮杀起来。

正是争论间,忽从夜色当中出现四个人,为首一人带着半张鎏金的鹰头面具,露出的脸部线条挺俊,身姿如若天神,贵气不凡;为后则跟着单九震和夜罗刹两人。

还有一个人,头戴宽硕的黑色风帽,将他的整张脸都遮住了,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出是一个男人,其余一概不详。

看见八位舵主正争吵不休,夜罗刹讥笑一声,冷道:“不成器就是不成器,聂三省还没死呢,他的兄弟就想着如何瓜分大月门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哪里来的小娘们儿?!给爷爷……”

话还未说完,一瓢热血当空溅出三尺之高,转眼人头已经教单九震拎在手中。

其他人本也对这不速之客反感着,却见单九震出手如此之快、狠,当即吓得噤若寒蝉。好久,才算出个有胆量地问道:“敢问来者是何方神圣?夜访我大月门又有何贵干?”

“九娘,就拿他们来喂蛊罢。”为首的那人静静地说出这句话,却让单九震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须臾间,有冷冷的锋芒在堂中翻涌,杀气四溢,鲜血横飞,转眼七颗头颅齐齐掉落。单九震和夜罗刹两人回身站定,衣衫上不沾半点腥污。

夜罗刹往地上洒了一把青壳儿蛊虫,密密麻麻,蜂拥而动,将尸体中尚且温热的血尽数吸了个干净。

戴着面具的人慢步走上前,每一步都走得规整而庄重,却不是刻意,而是从骨子里养就的礼节如此。他掀袍转身,稳稳地坐在属于聂三省的主位上。

面具下的眼睛宛若刀锋,扫过满堂尸体,继而停在那名戴着风帽的男人身上。他冷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黑衣男人立刻跪下,将头垂得更低。他像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嗓音,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可仍饱含恭敬,“属下知罪。”

“罢了,反正过龙门后,聂三省也没甚么用途了。段崇横生事端,倒也为本王省了一桩麻烦。”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俊雅的脸,眉宇隐隐有一股书卷气,可目光却是阴郁的清厉。

李元钧问他,“人选已经挑好了么?”

“都在计划之内。”

李元钧面现冷笑,“该怎么做,就不用本王去教了罢?单九震和夜罗刹会助你一臂之力,聂三省不成事,你可要争口气。”

那男人停了半晌,“是他辜负了王爷赐得名字。”

“遇事三省”。可聂三省却还是轻易小瞧了段崇此人。

夜罗刹轻嗤道:“谁也挡不住一个蠢货犯蠢。段崇岂是甚么好惹的人物?聂三省存心找死,难道阎王还会不收么?”

“闭嘴!”单九震低斥了一句,喝令她退下。夜罗刹噤下声,瘪了瘪嘴俯首退至堂外。

黑帽男人再问:“段崇已经派人在盘查大月门底下的生意,需要属下做些甚么吗?”

李元钧轻笑了一声:“怎么?你舍不得那些银子?”

“是。”他不敢在李元钧面前撒谎。

李元钧却很欣赏他这份坦诚,说:“好。你若想保下这些生意,本王就给你指条明路。”

……

雁门关军营。

傅谨之晨起练兵,回来时傅成璧才刚刚起身。她也未用早膳,整个人都恹恹的,见着傅谨之回到帅帐当中,眼睛里才一下亮起来,忙上去挽住他的胳膊,甜甜地唤着“哥哥”。

傅谨之还能不知道她在打甚么鬼主意?他口吻强硬,道:“要见姓段的,你想都别想。若觉得闷了,哥让牛四先陪着到处转转。等处理好手上的军务,哥再去陪你。”

“谁要见他的?”傅成璧却是聪明的,语气讨好道,“我到雁门关,自然是要跟哥哥在一起的。”

傅谨之笑哼一声,“你肯听话就好。”

是时,牛四在外请见,说是抚鼎山庄的少庄主宋澜生以及家姊宋秋雁前来拜谒,求见侯爷傅谨之。

傅谨之却很不悦此时有人打扰,问道:“宋澜生?他来做甚么?”

“少庄主说是特来拜谢的。”

傅成璧仰了仰下巴,口吻颇为骄傲,说到:“那肯定是来拜谢我的。”

傅谨之笑着瞥了她一眼,瞧她一脸得意,则令牛四请宋氏姐弟进营。傅谨之问她,“你怎与宋澜生认识的?”

“此次我到鹤州,也是受沈相所托,侦办刺史崔书被杀一案。前些日子聂香令认罪伏法,洗清了宋澜生的冤屈,才让他得以回到抚鼎山庄。”

傅谨之看着她眼睛中难藏的明敏和锋芒,不禁陷入沉思。在未到京任职之前,他们兄妹二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日子让他都快忘记,他的蛮蛮还是会长大的。

傅成璧从一只需要小心呵护照顾的幼雀渐渐地丰满羽翼,早晚有一天就飞离他的身边,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算不是段崇,未来也定会有一个人代替他曾经所处的位置,将她捧在掌心,好好地呵护起来。

傅成璧见兄长一直盯着她瞧,歪了歪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傅谨之缓过神来,低声中带着叹息,还有一丝丝欣慰,“哥觉得,蛮蛮好像长大了。”

傅成璧笑着点头,在他面前也没矜着谦虚,直言道:“总要长大的。哥哥镇守边疆,我身为傅家儿女,自然也不能丢脸。从前父亲在时,常常提及要撰写公案,留存后世作考究之用,只可惜却一直没能空闲下来。我到六扇门任职,也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夙愿。”

傅谨之叹息一声,“你真得想留在六扇门?”

“当然。”傅成璧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并无恼色,才肯定地说,“我真想的。”

“行,你想做得事,哥绝对不反对。”傅谨之见她雀跃不已,张口就是一个“段”字,知她肯定又要曲线救国,为那姓段的求情,他便立刻截断傅成璧的话,“待我明日上疏一封,请皇上将段崇调到别处任职。以后,你想在六扇门呆多久就多久。”

傅成璧急得差点跳起来,“哥,你怎么这样的呀!”

“就这样的呀。”傅谨之扬眉,故意学着她的语气,打量她一时更气恼了,唇角勾起的笑容渐深。

两个人正争执着,宋澜生和宋秋雁就随着牛四进到帅帐当中。

宋澜生似乎因聂香令的事大为失意,强打着精神也耐不住满脸憔悴,可见了傅谨之则甚为恭慎;对比来看,一旁的宋秋雁则比他光彩照人。

此女子长相清丽出尘,眉眼秀致,却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仪,说不上绝世美女,却是个“遇雪尤清,经霜更艳”1的江湖佳人。

两人进来时,傅谨之脸上笑意未敛,狭而秀的长眸仿若灿灿星辰,看向了宋氏姐弟。

宋秋雁观之一愣,脸颊悄悄爬上轻红。

宋澜生尽到礼节,拜道:“澜生拜见小侯爷,郡主。”宋秋雁回过神,屈膝向两人行礼。

“少庄主不必多礼。”

宋澜生和傅谨之的确也算旧识。雁门关有五成军粮、军饷都是靠西三郡供给,傅谨之身为主帅,自然也免不了跟江湖帮派打交道。

“之前得郡主点拨,澜生如醍醐灌顶,自知己身肩负重任,万不该因儿女情长而无辜枉送性命。”宋澜生对傅成璧说,“今日前来拜谢,知道小侯爷为官清廉,澜生不敢损毁侯爷名誉,所送的礼物皆是家姊亲手所做的小物件儿,不成敬意。”

宋澜生命人捧上来一盒小东西,里头都是些小巧的花簪,样子很是别致,别出心裁。

傅成璧笑吟吟地赞道:“秋雁姐姐的手真巧。”

“多谢郡主夸奖。”宋秋雁盈盈一拜,又偷瞧了傅谨之一眼,见他也含着淡淡的笑容,脸上也不自禁红起来。

宋澜生又道:“澜生今日前来,也是为上次小侯爷所托之事……”

傅谨之蹙了下眉,却没有应他的话,转头对傅成璧说:“我与少庄主有事要谈,你不是一直想骑马顽儿么?今日正好宋姑娘在……”他抬眸看向宋秋雁,“本侯记得姑娘马术不错,可否帮本侯好好教教她?”

傅成璧道:“哥,你怎这样烦着客人的?”

“我怕你从马上掉下来。”

宋秋雁忙为傅谨之辩解道:“没关系,郡主。”

傅成璧眼珠一转,又生出一个主意来。她往宋秋雁身边靠了一靠,低声问她:“真的没关系么?”

宋秋雁肯定地点了下头。

傅谨之则摆摆手,说:“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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