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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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君苦笑一声,讥嘲道:“是了,你自然敢这样说。你兄长是武安侯,你又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这偌大的皇城中个个都是你的倚靠。”

“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么?”

“的确如此,却不仅仅如此。”傅成璧说,“你以为我是因着这些东西,才不怕段崇弃我不顾?可单单论家世,虞姑娘又比我少了甚么呢?”

混淆江湖朝廷来看,两人同样锦衣玉食,同样受人珍爱尊重,不至于有云泥之别。

虞君眼神黯了黯,冷声道:“你若非虞家庄横遭巨变,我未必输你。”

“瞧,你当真奇怪是不是?方才还在嘲讽我依赖家世,而你此刻却想靠着家世来赢。无非是我现在有的东西,你却没有了,才要这般厌恶于我。”

“你这是强词夺理!我跟你说得分明就不是同一件事!”

“非我强词夺理,只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在无意识中影响着你的所有,就算再换一件事也是改变不了的。虞姑娘,如若这辈子总要依附着旁人而活是无法摆脱恐惧的。赌对了人却还好;若是赌错了,怕是搭进去命才能明白过来。”

“你懂甚么?!你知不知道我一闭上眼就想起我爹娘,痛不欲生,恨不能直接饮刀随了他们去!你甚么都不懂,你不会知道这等无依无靠的滋味,究竟是有多可怕!”

“无依无靠?华英,杨大哥和裴二哥,六扇门甚至江湖上那么多人都愿意帮助你。虞姑娘为甚么还感到不安?非要与段崇系紧了才成?”

她言语锋芒毕露,明明是接连发问,却令虞君陡然张口失言,几乎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她没办法撒谎,虞君到京后的每一天都在日复一日地不安着、恐惧着,她根本骗不了自己。

傅成璧知道她有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自我拷问就如同将心剖开了看,她能清楚地看到那里没有多少对段崇的真心,更多的是她的软弱和逃避。

“虞姑娘很聪明的。”

她对虞君无任何轻视不屑,李元钧教她糊涂了一辈子,死过一次才换得今世足够清醒。而虞君还正年轻,如若能想明白,自然要比她强多了。

遥遥间,有人唤傅成璧,请她过去庭院热闹。傅成璧点头应了声,将一旁高脚木桌上的手炉捧到手里,与虞君点头致辞后施施然离去。

虞君转头唤住她,傅成璧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

虞君淡淡说:“你刚才说,我要是聪明些,应该想办法让他喜欢我。”

傅成璧道:“我随便讲的,你莫当真。”

“我试过了。”虞君声音扬了扬。去游说各大帮派也好,重新振作起来也好,再坚强再聪明都不成。虞君垂眉,舌尖泛起一片苦涩,“是你赌对了人……”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聪明。”傅成璧将悬在阑干上的灯笼执在手里,灵眸回转着看她,笑道,“真正聪明的姑娘都不会喜欢他那样的,特别气人。”

虞君眉一抬,目送傅成璧远去,唇边起了一丝隐约的笑容。

傅成璧步入庭院,就让女信鹰拉去那厢比试拳脚的小武场里,双方下了彩注,振臂呼喝得不亦乐乎。

觥筹交错间,酒杯对疏风寒梅,也对新桃爆竹。

傅成璧赢了几注,有些禁不住风,回到正堂中让小厮给暖手炉添了些炭。她许久找不见昭昭,于廊檐下环伺一圈,却远远看见也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跑进来一只野猫,正与身着官袍的昭昭亲昵得欢,光天化日,旁若无人,实在可恨得紧。

傅成璧赶紧招玉壶去将昭昭抱走。不想此时一只手就将昭昭粗暴地拎了起来,将野猫驱跑到阴影处,一下就跑不见了。

棒打鸳鸯的正是裴云英。

昭昭不满,狠挠他几爪子,一下从他怀里溜了出去。

玉壶笑个不停,引着裴云英走过来:“裴大人好兆头,新年第一天就挂了彩。”

挠在手背上,有些小抓痕。傅成璧看见发红的细小抓痕,不敢大意,就令玉壶道:“去给裴大人涂些药,昭昭再干净也得提防着。”

裴云英摇摇手道:“都是小事,无妨。这猫真是越来越皮了。”

玉壶说:“大人如果嫌麻烦,值房里还留了些药膏,奴婢取来给您带回去可好?”

裴云英再却不恭,则点头道:“多谢了。”

堂中的小厮将手炉重新捧送到傅成璧面前,傅成璧接过,袖子下露出一串红珊瑚。裴云英瞧见,眼神骤起微澜。先前因着珊瑚手钏的缘故,他大概猜得出傅成璧和李元钧之间定然有着某种关系,具体是何关系,他不做细究,也不做揣测。

段崇愿意相信傅成璧,甚至此次离京他都肯将惊雷弓交到她的手上。

裴云英无论是作为部下还是兄弟都无权再疑心傅成璧,可但凡是万中有一的事,又怎么能轻易放下心呢?

李元钧不是个甘为臣下的人,一个千机门出身的鹰隼,何等野心勃勃?到时候若许以傅成璧甚么利益,妄用惊雷弓,惹下惊天麻烦,到时候可就真要大乱了。

“寄愁甚么时候才回来呀?”

傅成璧蓦地启声,令正在沉思的裴云英小小地心惊了一下,他见傅成璧正望着天上如钩的新月,听她再问了一句:“月圆的时候能回来么?”

裴云英缓缓沉下一口气,微笑道:“请郡主放心罢。北疆大捷,相信侯爷和魁君他们不日就会凯旋。”

傅成璧听言定了定神。

倘若京中遽变,沈相和向家能压得住阵最好;傅家唯有她在京城,能运筹防患的地方实在不多,只能做到“拖”,一定要拖到段崇和兄长回京。

“裴大人。”傅成璧拢紧手炉,暖意从指尖渐渐传递上来,“初七,令门中上下随时待命。”

……

北疆鹿州。

大周军师有段崇,则如虎添翼,一路击得屠奴连连败退。军队重新夺回鹿州的控制权,将蛮族逼得退出了关外。尽管屠奴还在负隅顽抗,可对于大周的将士来说,七战七捷的战绩实在太振奋人心了!

回到鹿州城池这日正赶上除夕夜,傅谨之下令上下整顿休息,全军迎新过节,军营中沸腾欢呼一片。

晚间篝火噼里啪啦熊熊燃烧着,中央架着一只酥皮焦黄的全羊,肉香随着滋滋油星溢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因着北疆与草原部落交接,习俗文化交融多年,北疆的士兵大都晓得如何围着篝火跳舞兴乐。单单是跳也不成,营地里当然少不了角斗,各营呼喝呐喊着挑衅,发酵至顶,两个人率先摔起跤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喝彩不断。

其中不好事的排营就围坐在一起吃肉喝酒,士兵胡侃乱吹,又说起段崇来,眼中仰慕已然难掩。

“好嘛,你们是没看见,这傀儡阵里的死兵都快跟丹江水似的,围得人喘不过来气儿。你往前走一步,刚躲了眼前砍鼻子的一刀,插后腰的就来了……”

“那你没事不?嫂子后半生的幸福还保得住吗?”挨着他近的士兵拍了拍他的后腰。

这人一脚踹过去,“我去你的!你们他妈还听不听!”

“听听听!”

说再多次也想听。

处在最先锋位置的士兵都清楚得看见了段崇第一次破阵的过程。那天风卷着细雪,如同平地走沙,苍茫迷蒙,将傀儡阵都罩成诡异的白。

傀儡阵中的死兵按照固定的林立分布,如同万鬼归来抑或着阴兵借道,有缺了头颅的,有缺了胳膊的,即便是在冬天,也是溃烂斑斑,恶臭无比。

段崇仅一人在前,轻甲负身,手持一柄焰纹长剑,面对横贯东西的傀儡阵,他的身影实在显得太过渺小,几乎要被风雪掩埋。

没有人对段崇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他们每个人都领教过傀儡阵是何等厉害。

眼见段崇提气纵身,踏雪而入,众人都为之捏了一把汗。

傀儡阵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他的闯入而骤然运转起来,刀剑无影,织成了一张密不透息的网,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迅猛无匹,向人聚拢、绞烂,血肉横飞,最终尸骨不存。

段崇多时不出,让傅谨之开始有些沉不住气,正当他准备下令率兵强攻时,傀儡阵顷刻间如泰山崩于眼前。

傀儡阵中的死兵失去了丝线支撑,霎时瘫软,连片倒在地上,溅得雪沫飞扬激荡。

万物匍匐于脚下,唯有段崇于阵心挽剑而立,片甲不沾血,轻起的风吹扬着剑刃上缠缚的丝线——正是傀儡阵的母弦。

要该怎么形容?这一人挡下死阵,就如在大周士兵濒死的心脏中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可吞噬天地、颠换日月,如天光破云,如星子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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