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述沉默地走在她身边,一时间,乐清耳边除了摊贩的叫卖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出了闹市后,裴述突然开口道:“你知道怎么去南山吗?”
乐清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知道,可江南来的小公子不知道。
裴述叹了口气,“你我都是江南人士,这样无头苍蝇一般,什么时候才能到南山?”
说着,就行至一边,询问路人南山怎么走。
乐清等在一旁,好看的远山眉挑起,也不出声打扰,倚在一房屋的木墙上,看裴述与路人交流。
“多谢这位大叔。”裴述礼貌地朝那位路人弯腰行了一个礼。
他朝乐清走来,“往前走三里路再右转,直走五里至一处柳亭,柳亭附近便是南山。”
乐清也不拖沓,按照他的话就出发了。
路上的时候,乐清问裴述,“你不问我为什么去南山?”
裴述速度也不慢,紧跟着乐清的步伐,只是微微气喘,“本来不知道,后来仔细想想也就知道了。”
乐清侧目看他,等他的下文。
“卖花大嫂说,她们都是在巷子不远处的花丛摘的花,所以只有海棠花,可那位婆婆却有杏花和山茶。说明那位婆婆不是跟她们在一处摘的花,且那位婆婆的花干枯蔫坏,大嫂说婆婆比她去的还晚,说明婆婆是从远处运来的花,那就只有大嫂口中的南山了。”
乐清嘴角多了些笑意,“那我为什么要去南山?只是为了摘花?”
裴述摇头,“那位婆婆是故意引我们去的巷子,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那群流浪汉也跟她是一伙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朝我们动手。”
“其实我们直接找流浪汉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去南山呢?”裴述不解。
乐清道:“你打得过吗?”她摊开手,“我可打不过。”
裴述张了张口,目光落在了自己明显瘦弱的身躯上。
也是,他们打不过。
乐清环视周围,记住路边的景象,“京中近来多了些流民,因为锦州发了大水,这些人不得已流浪来了京城。这种人,肚子都没有填饱,脸上沾满灰尘,双手却干干净净?你不觉得奇怪?”
裴述仔细想想,脑海中模糊出现那些流民的脸,双手好像确实是干净的。
他又道:“那我们等他们离开,跟上去不就好了?”
乐清道:“等他们离开我们再去找,恐怕到时候南兄都被人吃光了。”
裴述脸色一白,他把这个给忘了。
乐清扫了他一眼,想到文中女帝最后对裴述的评价。
言:子安此人,自少时聪慧,年少成名,性情温和,对事严谨,然失其天性,至其寡独其身。
这么想着,乐清两人到了南山。
刚至南山脚,便见前方不远处,卖花的老婆婆颤巍巍地往前走去。
“前面的婆婆,等一下。”乐清朗声道。
老婆婆身子微顿,慢慢回过头,见是刚刚买花的公子,眼底闪过慌乱。她迅速转身,快步向前走,想要甩开身后的人。
乐清见此扬起了好看的眉,提速追了上去,她伸出手臂拦下意欲逃跑的人,“婆婆怎的跑的这样快?我又不会把银子要回来。”
老婆婆被拦下,目光慌乱了一瞬,又立马冷静下来,恢复了之前在街上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老婆子身无长物,体虚无力,公子就算是想要把银子要回去,老婆子我也没法子。”
乐清清朗一笑,“怎会如此?只是刚刚在您那买的花,花期太过短暂,若是带回去给娘子,娘子定是要责怪在下的。听隔壁摊的大嫂说,这南山花的种类多,我家娘子又最喜粉杏花,便想着来此摘些。正巧遇上了您,这才出声将您拦下,只想打个招呼而已,不然婆婆以为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想干什么?”
老婆婆的脸色先是尴尬了一瞬,然后变得奇怪,慢慢放松警惕,只狐疑地看了一眼乐清。
乐清无辜回视,面上毫无破绽,老婆婆看面前的公子满脸控诉,甚至带上几分不被信任的沮丧,再看旁边的公子也是一脸正气,看着就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她心下松了口气,往左前方一指,“公子若是想赏景摘花,南山就只有那处有大片的鲜花,值得一看,其余都是些农舍,并不稀奇。”
乐清顺着老婆婆的手指看过去,见前方远远的一片雪色,当真有大片花海,她惊喜笑开,连声道谢,拉着裴述就往那去了。
老婆婆见两人步履不停,一直目送他们离去,直到望不见背影,才放松下来,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心下却暗道:这两个小公子长的这般漂亮,尤其是那个与她搭话的公子,简直是神仙哥儿的模样,那刘老大怎么没把他们抓去?
在她终于放下警惕往目的地赶去时,原本无人的路上突然出现两个偷偷摸摸的身影,远远地缀在前面人后方。
老迈的身躯慢慢地踱着步子,沿着山路走了许久,期间转了多个方向,换了不知多少个点,乐清一度怀疑这个老婆婆年轻时候就是干这行的。
到了目的地,入目是一间农瓦舍,前后有山林,隐蔽非常。
老婆婆抬手敲了敲门板,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来到门口,瞠目道:“怎么来的这么晚?”
老婆婆要笑不笑,僵着脸道:“老婆子腿脚不行,路上耽搁了。”
壮汉皱紧眉头,一脸嫌弃,“下次走快点儿,进来!”说着转身朝屋内走去,嘴里还咒骂不停,什么“老不死的”之类的。
老婆婆也不生气,面不改色地关门进屋。
乐清和裴述躲在草丛里,透过草丛的缝隙观察着不远处的瓦舍。
瓦舍占地不大,只有乐清半个寝殿还再少半个那么大,前后都是树木,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里有一间这样的房子。
乐清看着那间房子总觉得那里有些奇怪,她往草丛口前探了探,想看清楚些。
裴述在一旁有些尴尬,虽然他与乐兄都是男子,但也不便如此接触。
他无奈摇头,刚想移开身子便看见乐清迅速站起来,朝那瓦舍去了。
裴述讶异地盯着乐清的背影,手臂一侧仿佛还有刚才那人留下的温度,他微微晃神。
前面传来乐清推开门发出的“吱呀”声,他才惊醒,连忙窜出草丛追了上去。
乐清直接推开门,果不其然,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些破败的家具留存着,一抬红木双门柜、半幅美人图、一个古朴梳妆桌,除此以外,再无其它。
乐清扫视着整个屋子,发现美人图在地上,梳妆桌被扳倒在地,只有柜子倒还立在墙边。
屋子里满是灰尘,乐清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在被放倒在地的梳妆桌上。
裴述终于进来了,先是环视整个房间,惊讶道:“那两个人呢?”
然后他便看见乐清在中央出神地看着梳妆桌,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裴述顺着乐清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上面小半边干干净净,另外半边却满是灰尘,道:“看来刚刚那个男人在这里等了很久。”
乐清没移开视线,仍然盯着那没有灰尘的半边桌面,口中问道:“哦?为什么?”
裴述靠近那横斜着的梳妆桌,半蹲下来,指着面前的地面道,“乐兄你看,这里的灰尘明显与旁边不同,就像是被人用手指抓过。”
乐清终于从思绪中脱离,此时也并不紧张,踱着步子绕着整间屋子转,嘴里调侃道:“抓灰尘?这爱好不错,改天你试试?”
裴述被乐清这一调侃也不生气,只道:“乐兄你莫开玩笑,我的意思是这里本该有东西,被人用手抓了起来,然后留下了这痕迹。”
乐清正绕着屋子,听到这话回道:“嗯嗯,说得不错,继续。”
得到乐清的肯定,裴述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继续道:“这东西应该是小的、多的、分散的,这才能让灰尘变成这样的痕迹。”
他正说着,突然向下探头去看梳妆桌与凹凸不平的地面之间的缝隙,从那里拨出一个东西,他眼睛一亮,“就是这个。”
乐清回头看他,“什么?”
裴述将手里的东西举起来,乐清眯起眼睛,惊讶道:“瓜子?”
裴述摇头,“是瓜子壳。”
乐清偏头,“所以?”
裴述收回瓜子壳,分析道:“所以那男人定是早早就到了这里,然后坐在倾斜的梳妆桌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等刚刚那个老婆婆。刚才老婆婆进门时,能看出两人关系不是很好,那么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男人在这里一直等着老婆婆?”
他往前走了几步,眉头紧皱,“关系不好,却非要一起,听话头好像是有人让他不得不接老婆婆,下一次还要来。进了房间又突然不见。”
“我猜,两人应该都是被聘用来做事的,因为他们关系不合,排除一起做事的可能。那么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知道两人的命脉,然后让他们不得不一起。”
“乐兄,我说的可对?”裴述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乐清,仿佛一个讨要奖励的孩子。
乐清在柜子前站定,闻言微勾嘴角,笑道:“你说的都对,可是...”
裴述闻言刚咧开嘴角,又听见了乐清后面的欲言又止,“可是什么?”
乐清转头看他,“可是你刚刚说的可以让我们找到他们吗?”
她眼里闪烁着好奇和询问,裴述一时哑口无言,“我...”
未来的首辅大人此时面红耳赤,深感自己功夫不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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