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便没有父亲,是娘一人把我带大。小时候,家里还算阔绰,旁人瞧我家日子过得红火,也从未有过什么流言蜚语。可当我八岁那年,禹城遭遇山匪,因为我家是商户,没有官府做靠山,他们冲入我家,将钱财抢了个干净。”
“从那天起,我家便破败下去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关于我娘被休回府、克死亲族的流言开始满城流传。我当时小,并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还要仰仗我家发放钱粮过活的人一夜之间变得那样丑恶。”
“这便是,墙倒众人推。”谢霁摇头晃脑评论道。
乐清使劲拍了一把谢霁的脑袋,然后又看向赵隋,“人们总是会拜高踩低,你们站得高时,他们要仰仗你的鼻息,可当有一天你跌落神坛,他们发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似乎并不特别,甚至现在连他们都比不上,心里会变态地想把你们踩得越低越好。”
“这是人的劣根性,天生就有,没办法改变。”
谢霁凑上来,“你现在比我职位高,是不是等我比你职位高了,我也会想把你弄得越惨越好?”
乐清朝谢霁这张贱兮兮的脸使劲挥了一拳,“必不可能。”她又朝着赵隋道:“当然,这有一定概率,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赵隋点头,“是,也还是有一些好心的邻居时不时会接济我们,才能让我和我娘勉强活过十几年。”
谢霁揉了揉自己的俊脸,“那这跟你上京城找赵志兴麻烦有什么关系?”
他转头看见乐清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他瞪大眼睛,“干嘛这么看着我?”
乐清露出礼貌的微笑,“你是傻子吗?赵志兴赵隋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
谢霁眨眨眼,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赵志兴的儿子?”
赵隋僵硬点头,他没办法反驳,因为他的身体里确实流着赵志兴的血。
“我娘在去年春节去世了,临走前告诉我,我是当朝御史大夫赵志兴的儿子,然后给了我这块玉佩,让我上京寻父。”他低头抚摸着手心的玉佩,上面仿佛还留有娘亲的体温。
这个故事有点耳熟,在哪听过呢?
乐清摸了摸脑袋,想不起来了。
“据我所知,御史大夫家中有一妻三妾,两儿两女。而且是在取得功名之后被榜下捉婿捉去的,在此之前从未听过他还有妻子儿女。”付叔拿着伤药过来,正好听到了赵隋的话。
谢霁一把抢过付叔手里的伤药,用细竹片小心地往乐清脖子上涂抹着。
赵隋苦笑一声,“是啊,人人都说御史大夫好福气,娇妻美妾,儿女环绕,谁能想到他在二十年前只是一个连书都买不起的穷小子呢?当年我娘绣球招亲,他正好接到了,外公无法只能将娘下嫁于他。两人成婚后,我娘经常贴补婆家,赵家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娘带去的,房子、仆人、钱财,都是我娘的陪嫁。”
“娘亲性情娴淑,就算婆婆想尽一切办法刁难她,她也能忍下。那时我我娘刚有孕,正逢赵志兴要上京赶考。临走前,他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财,还假惺惺地对娘亲说待他高中定当高头大马回来迎接她。我娘相信了,她一直在家等着赵志兴,婆婆不许她回娘家,她便苦苦熬着,从不向娘家吐露自己的一丝难堪。”
“可谁能想到,她等到的,是一纸休书。信里将我娘极尽羞辱,说她不守妇道,说她不孝公婆,将一切子虚乌有的事情都疯狂砸在她身上。在那样一个小城镇,她被夫家休回娘家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好在我娘有本事,生下我之后,便跟着外祖父做生意,几年来也是做得风风火火的。
“只是好景不长,山匪劫掠了城里所有的富户,我们很快便穷困潦倒起来,外祖父没过多久就去了,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娘苦苦坚持,直到去年年底,还是因为伤痛而去世了。”
“她临走时抓着我的手,气若悬丝地叮嘱我,一定要去问赵志兴一句话,问他为什么抛妻弃子,为什么不顾往日情谊,非要做到如此地步。”
乐清听完赵隋的话后,越发迷茫了,这个故事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脖子突然传来刺痛,她“嘶”地一声,斥道:“你轻点!”
谢霁自知理亏,也没还嘴,只评价着赵隋的过去,“自古男人多薄情,赵志兴怕是被那权势迷了眼,这样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是够狠的。”
乐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话就说话,晃什么脑袋?”
谢霁冤枉,“我哪有?”
赵隋冷嗤一声,“狠毒?这尚且还谈不上狠毒,”他握紧了手里的玉佩,手上青筋暴起,仿佛在忍耐什么,“我到了京城四处查探,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混进赵府,当上了赵府的掌簿,有一天,我偶然听见赵志兴与他心腹交谈,才知晓当初闯进禹城的那伙山匪是他派去的!”
乐清吸了一口冷气,“这人真狠。”
赵隋嘴角微勾,却不带一丝温度,“我在那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些山匪只劫我家,却不动那些有背景的人家,原来竟是他派去的。”
谢霁也是义愤填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将你娘休回府不是已经达到目的了吗?赶尽杀绝对他有什么好处?”
赵隋道:“我原来也不懂,后来见过赵志兴妻子的哥哥之后,我才明白。”
付叔思索一二,道:“赵志兴的夫人,是平阳侯的妹妹。”
乐清挑眉,男主家的?
谢霁微愣,“祁钰的姑姑?”
赵隋颔首,“这个夫人也是可怜人,被赵志兴蒙骗二十多年,还被丈夫的小妾刁难,膝下无子女,在后宅苦苦熬着。”
乐清听到这有些惊讶,“你居然不恨赵夫人?”
赵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恨她做什么?”
“一般先头夫人的孩子不都是不太喜欢后头那位夫人的吗?戏文上都这么写。”乐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霁调侃道:“哟,还看戏文呢?那你可听过《怜香伴》?”
乐清不解,“《怜香伴》?没有听过,是什么?”
她看向付叔,付叔只是笑,她又看向赵隋,发现赵隋脸上有些尴尬,却也不解释。
谢霁捂嘴笑,却不肯再说,任是乐清如何询问,他都不再开口。
还是付叔看不下去解释道:“《怜香伴》是一只戏曲,讲述了两名女子以诗文相会,互生倾慕,后又同嫁一夫的故事。”
“互生倾慕?”乐清瞳孔微张。
付叔道:“是的,讲的就是两名女子的爱情故事。”
乐清奇怪地看向谢霁,“付叔阅历丰富知道这个不难想,你怎么也看过?难道...”
谢霁看着乐清越来越奇怪的眼神,连忙制止她的想法,“你想什么呢?那是因为我饱读诗书,读书百卷,这才有所了解。”
乐清回以礼貌一笑。
赵隋轻咳一声,“没有少将军说的这般...浓重,只是我娘从未怨过赵夫人,仅仅是想知道赵志兴为什么要这样做。”
乐清点点头,“你想报复赵志兴?”
赵隋握紧拳头,声音沉沉,“是。”
“你身上可有功名在身?”乐清又问道。
赵隋看起来有些低落,“仅是举子而已,因为母丧错过了今年的会试。”
乐清怪道:“你如今年岁不大,何不若通过科举一步步向上爬,反而要使这般小手段?”
赵隋头低得更低了,“是我一时想岔了,对赵志兴的恨意冲破了我的理智,我没办法,才使出这种诡计,想搅浑赵府的水,再趁机杀了赵志兴。”
乐清眼前有些迷糊,她甩甩头,朝身前的影子道:“想要的东西自己去拿,想杀的人亲手去杀,我们可以帮你,但是却没有自己亲手做来得痛快,你应该韬光养晦,待取得功名爬上比赵志兴更高的位置,想要他的命不是轻而易举吗?”
赵隋看乐清冲他旁边的柱子说话,有些发愣,待听了乐清的话后,心中一阵火意上涌,仿佛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
是啊,他要爬得比赵志兴更高,比赵志兴更厉害,到时候光明正大的为娘亲外祖父鸣冤。
看着赵隋原本暮气沉沉的气息逐渐变得激昂而充满斗志,付叔讶异地看向面前看着瘦弱不堪的白衣公子。
这位公子刚刚的气势怎么跟将军那么像?
谢霁脑中回荡着乐清的话。
想要的东西自己去拿,想杀的人亲手去杀。
说到他心坎儿上了,他刚想开口说什么,边听得一声淡淡的“这么热闹?”从门口传来。
他转头看向门口,只见祁钰带着一个侍从缓缓走了进来,天气逐渐炎热,他身上却还披着厚厚的披肩,身体单薄,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就像一个冰雪里的人。
“你怎么来了?”谢霁怪道。
“我为何不能来?”祁钰不带情绪道。
谢霁抿唇,“我也没说你不能来啊。”
祁钰睨了他一眼,又微微扬起下巴,指向乐清,“这个...是怎么回事?”
什么?
谢霁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偏头去看乐清,忽地瞪大眼睛。
只见乐清对着他家的石柱子破口大骂,声声句句都是在谴责赵隋的不济,将立于她身后的赵隋说得面红耳赤。
“这...”谢霁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赵隋在众人的目光中默默举起手,“我...我忘了我那把刀上涂了曼陀罗花的汁液了。”
谢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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