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溪一如往常般进了陛下的寝殿,缓步靠近里侧的桌子,将手中的甜汤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上面。
尽管知道身后躺在床上的人仍未醒来,他还是动作轻轻,生怕吵醒了她,就好像那人并不是昏迷,只是在睡觉一样。
陛下最不喜欢别人吵她睡觉了。
所以将所有守夜的人都撤了下去,说是害怕某天起夜突然看见床边的人影,吓坏了她怎么办?
想到这里元溪唇间溢出一声轻笑,陛下总是这样令人难以琢磨。
他转身看向由锦缎织就的棉被床上躺着的人,玉席子早就撤了,怕让陛下着了凉意。
她正静静地躺在床上,神色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而不是因为受伤而昏迷着。
已经是第十天了。
距离陛下在斗兽场吩咐他离开观战间,在地面眼睁睁等着她坠落,已经十天了。
外面的人都在猜测陛下是否龙驭宾天,京城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小心卷入了大人物的争夺之中。
仿佛一夜之间,宫中形势波云诡谲,连他这个感知力弱的人都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氛。
可陛下说不会有事的。
骗子。
元溪咬着唇下的软肉,十几年来不曾有过的怨念此时充斥着他的心脏。
陛下让他在她跳下来之后及时唤来人,将她围的水泄不通,当时在场的人谁也看不见她的脸。
可他看见了。
他看见满目的鲜血,看见陛下如同尸体般躺在地上,若不是胸口因为呼吸而喘动,他几乎以为她死了。
元溪慢慢靠近床沿,绿腰姐姐不让他直视陛下,说是会有很严重的惩罚。可他现在不仅看了,还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刮过,一点都没漏下。
陛下醒来,会惩罚他吗?
元溪略显困惑地歪头。
睡着的陛下一点都不好看,脸上一点都没有生气。她应该是充满朝气的,她要笑起来才好看,就像那日教他笑一样。
床上的人安安静静的,好像做什么都不会反抗。
这个画面...好像似曾相识?
元溪想起那本图册里的人,好像...他们也是这样?
他弯腰倾下身子,脸与陛下靠得极近。
他还没有看过,陛下说,让他好好学习,画上的是两人,可他只有一个人。那么,他可以找陛下一起学习吗?
苍白的清秀脸庞近在咫尺,他只需要稍微低下头就能碰到她。
陛下仿佛整暇以待,元溪却突然没了勇气,他偏头不敢再看昏迷着的陛下,视线慌乱移开,直起腰转身背对她。
还是等陛下醒了再问她吧?
毕竟,是陛下说的,让他好好学习,陛下要负责的不是吗?
元溪在心底这么跟自己说道。
他垂眸,所以我的陛下啊,快快醒来吧。
元溪也不知心底忽然涌现的情绪是什么,有些酸涩,又有些发苦。
陛下还没教到这儿呢。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伤,快得让人抓不住。
等陛下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问她,这种发酸又发苦的情绪是什么。
元溪叹了口气,拿起空托盘,转身便向殿门口走去。
大门轻轻发出“嘎吱——”声,为了不吵到陛下,他只小心地推开一半,正要探出身子,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
“元溪?”
他倏地僵在门口,不敢回头去看床上的人,以为是自己精神恍惚出现了错觉。
可...万一不是幻觉呢?
他抱着一丝侥幸,缓缓回头,只见那人靠在床边,好看的唇间盈着一抹熟悉的笑意,正眼含打趣地看着他,仿佛在笑话他怎么如此呆。
元溪清晰地听见脑海中某根神思断掉的声音,眼眸微润,酸涩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乐清虚弱地朝他招招手,“怎么在那站着,到我身边来。”
元溪咬着嘴唇内侧,不错眼地盯着床上的人,脚下生风般迅速往乐清方靠去。
因为一点余光都没分给地面,他一时不慎被旁边的椅子绊倒,正好扑到了乐清身边。
乐清笑道:“还好你还没长大,若是再大些,这一摔就扑到我身上了,我现在可禁不起你这一扑。”
元溪索性抱着乐清的被子,直起上半身紧紧凝视着乐清的脸,仿佛在确认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乐清好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元溪尚在迷蒙中,双眼微蹙,“陛下不会像你这样。”
乐清挑眉,“哪样?”
“陛下总是朝气十足,而你...”元溪视线流连在乐清惨白的脸上,果断下了结论,“太弱了。”
乐清哭笑不得,太弱了?
元溪忽地眨眨眼,眸中亮亮,“既然是在梦里,那我是不是可以主宰我的梦境?”
这孩子怎么了?
乐清眉梢带笑,等着元溪的下言。
谁曾想,元溪忽地凑上去,将唇角贴在了乐清额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开,眼睛亮亮的,“既然是我的梦,那我这样也可以吧?”
乐清傻眼了,额头上仿佛还留有元溪柔软的嘴唇的温度,她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视线艰难地寸寸下移,直到看到元溪懵懂的脸。
她怒意顿生,刚想开口斥责元溪的举动,就听得元溪困惑道:“你不是假的吗?怎么额头还有温度?”
乐清的怒气忽然顶在喉咙里,像是被风吹散一般,散了。
但她还是心痛自己养的白菜学坏了,“梦里你就可以这样吗?”
元溪像是被乐清直白的呵斥吓得怔愣在原地,良久,他才道:“陛下让我学习的那本册子里,那两人就是以亲吻来表达喜爱的。”
他敛眸,脸上有些失落,“原来梦里的陛下也不喜欢吗?那真的陛下肯定也不会喜欢了。”
听到原因后,乐清要吐出的话卡在喉咙里,进退不得。
说来说去,还是她的锅。乐清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带坏小朋友。
余光瞧见元溪失落的眼神,乐清心中新奇,他学会表露情绪了??
于是她瞬间忘了自己要好好教育孩子的念头,兴奋道:“你现在心里什么感觉?”
元溪微愣,眸光闪烁,头颅低垂道:“有些酸涩,又有些发苦。”
乐清思索一二,“苦好理解,怕被我惩罚,酸是为了什么?”
乐清皱着眉,小元溪的情绪还不大好琢磨啊。
元溪抿唇,抓着被子的手指微曲,“许是还有些被陛下误会的酸涩吧。”
乐清恍然大悟地点头,然后给了元溪一个赞赏的眼神,“学的不赖。”
元溪无声无息地溢出一声轻笑,没被任何人察觉,随即状似不解道:“梦里的陛下也这么傻吗?”
乐清气笑了,这孩子还以为做梦呢?
她拉过元溪的手搭在自己脸上,带着他轻轻捏了捏脸上的软肉。
“你看看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手掌下是陛下的脸颊,手背上覆着陛下纤长的手指,元溪恍惚了一瞬,然后扑上去抱住了乐清。
“陛下!”
乐清被元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奴差点以为陛下再也醒不过来了。”元溪声音小小的,闷声闷语,听得人心疼极了。
乐清也没了教训的心思,轻轻拍打着元溪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你看我都醒了,没事了。”
元溪埋在乐清的脖颈间,喏声道:“陛下再不要让奴看着您受伤了。”
几个月前还冰冷的狼崽子变成了如今在怀里撒娇的绵羊,软软糯糯的,乐清觉得心都要化了。
于是她再也想不起刚刚要将眼前人好好教训一顿的想法,反而细声安慰着他。
元溪却在一片温香软玉中惊醒,迅速抽身手,后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以头颅置于贴地的手掌处,面色苍白“奴有罪!”
乐清没了软糯小甜心,怅惘道:“小元溪变了啊,不再是那个最听话的云起儿了。”
元溪抬起头来,抿唇强调道:“奴一直很听话!”比刚刚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听话多了。
乐清轻笑道:“你刚刚可是胆大。”
元溪神色不变,“奴有罪,望陛下处罚。”
乐清换了个方向,在床头找到一处更舒服的位置靠了上去,“处罚你什么?”
元溪低头,“处罚奴大不敬之罪。”
乐清好笑地看他,“宫规背得倒是不错。”
元溪不接话。
乐清无奈摇头,好不容易有个情绪外露的时候,没多久就缩回去了,昙花一现啊。
她叹了口气,偏头时注意到桌上的甜汤,她眼睛微亮,“把那碗甜汤拿来。”
元溪顺从地将甜汤端到了乐清眼前,乐清刚刚短暂地眯了一会,嘴中苦味越发难受,迫切需要一些甜的来缓解一下。
可她手脚无力,无法拿起碗,于是她对元溪道:“你不是要我罚你吗?喂我喝完这碗甜汤,我就不再追究你的过错。”
元溪听到这么轻松的惩罚时不甚明白,不敬陛下是大罪,按陛下以往的做法,应该将他狠狠打上几鞭子才对。
乐清见他久久不动,略提高声调,隐隐威胁道:“怎么?想挨鞭子?”
元溪忙不迭上前,站在床沿弯下腰,捏住勺子就要往乐清嘴边送。
乐清咬住嘴边的勺子,轻轻拍着空荡的床,口齿不清道:“坐这儿。”
勺子另一端被陛下咬住,他也不好放手令陛下空口咬着勺子,只好稳住右手,跪步上前,坐在了陛下的龙床上。
一碗甜汤饮尽,乐清嘴里总算没了苦味,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好了,我赦你无罪,回房去吧。”
说完,便在元溪的帮助下躺回了原位,阖上双眼,一副即将入睡的模样。
元溪退出陛下寝殿,在关上殿门的刹那间,小小内侍官唇边浮起一抹奇异的微笑,从唇角弧度,到酒窝的位置,都与乐清当初教的分毫不差。
大门缓缓关闭,再看不清里面熟睡中的人影。入夜的上清宫平静无风,小内侍脚步轻松,步履缓慢地回了自己的寝房。
“嘎吱——”门关上了。
元溪洗漱好后,全身只剩一件白色中衣,正准备就寝,整理枕头的手忽然触及一处硬物。
他疑惑地将其拿了出来,是一本书,上述“春宫图册”四字。
原来是上回陛下让他学习的春宫图。
绿腰姐姐说让他将这本书供起来,不要翻看也不要丢弃,于是他顺手便将其塞进了枕头下面,一直没有翻阅,只在刚拿到手时看了两眼。
对于这本书,他也只知道主角是两个男人,在各个地方做一些高难度动作,如何做,他还真没仔细看过。
鬼使神差的,元溪打开了它。
晚间的月光皎洁,小小的寝房内偶一传出几声急促的喘息声,又迅速隐入黑夜。
房内烛火微暗,打在窗纸上的影子急急吹灭了蜡烛钻入被子里,再无法瞧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我们小元溪做了坏事没有?
下章预告:锦州城内,病弱美男拔剑伤人所为哪般?
硬气若厘宁死不屈竟只为小小玉佩?
乐清:我以为你们去谈情说爱,你们放着商会不抢抢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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